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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

  •   每天张少保都要进宫,珠儿则在家带孩子,日子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平静安宁。

      有时珠儿会闲得无聊,可惜常氏是个话很少的女人,两人聊不到一块儿去,倒是和吴亮能说上两句。

      吴亮笑话珠儿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京中达官贵人里除了她家的张少保,没有第二个男人不纳妾的,就该知足吧!想要热闹倒也容易,只怕是会有得她烦了。

      连生了四个女儿,没一个带把的,珠儿自己心里有数,怪过意不去的,可若是让张少保纳妾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常氏却对珠儿羡慕不已,她不求多,也不求儿子,只要象一个红玉那样健康活泼的女儿就好。

      三天前皇上突然染病,全身长了大大小小的泡疹,接着高热不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太医们全部在宫中待命,却束手无策。宫门外贴出了告示,若有民间良医能治好皇上的病,赏田赏地,加官晋爵。

      国师在摘星楼施法,全国的庙宇日夜诵经为皇上祈福。

      王公大臣惶惶不安,皇室中暗流涌动,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皇上才三十八岁,正当盛年,谁也料不到会这样,说病就病,还病来如山倒。

      在朝中官员看来,除了几名边防大将,最安稳无忧的便是张少保了,说他十年的少保熬出头了。所有皇子都是他的学生,不拘哪一个成为下一任皇帝,都亏待不了他。大行皇帝或许心有猜忌,但新君定是对他信任有加。

      张府不敢说是门庭若市,颇有几个贵客。

      打从皇上生病,张少保就没回家了,全是珠儿接待,十一岁的红玉也跟着应酬。

      如今他们已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大户人家的闺女以后都是要成为当家主母的。红玉得要早早地学一些,再过几年就该找婆家了。

      正与客人说着话,张少保回来了。

      他板着一张脸,活象有人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客人见情形不好,马上告辞走了。

      “红玉,去请吴管家和你常妈妈过来。”张少保沉声说。

      红玉跑了出去,很快推着坐轮椅的吴亮进来,后面跟着常氏。

      “你出去和妹妹们玩。”张少保又补充了一句,“关上门。”

      红玉吐了吐舌头,走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张少保还不放心,又亲自去架上了闩。

      “怎么了?”珠儿问道,很多年没见他如此小心谨慎了。

      张少保在上首坐下,冷哼了一声:“你问他们二位。”

      吴亮不良于行,在府里当着管家,将整个家管理得井井有条,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曾经庆王府的七号死士,一把隐形的尖刀,却只落得为奴的下场,大材小用,令人无限唏嘘。

      听说常氏从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将吴亮管得死死的,可是珠儿见到她时沉默寡言,对男人低眉顺眼,话莫高声,只有和几个孩子在一起时有点笑容。

      他们都是苦命人啊!

      珠儿对他们说话从来没有大声过,张少保也是客客气气的,不知为何今天翻了脸。

      吴亮咬着下唇,常氏低头瞅自己的脚尖,两人都不开口。

      珠儿怪不忍的,打圆场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这样子太吓人了,就不能好好说吧?”

      张少保摇了摇头,对着吴亮与常氏冷冷地说:“两位大才,当年我以为你们走投无路,接你们进府住,就跟为奴为婢一般,实在是太委屈你们了。”

      吴亮抬起头来:“太保大人何出此言?这几年太保和夫人对我们恩重有加,我们全记在心里了。”

      珠儿听出张少保必是事出有因,却猜不出半点根由,如坠五里云雾当中。

      张少保转过头来,对着珠儿无奈地一笑:“你总说我狂妄自大,我从来没当过一回事。我以为我从来没失算过,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可是我错了,我将你们母女陷入了险境,让国家面临巨大的危机。十多年了,我竟然不知道他们其实是朝阳公主的人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如枫公子到张少保都在别人的算计当中,我就是只活蹦乱跳的猴子。”

      “你别这么说。”珠儿绝不相信他会被人耍得团团转,也不相信吴亮夫妻是朝阳公主的人。

      “不是,我们不是!”吴亮嚷了起来。

      “不是?”张少保不屑地撇了撇嘴,“百变郎君在本官府里收的徒,不止红玉一个吧?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教了好几年,你们的心里该有多么看不起我啊!可笑我教给你的法子完善了易容术,你却以为会精进到连我自己也看不出来的程度。”

      吴亮的脸色大变,无奈地看向常氏。

      常氏终于开了口:“三年前,朝阳公主将我约了出去,密谋了此事。皇上不仁,我们就不义,他活该!我敢对天发誓,所说没有半句虚言。确实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我们与朝阳公主只是合作,并非她的人,张少保错怪我们了。”

      吴亮也说:“跟在庆王身边多年,朝阳公主的为人我们比谁都清楚,怎么会替她卖命?若我们是朝阳公主的人,早在渭城就会拆散你们两个,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成亲生子。十多年了,朝阳公主对张少保仍不死心,我们可曾做过半点破坏你们夫妻情义之事?”

      珠儿愣住了,敢情皇上的病情与他们两个有关,更重要的是朝阳公主对她的张少保居然还没死心……

      张少保沉吟良久,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相信你们不是朝阳公主的人。百变郎君做不到亲自出马,便收了徒,让徒弟进宫行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你们是越发自信了,稳坐钓鱼台,背后操控放心得很。”

      “出事了吗?”珠儿听出不太妙,问道。

      “你们是不是以为皇上身边只有你们二位会使毒和易容?哦,或者庆王那会儿是的,但现在他是皇上,率天之滨莫非王土,率天之下莫非王臣,全天下除了你们二位就没人了?”张少保讥诮地说,“只要发现了那个小太监,不用查就能猜得出是谁,朝阳公主保得住你们吗?”

      “不会的!”常氏笃定地说,“相公亲自帮他易容,他所要做的不过是这几天的补妆而已。虽说他的技艺差了点,修修补补应该没问题,但是不能时间太长。他跟在副总管身边四年,学得维妙维笑,三天才被张少保看出来,那么别人更是不会发现。即使发现了也不打紧,我配的方子无药可治,皇上的死期应该就在这一两天了。”

      “咱们皇上不是前太子,做事不会不计后果,若只有你们两个会使毒和易容,你觉得他会轻易地舍弃你们吗?不榨干最后一滴油水,他又怎么会放手?别忘了,他是贤王,最拿手的便是礼贤下士。”张少保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挑了挑眉说,“百变叟不会只收了一个徒弟吧?”

      吴亮的脸白了:“师兄,师兄来了?”

      “果然!”张少保身子后倾,倒在了椅背上,“这几年你们没有进过宫,而他一直用的是一张脸,没有变化过我便看不出来。你的易容术确实比他强,所以头两天没有被他发现。皇上病倒,宫门紧锁,那人出不来,补妆的次数越多,破绽便越大。我早就说过,假的终究是假的,假的没有真的好,与其花那么大力气造假,还不如策反了副总管呢!”

      常氏大受打击,身子晃了晃,却坚强地说:“事情败露了,张少保是来给我们通风报信的吗?”

      吴亮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镇定:“只要皇上死定了,我的这口气就出了,死了也值。张少保可以将我二人交出去,横竖一死,我们夫妻绝不会说出半句对张少保不利的话。”

      常氏咬着后槽牙说:“没有人能拿到我们的口供!张少保放宽心,为了红玉,我也不会出卖你们。”

      张少保冷着一张脸说:“你以为本官此时此刻赶回来,是逼你们自尽的吗?到了今时今日,你们还是不信我。”

      “你的意思是?”珠儿也不明白他草荒里卖的什么药了。

      “师兄被我做了,希望你们不要怪我。”张少保低着瞅着自己那双洁白修长的手,惋惜地说,“我以为这一生只需要运筹帷卧之间就够了,没料到手上还得要沾上血。”

      珠儿的脚一软,扶着桌子站住了,用力打了张少保一下:“干嘛不早说?你是想要吓死我吗?杀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在剑南道时我就见到过杀人了。”

      张少保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谋士,未卜先知是我的本份。只能我算别人,怎么能让别人算计了?这世上除了我们一家子和朱魁以外,我唯一信任的人便是他们两个,可是他们和朝阳公主背着我勾结起来,只差一点点就将天都捅了一个窟窿,这事儿还不严重吗?你以为世上公认的如枫公子,朝堂之上人人敬重的张少保这么好当?那是因为我从来都算无遗策!象我一样聪明的人当今世上是没有,但几千年的历史中总还有那么三五个,他们不过只是差了那么一丁点的运气,一回看走了眼,一辈子就完了。朱魁说‘一次不忠,一世不用’,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魏莲心,也是同样的道理。为了孩子们,你还是与我和离为好,我不想被人骗,害了你们。”

      “张少保……你是在骂我!”吴亮的脸胀得通红,“打小我就被当成死士培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为的就是给庆王效力。为了他,我做过了多少错事?我一直以为我做的是对的,一直以为他是明主,哪怕方法错了,也是为了正确的目标在前进,可是到头来这一切都是骗局!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吗?他居然以为我会用所学害他,亲口命人打断了我的腿!我常想,师傅他老人家比我倒还幸福一些,早一点死了就不用看到庆王丑陋的真面目了。我没有想要害张少保,我只是要那个人死!”

      常氏的嘴角由了由,面无表情地说:“相公总在劝我,我又何尝不想早点收手?可是庆王的大业未成,我得要帮他!到头来,一个孩子也没有,连相公的腿也为他残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反正我们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敢把皇帝拉下马!这些年我们都看着了,他或许不是最坏,但也不怎么样,齐国在他的手里没有中兴,还有渐渐向下滑落之势,官场仍然乌烟瘴气,民生仍然凋敝,一点儿起色也没有,而他自己该享受的全没落下。杀了他,换个人做说不定比他强一些。”

      这些年,他们的话很少,珠儿竟不知他们心底藏着如此深的恨意。随着时间流逝,这股恨意没有消减,还越来越难以自抑了。

      “是,皇上死了也没关系。朝阳公主当不成女皇,小皇帝登基后凡事还得听张少保的,到那时你的大志便能伸了。我不后悔,即使要赔上我们夫妻的命也不怕,就算是为了齐国。”

      “这事儿我们早就合计过,朝阳公主不会舍得对张少保动手,你们全家都是安全的。我们留下证据,万一朝阳公主有了歹意,张少保便能拿住她。外有朱大将军,内有小皇帝,以张少保之才对付朝阳公主不在话下。”

      “哐啷”一声,茶杯摔得粉碎。

      张少保腾地站了起来,怒火中烧:“你们将我看成了什么人?你们是不是指望我会象那些有野心的男人一样去争权夺利,罔顾国家人民?皇上确实有错,但他比起朝阳公主,比起大行皇帝强得多。至少他还想要留下一个好名声,做得就不会太离谱。朝阳公主那女人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有不如意就要取人性命,她掌了大权天下还有宁日么?”

      一边数落着,张少保的余光扫到皱着眉的珠儿,又改口说:“你们以为朝阳公主对我能有几分真心?嗯,或许从前有一点,可是你们瞅一瞅,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过个三五年红玉都要找婆家了,她还会稀罕我这半老头子么?人家现如今喜欢的是年轻后生,早就没将我看在眼里了,要不然能过十多年的安生日子?”

      不管吴亮与常氏信不信,珠儿的眉头舒展了,张少保又说:“你们害了皇上之后,我便是那幕后指使之人!不等我将证据交出来,她有一百种法子先要了我们全家的性命。况且,皇上已经不在了,你要我将证据交给谁?谁能治得了早有准备的朝阳公主?”

      吴亮这才发觉事态严重,喃喃说:“不会的,你是如枫公子,你是我们大齐的张少保,怎么会斗不过一个小娘们?”

      “你们可真有趣!”张少保嗤笑了一下,“你们不就耍了我吗?一时拿我当傻子,一时又将我捧上了天,你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常氏象是挨了一记耳光,却固执地说:“当年也是这样,先帝死了就死了,一点儿事也没有。张少保既然能和庆王一起解决了先帝,便能和朝阳公主一起掀翻皇上,然后更上一层楼。其实在我们的心里,不,在天下人心里,那个位置最合适的人不是皇上,不是朝阳公主,是你啊!”

      “哐啷”茶杯被砸得粉碎。

      张少保暴跳如雷:“你说什么?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说得出来?”

      常氏梗着脖子说:“张少保对皇上忠心耿耿,可是你知道他怎么对你的吗?你可知这府里有多少他的眼线?车夫、厨子、丫环……你们夫妻的床底下都被挖了地洞,他压根就不信你,只不过是用你来拉拢天下士人。”

      张少保的脸阵红阵白,瓮声瓮气地说:“那又怎么样?只要他没有把柄,就不敢对我怎么样,用不着你们操心。君臣之道就是如此,一辈子我都不会给他捉住把柄,这样也就够了。”

      珠儿拉了拉张少保的衣袖:“他们也是好意,你就别发火了。事已至此,想想怎么料理后事吧。”

      张少保拂开珠儿的手,沉痛地说:“我不是怪他们不该刺杀皇上,是怪他们没有安排好后事啊!皇上死后,朝阳公主、皇后娘娘、杜贵妃三个女人之间势必会要斗一场,国家要大乱了。为了他们两个的那点私人恩怨,陷国家于内乱,陷人民于水火之中,群雄四起,生灵涂炭,我痛心的是这个!打从我读书起就想着安邦定国,后来为国家奔波劳累,情愿被误解被冷落,和心爱的姑娘分离也能忍受,齐国富强是我一辈子的梦啊!哪怕没有成功,至少这个国家太平没有大乱,终会等到比我更有才华的能人出世。然而,他们将这一切给毁了。他们就是最没用的庸医,明明病人还吊着一口气,却偏要用猛药,这样会要了人的命的!”

      珠儿刚想劝几句,大门外传来红玉的声音:“阿爹,宫里来人了,请你进宫去。”

      张少保沉声说:“好,你让他们稍等,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红玉却说:“来人催得急,阿爹你快一点。”

      “难道……”珠儿的眼睁得大大的,“难道皇上已经……”

      “不会,我下的药,我自己有把握,还没到时候。”常氏板着脸,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已是方寸大乱,“难道……”

      “够了!”张少保喝止了她,淡然说,“看来朝阳公主已经行动了,我们迟了一步。百变郎君,你帮红玉易容,带她从地道离开。嗯,就是花园假山后的那条。趁着城门还没关,赶紧出城去,走得越远越好。”

      珠儿忍住泪水:“小梅小芳和依依怎么办?”

      “夫人,我对不起你。”张少保拍了拍珠儿的手背,快刀斩乱麻地说,“红玉个子高,或许可以扮成个大人逃走,家里找一个小丫环当替身就行。她们三个实在太小,跟着一起走目标太大,况且照顾不过来。除了他们两个,我再也没有信得过的人了。与其让孩子们羊入虎口,不如与我们同生共死。”

      珠儿低下头,哽咽道:“老爷安排得甚是妥当,只是依依……依依才六岁,就不能捎上她吗?”

      张少保狠了狠心:“不行!一个就够了,会给人家添麻烦的。”

      珠儿看了看他们,一个是表面坚强实则脆弱的女人,一个身有残疾,带上红玉就不容易,实在是不能强人所难了。

      “阿爹,可以出来了吗?”红玉又在门外问。

      张少保还没来得及开口,门被拍得山响,尖细的嗓音不客气地嚷着:“还磨蹭什么?让皇上久等着,张少保可吃罪不起!”

      什么时候一个传令的内侍就敢冲着张少保大呼小叫?

      这预示着圣宠已经不在,屋子里的四人都变了脸色。

      再过一天,只要十二个时辰皇上就会没命,可是只要他一刻没有咽气,一刻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要他一句话,张少保和他的一家就会没命。

      “照我说的做!”张少保不容置疑地说,走出了大门。

      珠儿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椅子上,失声痛哭。

      一无所有时她豁出去可以眉毛都不皱一下,现在却不行了。有太多她不能舍弃的东西,好日子还没有过够,她以为还能长长久久,却要变成梦幻泡影了。

      红玉在门口探头探脑,吓了缩了缩脖,又大着胆子走了进来,摇了摇珠儿的手:“娘亲,你怎么了?”

      看到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如羔羊般无助,常氏一跺脚:“别哭了,张少保不会出事的!”

      说完,常氏朝门外走去。

      珠儿抬起头:“你去哪里?张少保方才说过的话你没听到吗?”

      常氏回过头来,对着吴亮惨然一笑:“这些年在张家我们过得还不错。”

      吴亮流下两行清泪,却笑着说:“岂止是不错?其实是我们自己想不开,遇到张少保之后我过的才是人过的日子。”

      “值了!”

      “确实值了!”

      他们两人象是打哑迷一般,红玉懵懂地问:“娘亲,干爹干娘在说什么?”

      如同醍醐灌顶,珠儿捂住自己的嘴,莫非……她要去杀了朝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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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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