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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 112 章 ...


  •   孔叔顺手就把窗帘扯上,转过身,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白华年还在外面苦苦地哀求着,声音穿门缝入耳,还是能听见。

      他见门关上了,就把头一次次磕在门上,断断续续地说:“叔,求求你了……”

      孔叔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扭身一脚踹在了门上,这门自从装上还没经受这么大的打击,门框剧烈地抖了三抖,好歹站稳了,只是门上玻璃却没这么坚强,哗啦啦掉下来两块,落下满地碎片。

      白华年的声音戛然而止,但几秒后,孔叔又听到了磕头的声音,不过声音变得急促而沉闷,好像征伐前的擂鼓声,一下下敲在了孔叔心上。

      不用看就知道,白华年不撞门,改撞地了!

      真是有出息,就会跪下磕头!

      孔叔咬着牙,狠狠地别过头,快步走到客厅里面,远离那讨债的磕头声。但他还是能听到白华年在喊“孔叔”,声音含糊微弱,可怜兮兮,就像当年在宣田火车站,他说让白华年再留几年时喊的一样。

      白华年性情敏感,自尊心强,又很固执,要不然也不会那年身体都没好就骗自己说去找妈妈。在外面明明过得很苦,也不肯回寿安住到家里,过上稳定舒适的生活。

      孔叔之前绝对想不到,白华年在闻锦这件事也发挥了固执的特长,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原以为吓唬吓唬,大不了打一顿,白华年就会怕了,悔了,屈从他的压力答应找个老婆结婚。

      他孔修养的清清白白孝顺用心的好儿子,怎么会跟男人搞在一起,还弄得人尽皆知!

      “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孔叔越想越气,恨不得把白华年脑子掏出来洗一洗。

      他在屋里气得团团转,看到横七竖八的凳子,随后抓起一只往地上砸,塑料做的凳子在他手下碎成了八瓣。他还不解气,又几脚把翻倒的桌子踹到墙根下,在接连不断的巨响中,他扭头对着门外大喊一声:“你们都气死我得了!”

      撒完了气,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白华年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听着心烦意乱,打开电视,把声音开到最大。

      不一会儿,婶子又从楼上下来了。

      她咬着下唇,用哭肿的眼睛瞪着孔叔,孔叔扫了她一眼,冷着一张脸没说话,在遥控器上啪啪乱按,漫无目的地不断地换着台。

      婶子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门外,嘴巴开开合合地说着什么,但电视剧声音太大了,孔叔一个字没听清,也不想听。

      孔叔心里很烦躁,揉了一把脸后,把遥控器也摔了,倒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直叹气。

      “呸!”婶子朝孔叔吐了口水。

      这一声孔叔听见了,他气愤不已地坐起来,婶子却已经不顾他,径直走向了门口。

      婶子把门一左一右拉开,客厅里的光线一下子倾斜在白华年身上。白华年额头在地上撞红了,脸上沾了不少灰土,和汗水泪水一搅合成了泥,顺着鼻梁流下好几道,才这么一会儿不见,白华年就成了只花脸猫。

      婶子叉着腰对白华年大声说了一句什么,白华年惊惧不安地看看婶子,拼命晃头。婶子又骂,白华年又是摇头,包着热泪的眼睛望向了孔叔,眼中满是无助和绝望。

      孔叔不想看到他,移开视线,捡起地上的遥控器,又坐回沙发。

      恰好电视剧的声音停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了不断变化的网速,是网络卡住了,白华年的声音从网络的缝隙里插了进来。

      白华年带着厚重的哭腔说道:“您别这么说,我妈……”

      “你妈倒是聪明!”话还没说完就被婶子激动地打断了,她指着白华年狠狠地说,“把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丢给我们!”

      “她不知道!”白华年立刻就否认了,双手雨刷似的来回摆,目光又看向了孔叔,像在寻求一种支持。

      婶子不愿再和他拉扯,不耐烦地把他拎了起来,连推带攘赶到院子里。

      白华年不住地回头,泪水汹涌流下,他悲悲戚戚地望着客厅明亮的灯光下坐着的那个人,最后还是踉跄着被推出了院门。

      婶子站在门内,手指头戳着白华年的脑门,低声警告他别嚷得街坊邻居都知道,然后指了指院头的方向,意思是让他赶紧滚蛋。

      她唯恐惊动别人的表情,她指着远处的动作,她两片嘴唇间吐出来的话,让白华年猛地想起了他的爷爷李常远。那一刻婶子的面目渐渐化成了李常远的样子,李常远质问白华年能不能还他一个十六岁的孙子。

      白华年如坠冰窟,嘴巴张得很大,痛苦的呜咽声竟是愣生生憋回了嗓子眼里,把他梗得心口剧痛,直不起腰来。他单手撑着膝盖,弯腰驼背,使劲砸了砸胸口,砸出一串急剧的呛咳,眼前阵阵发黑。

      婶子漠然地看着他的举动,抱着胳膊还在再说什么,白华年马上说:“我这就走。”

      白华年咳得只剩下气声,说出来的话不由地带了声嘶力竭的味道。

      他完全不敢再回头看,不敢听,当然也不敢留下,扶着墙走一阵跑一阵,消失在小巷尽头。

      婶子哼了一声,搓了搓手掌,关上门进屋。

      孔叔已经把电视关了,沉着脸坐在沙发上,问:“他走了?”

      婶子不冷不热地说:“但凡要点脸,就不会好意思赖在这里。”

      孔叔没说话。

      婶子耻笑道:“心疼了啊?等你家小健也染上他的病,你们姓孔的断子绝孙了,你再心疼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跟小健有什么关系?”孔叔的火气又隐隐腾起来了。

      不过顺着她话的意思一想,孔叔觉得要是亲儿子哪天带个男人回家,那可就不是踹一脚打一拳的事了,他得用棍子敲断儿子的腿。

      “我胡说八道?他愿意跟男人乱搞,保不住就打上小健的主意。”婶子含着恨说道。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小健又不是同性恋,就算白华年喜欢他又怎么样?

      孔叔不愿意理她这话,婶子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他回家你还让他跟小健睡一个屋,我真是不敢深想这事,小健要是跟他学坏了可怎么办!”

      “他小时候我看他就娘们唧唧的,人家刷个鞋呦,都用牙刷,不紧不慢,里里外外地刷,鞋帮子刷得雪白,咱闺女都没他这么精细。还往手上抹护手霜……”

      “他那不是冻手嘛!”孔叔忍不住替白华年说了一句。

      “冻手怎么了?爷们冻手就冻了,至于吗,还涂涂抹抹的。你是没看到,他洗个菜多矫情,手都不敢往水里伸。你再看咱小健又抗冻又扛揍,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

      “去你的吧!”孔叔听不下去了,他心里很烦。他又想起了白华年那天从宣田市回来的样子,想起了他冻得红肿裂口的手脚,和畏畏缩缩的神情。

      他还想起白华年蹲在他床边给他削苹果的样子,察觉到他在看,白华年抬起头来,抿着唇,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美丽的眼睛半眯着,像一瓣初开的桃花。

      人也打了,也赶走了,孔叔却只顾着想起白华年的好了,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

      “他妈看出他是个二椅子,才扔下他。要不然有几个当妈的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

      “你给我闭嘴!”孔叔站起来,指着她说,“别在他面前提他妈!”

      “我就提了怎么着?!”

      孔叔瞪了她一眼,最后什么都没说,抓起柜子上的车钥匙就走。

      婶子在后面追着问他:“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你给我回来!”

      孔叔打开院门,把车开了出去。以孔叔对白华年的了解,这会儿恐怕是躲起来了,没准还哭呢。

      “这混小子!”

      孔叔骂骂咧咧地把车子停在小巷口,用远光灯往里面照,没看到里面有人,于是拐弯去下一个小巷子。

      他找来找去,这条街上的犄角旮旯都找遍了,没找到那个怂孩子。

      “这他妈的,找到他再抽一顿!”

      孔叔在街上慢慢开着车,留心路上的行人里有没有一个垂头丧气的。让他失望的是,不仅没有找到目标,还看到好几对小年轻手牵着手压马路,无一不是男女搭配。

      孔叔看了又酸又怒,心想,白华年你敢跟闻锦光明正大在外面溜达吗,你们这样乱搞,图的什么?

      孔叔在街上没看到白华年,猜想他是不是去住旅馆了,要是这样他就不担心了。

      这条街上只有一个宾馆,孔叔进去问了,白华年没有入住这里,不过前台对白华年有印象,说是他在门口站了几秒,后来又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寿安县城很小,五条南北街,最长的也还不到四公里,这条街上小商铺很多,白华年能去的却很少,隔壁街倒是有个大商场,但现在早就不营业了。道路尽头则是寿安的汽车站……

      汽车站?

      孔叔径直开到了汽车站,这个时候客车已经停运了,车站只有两辆等客的黑车。孔叔掏出烟上去问了问,还真问到了,说是有个男人从车站前面经过,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脸上很脏,眼睛直勾勾,看起来有点吓人,要不是身上穿的衣服还比较正常,可像个精神病。

      “没病!”孔叔不太高兴黑车司机这么形容白华年,草草地道了谢,开着车继续往前走。

      再走上一二百米,岔路口有一个加油站,附近是高速的进出口,到这里就快离开寿安县城了。加油站旁边的路就是省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会经过海清。

      白华年现在就在这条路上。

      他就像黑车司机描述的那样,神情恍惚地往前走,嘴里一个劲地嘀咕。

      孔叔本来想直接上去踹他两脚,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傻眼了,一时间竟然忘了喊他,只是开车慢慢地跟着。

      跟了一会儿,白华年没有发现他,反而行为举止更加离谱了,两只手心烦意乱地搅缠着,一会儿撕扯T恤下摆,一会儿又去抠左腕上的疤,中途还停了一会儿,双手用力地掐自己的大腿。

      孔叔看得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定了定神,开始猛按喇叭,打断了白华年的自言自语。白华年被吓了一跳,脚滑下路台,摔在地上。

      “你他妈的干嘛呢?给我滚回去!”孔叔胳膊搭在车窗上,用力拍了拍车身。

      白华年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嘴唇又开始开开合合,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孔叔没了耐心,想下车把他抓到车上,没想到白华年突然爬起来了,转身往路沟里跑。

      孔叔愣了一下,于是错失先机,眼睁睁看着白华年滚下了路沟。

      这条沟并不短,还挺抖,滚比走可快多了,孔叔气喘吁吁地下到沟底的时候,白华年已经爬出去了。

      人不服老真是不行,才跑了这么几步,孔叔就喘个不停,因为在餐馆里经常站着,累到了腰,现在腰也在隐隐作痛。

      要是这事搁十年前,孔叔有自信,绝对一巴掌就把白华年拍在沟里,绝不让他有跑远的机会。

      孔叔一边感慨着,提了口气,对着白华年的背影吼道:“你要是再敢跑一步,你就别叫我了!”

      白华年停住脚步,愣愣怔怔地看着孔叔,嘴唇嗫嚅着,吐出两个字,还是“孔叔”。

      孔叔看他停下,火气消了点,不过前脚把人赶出去,后脚就不放心地跟出来,说出去挺丢大人的脸,白华年会不会觉得他说话跟放屁似的,他就失了威信。

      不过也没办法,当父母就是要丢这样的脸。

      孔叔板着脸,声音低低地说:“你跟我回去,找个旅馆,或者找个狗窝、猫窝、草窝趴着,都不管你。”

      白华年没吭声,黑亮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望着孔叔。

      “听到没有?”孔叔忍不住又对他吼了。

      白华年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摇摇头,说:“不,不回去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去找妈妈,问问她,”白华年指了指海清的方向,说,“她肯定不知道我喜欢男人。”

      “你妈早就跑了,你上哪里找去?!”孔叔气得又想揍他了。再说了,你两条腿去海清?真是有病!

      白华年又是摇头,不过没解释他能看到妈妈的事,他觉得孔叔知道了肯定会骂他。

      孔叔站在沟底,仰着头和白华年对峙一会儿,看白华年不为所动,指着他又骂:“你不气死我就不痛快是不是?赶紧上车!”

      白华年眼睛眨了眨,又退了几步,消失在孔叔的视线里。

      孔叔让他气笑了,磨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骂了句小兔崽子,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回到车上。

      他看到白华年沿着路沟继续往海清的方向走了,头也不回,毫不留恋,不免心里不是个滋味,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

      孔叔心情复杂地掉头,驶上对面的车道。

      他看着车上的车标,心里又想,这是白华年给他买的车啊,好像也没那么白眼狼。

      他这么想的时候,路边出现了一条土路岔道,一辆黑色轿车像潜伏在夜色中的幽灵,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孔叔赶紧踩下刹车想要避开,但那车开得太快了,眼看就避不开了,孔叔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转了一下方向盘。

      车子左轮过了马路中央的白线,半辆车子都横在了对面车道。这时迎面一辆拉弯头管件的大货车呼啸而来,货车的司机看到骤然出现的车子,眼睛瞪得极大,满脸震惊。那一刻他们离得太近了,孔叔觉得自己甚至能看到他脸上的皱纹。

      轰!

      三辆车撞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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