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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月末 ...

  •   海城春天在三月初开了头,还要往后挪一些。三月末,料峭春寒依然时不时关照海城的市区郊区、一山一水。

      海城南山一两百米高,苍翠漫山遍野,寒意笼罩这座青山。

      余薏不住地颤栗,南国湿寒,湿冷浸入肌肤里。衣服裹得再紧,依旧无济于事。

      她的父母依旧笔直地挺立着,岿然不动。

      余薏扶着墓碑,躬身蹲下来,“爸、妈,对不起啊。今年春节时候我去北山看了慕河,北山路修得险,不大好走。我爬了一个钟头才爬上去,下来就没有力气了,就过不来看你们了。”

      灰色墓碑,余父余母的彩色照片方正地嵌在里面。照片上的父亲,留在三十岁左右,脸圆得显出几分憨厚,和善地微笑。母亲在左边,笑容没有父亲含蓄,偌大眼睛因兴奋眯起半截。

      这是她三年前过世的父亲母亲,他们说过去世以后要挑照片里最好看的那张,好在后代凭吊时长点脸,最好能叫他们看见时,由衷地喟叹,“我的外公外婆年轻时候可真好看。”

      她照做了。可余家血脉要在她这代断了。

      余薏把两束捧花放到墓碑下,叹气道:“我现在身体不大好,走不了太多路,平时也不大能出门,一直耽搁着到了现在。清明节快来了,本来你们女儿应该在清明节时候过来扫墓献花。”

      余薏默了片刻,好像才有说话的力气,

      “可是清明节别家三五个人成群结队过来,我孤家寡人,想想心里就难受。所以啊,你们甭怪清明节自己坟前冷冷清清,我清明节后再来看你们好不好?”

      眼圈不知不觉地红了,温热的泪淌过面颊,落到手背上时冰冰冷冷,一如面前这块坚硬冰冷的石头。

      她嘴抖得歪扭变形,放出声音喊才讲得出话,“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爸爸你说过,我们一家要永远在一起的。”

      她嚎啕大哭:“你明明说了,我们一家要永远在一起的,爸爸!”

      她爸爸的确这么说过,那时候家里还很富足,她还很天真活泼。

      后来,她爸疏忽大意,钻进歹毒小人为他设好的局。公司亏损巨额,三十年努力付诸东流,不堪承受,从二十七楼一跃而下。

      父亲自杀了,母亲被人逼死。

      她回想着过去,那些小时候、幸福的、快乐的回忆,仿佛紧捏着心肝,痛得她快窒息,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过去遥不可及,将来遥遥无期。

      一生风景弃她而去,她再不感觉到春和景明时有多温暖,盛夏蝉鸣时有多喧闹。在四季变化中,她日复一日地感物伤情。

      她的人生一塌糊涂,或许都不及父母好命,能埋进墓园里。

      余薏不知哭了多久,忽地止住了泪水。像是猛然想起当今的自己身体破败,大不如前,该留着些体力下山。

      她留着这条命,不为生而生,不为死而死。

      赶巧的是,余薏刚迈下最后一步台阶,手臂就感觉到几点冷凉。她抬头一看,满天水珠掉落下来,天上下雨了。

      石阶旁搭了处避雨的雨棚,余薏过去没多久,一辆白色现代就停到了雨棚前。

      车窗缓缓摇下,驾驶座上的人冲余薏笑喊了声,“余小姐”

      “……”余薏甚觉意外,原本打算灿然笑笑回应一声,动了动唇瓣,却突然想起,她不知道他叫什么。

      无奈,她只好浅笑,迂回地说,“是你啊”

      周沉手敲了敲方向盘,诚挚地邀请,“余小姐,你是要回家吗?没人来接的话,我就送你回家吧,我顺路。”

      南山相比海城其他各区少稍显荒僻,道路同样宽敞,人和车却少上一半。看过天气预报,知道今天下午有雨,周沉才开了车子过来。

      办完事情,踩了脚油门往前冲,竟就看见雨棚里站着余薏。

      周沉道:“余小姐,快上来吧,我在这里停太久可也不太好。”

      公交离雨棚有段距离,从山上下来几乎放完了她全部力气,雨棚没有坐的地方,周沉只是顺路带她,并不麻烦。

      余薏省去没必要的推辞,上前拉开了车门,“好的,谢谢。”

      虽则疏于交际两三年,该遵循的社交礼节,为人礼貌,余薏从来都是认真做的。

      关上车门,调整了下坐姿,她便偏过头看他,客气地问,“您怎么称呼?”

      他双目依然直视前方,唇角却弯了一弯,谦逊地道:“我姓周,单名一个沉水的沉字,您叫我小周就好了。”

      周沉记忆力极好,记得余薏家住的小区和他家是一南一北两个地方。顺路这话,他自己心知肚明,只是为了余薏上他的车。

      毕竟,他是警察,要为人民服务的嘛。

      余薏仍是客气,道:“好的,小周警官。”

      周沉高中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成了热血青年,一门心思要当警察。毕业分配到刑警队以后,年纪小,资历浅,理所当然地被领导、同事叫小周。

      许莹那野丫头入队比他晚两年,倒一口一个沉哥叫他,可周沉总觉得不对味。

      被余薏喊声小周警官,莫名就像被表扬了一下,他心情更好,问:“余小姐今天是来南山扫墓吗?”

      “嗯,清明节人拖家带口的,有些挤,所以我就提前过来了。”余薏转了回去,头正靠靠枕,“小周警官是顺路经过南山吗?”

      周沉目不转睛,“嗯,去了一趟南山殡仪馆。”

      今日,轮到他休息一天。

      可他一二十四岁的积极向上男青年,一没女朋友,二没娱乐活动,窝在家里觉得无事可做浪费时间,不如出来调查调查案情。

      余薏望着车外,随口道:“看刘知远?”

      周沉眸中似有某物荡漾,他左手小指抵着方向盘,语气轻松随意,“余小姐怎么知道海菱路交通案的死者叫刘知远?”

      这话问出来,余薏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周沉和另一位女警上门访问的时候可没告诉她死者的名字。

      余薏很快想了一想,神色自若地道:“警情通报上说,死者叫刘某某,今年三十五岁。刘知远怎么样也是海城小有名气的人物,我从小在海城长大,就猜了一句。”

      刑警队里做过调查,刘知远的确是海城有头有脸的角色——在腌瓒背阳道上。早些年海城政府睁只眼闭眼,民不举官不究,间接放任这家伙混得风生水起,开设赌场、洗钱、贩毒等等。

      刘知远见近不见远,混了十几年,依然做这些挣快钱的违法勾当。按理说,他绝对是要被列入近几年扫黑除恶重点打击对象名单里的。

      可颁下的文件名单里却没有他的名字,又是为什么?

      周沉好似已有九分相信,拖长尾音,“这样吗?”

      余薏反守为攻,“小周警官不是海城当地人吧。”

      当代社会受益于国家大力推广普通话的功绩,绝大多数年轻人一口流利普通话,根本无法从口音里听出谁是哪里人。

      不过识别身份的可不止一种语言。

      周沉一扬唇角,道:“嗯,我不是。我是临城人,大学念的海城警校。”

      海城是本国数一数二的城市,海城警校理所当然也是本国数一数二的警官学院。但绝大多数文化生对此并不了解,余薏知道这所学校,只是因为它是那个人永远的遗憾。

      余薏毫不走心地又道一句:“小周警官年轻有为啊。”

      她用眼角瞟了眼周沉,周沉侧脸上依旧沉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这样学校毕业的学生会到基层街道派出所吗?

      车上有导航,周沉尚留着点印象,并无曲折地到了余薏所住小区的门口。

      小区大约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里面道路狭窄,住户意识又极差,两轮的交通工具非要挂点尾巴出来,把路堵得拥挤不堪。车子两分钟开进去,不一定能在二十分钟内开出来。

      余薏十分识理地告诉周沉,把她放到小区门口就好。

      周沉记起上次访问时,他载着许莹,两轮电瓶车只能在里面歪七扭八地起冲锋陷阵,车子开进去怕是有进无回。

      “我车后有把雨伞,余小姐先拿去用了吧。”周沉将车子停在门口,解开了车锁。

      余薏愣了一愣,连忙摆手。他说先拿去用,那就是说车里只准备了一把伞,她拿去用了,周沉就没有了。

      “不用了,谢谢小周警官。”

      余薏可以接受他人举手之劳的好意,却不愿意特地麻烦别人。

      她很感谢周沉捎了她一程,再不能接受周沉损己利人的善良。于是,余薏打开了车门,准备快些离开。

      她下车才走了两步,两只脚却仿佛突然卸去骨头那样虚软无力,整个人倏然栽在了地上。

      周沉看见余薏快步离开,看见她倏然栽倒,陡然一惊,忙打开车门,跑到她身旁单膝跪下,“余小姐,你怎么样?”

      雨珠自云端掉落,砸在余薏脸上,冰冰冷冷的,一颗颗纷至沓来,像在催命。

      她张了张唇瓣,“我没……事”余薏费力挤出个虚弱笑容,想证明确实没事似的。

      最后一个“事”字虚成了气音。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全家死得只剩下一个人。
    DBQ,我是个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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