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等一不归人 ...
-
君子上高台。一上高楼万古愁。
问灵十三载，你究竟在哪个虚空？
角声满天霜色里。高台之上。久久伫立的孤单背影。
这一幕把我所有深藏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完美共情。这是一幅静态图。甚至看不到丝毫表情。却使得我深深动容。
玉阶之上。负手而立。凝神沉思。
这是一位古典君子，自省内心，静对内心。
每日晨昏，吾必三省吾身。
内敛，少语。多自我剖析。多人世观照。
修身，修己，修家国天下。
这是一位儒道兼备的君子。出世离尘则为道，入世治乱则为儒。
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知音已逝。粉身碎骨。烟销云散。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说是绝望，仍然有残存的希望。而我绝不容许我绝望。我必从绝望中找出希望。哪怕只有渺茫的一线希望。但那是我修身自省生命里的必需。
如若没有一线希望支撑，我又如何挨过漫漫岁月？
这是一幅静止的画面。
唯一撩动的，是风。撩人愁绪的风。树欲静而风不止。
风拂发动。风拂衣裾。风拂影动。
到底是什么样深沉的愁思，将一个人折磨到如此形销骨立？
归结为三个字：我，有，悔。
“我”，是唯有我，只剩下我。孤单如我。固执如我。悔恨如我。我必须代替他活下去。我在，他在人世鲜活过的记忆就在。
而他已形神俱灭。只剩下不羁无灭世的无尽虚空。却欲从三千虚空里寻出一个渺小孤弱的魂魄来。这可能吗？有多少实现的可能性？
“有”，我还有悔，我还能有悔。说明我内心还有希望。如若已完全无悔，那就是我已经整理好内心，欲放弃小我，将全部生命归入大义。不再有个体人性的需要。
“悔”字，贯穿了我十三载问灵生涯的全部过程。是对内心的严厉责问，是毫不留情的拷问，是狠狠的自我鞭挞。
我自省自责。我悔。我未能及时悟到。魏婴彼时的难。魏婴彼时的众叛亲离。
他什么都没有了。我却无能为力。我与他雨夜夷陵交汇。悲愤难鸣，苦痛难平。却只能勒过缰绳，别过马头，各奔前程。
我需承担重建家族的重任，他却要为他身后无助的老弱妇孺，在雨夜狂奔。他想逃离什么？是不公？是不义？是责难？是误解？他以为他自己能跑到哪里去？
人情如何浇薄，世态如何炎凉？
那些江湖之人，以堂而皇之的大道正义做借口，实则却在戕害人性，扭曲正义。他们自我标榜正义，他们全都是所谓正义的代言人。正义仿佛全都站在他们一边。众口烁烁。实则是以强凌弱，泯灭人性。
理字当头，义字当头，却人性不存。
强权已灭，老弱何辜？强迫他们承担屠杀的恶果，良心何在？正义又在何方？人性难道竟全然泯灭？以暴制暴，以强凌弱，对老弱妇孺毫无同情心。
天地虽大，竟无以容身。乱葬岗是死人的世界，竟是唯一能容下为了拯救老弱妇孺而放弃整个世界的魏婴的地方。何其悲凉，何其悲愤，何其愤慨，又何其义愤填膺！
我问自己，为什么没能珍惜？当年青春年少，肥马轻裘，恣意恩仇之时，他对我的好？
别人当我是楷模，是行走的规范。众目睽睽之下，我承担了多少压力，只有魏婴能关注到。他关心我，不是关心楷模，是关心一个人，一个少年人成长历程中情感的需要。
叔父只会要求我，严格修身律己，以天下万民为己任。
只有他，当我是少年人。只有他，看到我冷漠高冷外表下潜藏的对人性温暖的需求。
他带我体验他的世界，经历平凡普通的少年人所经历的。
他给我吃枇杷，他带我采莲蓬。他和我划船戏水。他还让我在后山偷偷养兔子。他成功唤起了我对小动物的爱心，让我明白了人间各种美好的情感。
是魏婴，他唤醒了我内心潜藏的情感需求。我体会到了情感的美。我体会到了被关爱着的感觉。而人性的情感是那么地美好。因为魏婴，我体会到了全部。
但我何曾珍惜？我何曾放在心上？我何曾真正明白他的心意？他的关心？
所以，我有悔。
虚掩半合的雕花木门。门内，一室思念，留在身后。凝肃的颜色。
一身白衣。白衣胜雪。夜风中伫立。高台之上，深山之中。身姿挺拔，凝伫。
手半握成拳。负手身后。拳之半空，代表心之半空，心之不满。
半透明的窗纸，虚化的人影，厚重的金丝楠木门，高台石栏。琴桌，静置的忘机琴。琴边虚悬的丝绦。象征心事虚悬。明月一轮，灯影几盏，烟火耀目。但寂寞是自己的，璀璨是别人的。
半卷湘帘。孤灯独照。身姿独立。风拂发动。劲风翻飞衣裾。
随着镜头的推进，虚化雾化的背景渐渐明晰。画面逐渐清晰明朗。外围环境渐变虚化。突出人物主体。握剑的手，手指纤长，指节分明。青筋半露。手势坚决。这持剑的手，四指并拢，拇指前伸，紧紧按住剑柄。
束发丝带。长长垂下。随风轻轻舞动。背影的意义，是寂寞，沉思，忧思，如梗在喉。
四围皆静。唯有风动，心动。
持剑的背影。剑不离身。峨冠博带。紧握剑柄。握剑手势的坚决，坚毅，不舍弃。剑穗亦飘动。
白衣，名剑，断尘。一人一剑一琴。仗剑天涯。万家灯火与我何关，何涉。此刻。
周围亭台楼阁。连绵起伏。屋檐交错。层次错落。
一星烟花，升入天空。爆裂绽放。璀璨烟花，绽放天际。烟花璨然，但人世短暂，恩怨交缠。终无可解。修仙亦良多困惑。
剑柄明珠暗悬。背景虚实对衬。空间明暗相间。明暗对比度强烈。空间感空阔。但思念浓厚。我有悔。
主体是人与剑，光线明亮。但夜空暗沉，漆黑如墨。
空间色彩明暗对比度。明与暗，白与黑。璀璨与忧伤。空间虚实对比。色彩明暗对比。心境对比。动静对比。
随着高台冷冽之风强劲吹拂，人生苦痛更加绵长。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然而内敛自省如蓝忘机，竟不能举起一杯酒，一醉解千愁，这个动作也不能有。
他最后的动作，是决绝果断、干净利落地，一把操起几案上纹风未动的忘机琴——名曰忘机，却使我难以忘却。被离愁别绪缠绕，我难以自拔。但我决然操琴。
袍袖随着他斩截的动作，流泻到覆盖到琴身，这一遮盖，仿佛一怀愁绪，裹住了琴身。我挟起琴身，愁绪却未能随琴而走，它被我的袍袖拂落，一去不复返。
我挟琴而走，表明我内心已做出抉择。管它世人口中的什么大道正义。虚伪虚假的大道正义不是真正的大道正义。我只遵从我内心的大道正义。那是脱去伪饰，只留本真的大道正义。
我只求无愧本心。我要追求自我人性的释放。我不再压抑内心的需求。我将遵从内心的召唤。
尊重人性的大道正义才是真正的大道正义。
衣袖盖过琴身，挟琴而走。这个动作相当决绝，姿态潇洒。深厚的舞蹈功底使得动作完成度高，且极富美感。这种唯美自觉贯穿到了整个表演当中。
画面展开，镜头由远及近，缓缓推进。
至此，画面达成完美融合。情景交融。融汇贯通。深沉的情感如同排山倒海，从画面里一泻而出。使人立刻被这幅背影图深深打动。
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