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犬鸣鹿》琮质

2、撒网一

　　西荣国都，纸醉金迷和庄严肃穆，堆起来名为“黎都”的特有氛围。身在黎都，每个人，哪怕是街道上的乞丐，似乎都与有荣焉。
　　只有一个人除外，他浑身上下都写着“置身事外，与我无关”。
　　这是个遍地都有的茶楼，人来人往，吵吵闹闹，聊天打屁和瞎说胡扯的人凑成一桌，就能撑起一个大厅的茶水钱。
　　大概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白衣道士快步走进。
　　赵阿晨泼了一杯凉透的茶，按了按眉心，舒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施施然回转至八仙桌前坐下，笑道：“还不开门迎客？”
　　缪意得令，一把拉开门：“请。”
　　一个年轻白衣道士，粗布道袍，目不斜视的走进来，径直冲着赵阿晨，边走边扔过去一个布包。可是并没有坐下，非常失礼的站在赵阿晨面前，双眼径直看着对面的眼睛。
　　那道士五官英气，勉强够的上英俊，唯有一双眼睛亮而有神——可惜眉宇总是紧促着，促成一道“川”字，生生把好面孔弄的僵硬又凶。
　　赵阿晨温和的看着他，缓缓打开布包。
　　缪意皱皱眉，慢慢把手放在剑柄上。
　　“很好。”赵阿晨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顺便挥退缪意把书放下：“成交。”
　　白衣道士面无表情，只是愈发蹙紧了眉头，硬硬地说：“你答应的报酬呢？”
　　一般人大概会戏弄一下这古板又不懂礼貌的道士，赵阿晨却没有。他转身走到屏风后面，扔出一个长条：“打开看看。”
　　道士反手一拉，一道炫目光影闪过——好剑！
　　剑鞘多有宝石，剑光澄澈，映在墙上，照的那道士一双凤眼愈加明亮。
　　他心无旁骛的观摩起自己的报酬，手抚过剑柄，剑身，眼睛亮的可怕，就连眉毛都舒展开。
　　赵阿晨嘴角勾起，也不去打扰那沉迷宝剑的道士，自顾自用起糕点来。
　　缪意心里颇有些不爽，却也没说什么，低下眼眉。
　　“这可是我费尽心思找到的上古名剑赤霄剑，和不和你心意？”赵阿晨口气温和，表情更是温和，似乎生怕道士说一个不字：“如此这般，也算是我们，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道士终于回神，合上剑，仔细用布缠好背到背上，闻言只是点点头，一句话都没有回应的匆忙走了，好像生怕赵阿晨回过神来抢走他的剑一样。
　　还差点撞到守在门口的缪意。
　　缪意看着那白影走远，才关好门去看上司。
　　“你看他那个样子，像不像那抢媳妇儿的猪八戒？”赵阿晨正在桌后翻书，头也没抬的招招手。
　　缪意迅速临近：“一切都好，处理干净。”
　　赵阿晨点点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浑身温和的气场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慢慢的走到窗户前面，一双深邃的眼睛毫无感情的看着街上众人。
　　街边乞讨的，叫卖糖画的，远处还隐约传来袅袅乐曲，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
　　缪意感受着来自上司身上沉如青石的气场，大气不敢出。
　　“哎……”赵阿晨漫不经心地叹气，又变成那个温和的人，把书往怀里一塞，扯了扯嘴角：“走吧走吧，街上转转，吃吃晚饭，会会客人。”

　　事与愿违，排了一柱香的队，赵阿晨还没等到可口的绿茶饼，就被缪意小声提醒：“沉双郡主。”
　　赵阿晨的脸色瞬间冰冻，转过身却突然带上春暖花开般的笑，在沉双郡主还没开口之前温和地说：“郡主万安。”
　　迎光打马而来一个女孩，被光勾勒，一身软光绸缎骑装，鹿皮护腕，飒爽的高马尾，头上用彩丝打了几股辫子，点着星点珠宝，归到高马尾上。一对浓眉撇开，下面一双颇有神采的杏眼。鼻梁细挺，嘴角抿直，说娇憨，倒有点严肃样，于是大致归为英气吧。
　　那被称作沉双郡主的女孩子低垂了眼皮，并没有回话，摸了摸自己心爱的白马：“云簪，我怎么好像听到有狗在叫？谁家的大黑狗没拴好，出来摇尾乞食？”
　　缪意的眉头猛地一皱，刚要说什么却被赵阿晨一个眼神吓回去了。
　　那叫云簪的婢女也煞有介事的回答：“不知道！奴婢没见过，大概是哪里来的赔钱货吧！”
　　这婢女声音娇俏，脆生生的，颇有些逗趣的味道。
　　云芳就这么开怀的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马鞭，对着赵阿晨接着说：“哟，赵统领？本郡主可不是说你啊，只是见到这么只狗，有感而发。”
　　周围人本来还是看热闹，这任性泼辣著称的沉双郡主云芳向来是嘴巴不饶人，当街骂人都有过，可不是个笑话？可是听到后半句，突然反应过来“赵统领？鹰卫赵阿晨！！”
　　先是短暂的一静，人潮瞬间散开。本来还人满为患的铺子门口瞬间门可罗雀——不，雀儿都被吓飞了。赵阿晨挑挑眉，心说早知道来晚点，等着郡主，这样就不用排队了。
　　铺子伙计正举着新鲜出炉的绿茶饼，差点没被这阵仗吓出心脏病。
　　云芳见这跟退潮一样涌去的人群，嘲讽的一笑：“赵统领威风依旧啊。”
　　赵阿晨一句话没说，被云芳演了一台戏，进不是退不是的，知道这人就是纯粹的找茬，也不敢做什么只保持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云芳，好像在说：没事，您说，我不生气。
　　云芳被他笑的嘲讽不下去了，挺了挺身子，哼了一声：“云簪，本郡主也要一份绿茶饼——不对！今天的绿茶饼，都我包了。”
　　本想着能激怒赵阿晨，谁知道赵阿晨突然笑了一声，行了一礼，慢吞吞走到铺子门口取了一盒绿茶饼：“这边谢过郡主请客了。”
　　云芳：……？
　　铺子伙计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赵阿晨抱着一盒绿茶饼大摇大摆的走了。
　　云芳瞪大了眼睛，看着赵阿晨塞进嘴里一块，还顺带塞给缪意一块，气的口不择言：“你——你们！谁说请你们吃了！！都是本郡主的，不准吃！”
　　赵阿晨面露无辜，咽下一口饼说：“难道不是郡主买下所有饼，请在下吃吗？”
　　说着继续吧唧吧唧吃起来。
　　缪意差点笑出声，急忙认真的往嘴里塞饼。
　　云芳简直被这“强词夺理”气笑了，愈发口不择言：“你算什么东西？也吃本郡主的饼？一个阉人——”她颇为露骨且做作的上下打量赵阿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诶呀，对不住，本郡主并不是故意说的，只是赵统领白面无须，身形细弱，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云簪在旁边配合的大声笑。
　　主仆二人的笑声回荡在街上，空荡荡的，赵阿晨并不在意，甚至就着吃完了一盒绿茶饼。他看看连上来抢走饼都不敢，只敢嘴上瞎扯的人，笑了笑，顺便把饼渣蹭在缪意肩膀上：“谢郡主赐饼。”
　　说完转身就走。
　　云芳简直被这潇洒震惊了，连笑声都停了一下，恼羞成怒道：“赵阿晨！”
　　赵阿晨回身一礼：“郡主何事？”
　　云芳身下的马仿佛也感到了主人的气愤，打着响鼻踢踏了几步。云芳怒道：“你这乞儿名字，下作的行为，也配做鹰卫首领？真不知道大将军是怎么看走了眼，还是被你迷了魂，我真——”
　　她并没有来得及说完更难听的话，就被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打断了：“云芳姐，你怎么这么吵啊？”
　　那声音带着笑意，清透明亮，话虽有些冒犯，却完全让人生不起气来。
　　一匹黑马打着响鼻停在边上，坐一个高挑少年，十六七岁模样。天生一对笑眼，弯弯的，一对青秀眉，一对酒窝，堆出一个俊秀少年郎。那少年穿一身黑色绸缎骑装，领口绣着银线，衬得唇红齿白，愈发让人移不开眼。
　　少年似乎和云芳很熟，甚至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云芳一看他笑，怒气就仿佛从头顶冲开，不由自主露出一个笑脸；“怎么是你？怎么样，黎都过得惯吗？”
　　仿佛刚才那个泼辣蛮横的人不是她一样。
　　那少年好像习惯了，捋了捋马鬃，又笑：“还好吧……我随意惯了，最怕这一堆规律管着我——你可别告诉我爹，又要骂我。”
　　这话有点撒娇得意味，却被少年说的坦荡。
　　云芳就又笑起来，亲亲热热地和少年唠起家常。
　　赵阿晨看着这俩你来我往说的开心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低了低眼睫便转身离开，冲缪意使了个眼色。缪意轻轻点头，不声不响的消失在街道上。
　　果然，转身还没走两步，就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还有少年笑眯眯的声音：“赵统领，找我爹啊？一起，顺路呗。”
　　“有灵，你怎么和这种人一起？”云芳正要不满的继续说什么，却被那少年打断了：“哎，云芳姐，没事，顺路总会遇到，倒不如一起走算了——诶诶诶！赵统领等等我呀！”
　　“有灵！有灵！！诶！！”云芳看着欢欢喜喜走掉的少年，气恼的甩了下手臂：“怎么总是不听我劝？真是的！云簪！回府！”
　　马儿转了个头，却没听到云簪回声。
　　云芳疑惑的扭头，就看到那铺子老板一脸无奈的抄手站在云簪旁边，有些局促的瞅瞅云芳，又瞅瞅自己的铺子。
　　云簪冲着铺子伙计手里的东西努努嘴。
　　云芳：……
　　忘了绿茶饼了！

　　鹿有灵骑马，轻松地追上赵阿晨，却没有搭话的意思，就这么随着赵阿晨悠悠地走。
　　一时间，只有哒哒哒的声音响着。
　　赵阿晨微微垂眸想片刻，抬起眼睛笑着正要说什么，却见到鹿有灵先于自己展开一个阳光普照的笑脸。
　　赵阿晨被闪的懵了一下，表情一呆，就被鹿有灵抢过话头：“赵统领，我知道我知道！我让墨锦先回去，这样走在一起就不会很奇怪了！”
　　说完利落下马，用力一拍马屁股，那叫墨锦的高头大马就自己小跑着消失在街头。
　　赵阿晨：……
　　每次对上鹿有灵，都会这么力不从心。
　　赵阿晨差点装不下去表面的好脾气，咳了一声，温和地说：“鹿公子，真不必如此，在下是去找摄政王的。”
　　鹿有灵认真的听完，认真的点点头，笑眯眯地说：“这样啊，正好一起走啊！我自己转悠回去就行了。”
　　赵阿晨：……
　　他有点哭笑不得。
　　鹿有灵却有些开心，晃着手，晃着身子，嘴上说着些碎叨叨的话，欢欢喜喜的往前走。
　　赵阿晨安静的跟在他身后——其实鹿有灵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他回话都能自言自语补全一段对话，甚至还能把自己逗乐——有点吵，但是并不讨厌。
　　说实话，无论利益，还是本心，他都没法对这个少年动什么手段。鹿有灵人如其名，灵动通透，却又干净澄澈，如果不是他好友再三吩咐，不可将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卷入是非，他是很愿意与他相约出游，煮酒胡扯，不醉不归。
　　“行吧。”赵阿晨也笑了笑，随口回一句，随着鹿有灵的步子，踩着夕阳余晖，一步步走进黎都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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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