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海莲花

1、承诺

　　承诺
　　那一年莲上小学，她的小学老师是城里来的一个大学生。那时候的大学生对于这样的山村来说还是很陌生。
　　他叫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很繁华的城市来到这个鸡都不生蛋的小山村。他只是喜欢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那一年，他二十四岁。
　　他是自己从家里偷偷来到这里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他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她的父母在很早的时候就离异了。他是一个孤儿。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公司的大老板，母亲是一个很普通的工人。他上学的时候，每个月他的父亲都会寄很多的钱给他。可是他没有动过一分。他的母亲也会每个周末来他的学校看他。走的时候往他的兜里塞一百元。他知道母亲每个月的收入只有六百元，每个月给他的就四百元。他想将来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有钱人，比他的父亲还有钱。
　　大四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的母亲忽然很长时间没有来看他。再次见到母亲，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母亲是那么的消瘦，脸色白白的。
　　后来毕业前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患上了癌症。晚期。一个月以后他的母亲离开了他。他就来到了这个小山村。临死的时候他的母亲对他说，是这个山村的人把她养大的，她想死的时候回到这个山村。他带着母亲的骨灰回来的时候，村里没有人认识他。他把自己的母亲安葬在村后的小山上。
　　村长说希望他能够留下来。因为村里的小学缺一名教师。他就留了下来。
　　香给他来过很多电话，后来他干脆把自己的手机扔进了山后的小河中。香是他大学同学。从大一的时候，香就开始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喜欢香。有时候喜欢只是一种感觉。不喜欢也是一种感觉。他感觉自己不会爱上香。
　　莲是所有学生中最聪明的一个。他喜欢看莲的样子。大大的眼睛仿佛能够看透一切。莲总是喜欢微笑。莲从来不叫他老师，她只喊哥哥。因为论辈份莲是他的一个很远房的表妹。
　　莲经常带他到家里。他喜欢呆在莲的家里。那时候的教师没有多少工资。吃饭的时候是班里的学生每天轮一位。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去莲家里时的情形。虽然贫穷，但是一种干净的感觉。他喊莲的母亲叫姨。其实莲的母亲比他大不了多少。莲的母亲也很喜欢他，于是经常让莲带他回来吃饭。
　　后来渐渐的，他就习惯了在莲家里吃饭。吃完饭，他总是喜欢和莲坐在院子里给莲讲故事，都是三国上的故事。莲很喜欢听。有时候，莲会忽然抬起头看着他格格的笑。她喊他哥。外面的世界好吗？
　　他很少和莲提起外面的世界。他不喜欢说。他笑着我，很好。夏天夜里的星星是那么的漂亮。
　　莲上四年级的时候，他已经在这个山村里待了整整一年了。村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他们叫他张老师。只有莲还是喊他哥。
　　有一天莲忽然跑到他的宿舍哭着对他说她的父亲死了。莲的父亲有很严重的哮喘病。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除了一屁股的帐。他看见莲伤心的样子。他说莲，别怕，还有哥哥，哥哥会照顾你一辈子的。莲睁着大大的眼睛，流着泪水看着他不说话。
　　莲的父亲死以后他就很少再去莲的家里了，因为他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
　　哥，下学后上我家吧！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了。莲说。
　　莲，哥夜里还要批作业，不去了。他看见莲伤心的样子。
　　妈，为什么自从爸爸死了以后哥哥就老不上我们家了呢？夜里她问她的母亲。她母亲只是看着她不回答。莲，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明白。
　　可是我喜欢和哥哥在一起。
　　莲，以后不能再叫他哥哥了，应该叫他张老师。
　　莲依旧还是喊他哥。她只听他哥哥的话。甚至连她母亲的话她都不听。

　　村里的王五经常在天要黑的时候来她的家里，有一次枫来送莲的作业本，正好遇见王五对莲的母亲动手动脚的。王五在村里是光棍一根，平时就喜欢和寡妇门开玩笑。可能王五那天喝了点酒，要是平常，王五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的生气，只是他看见莲眼中的泪水他觉得伤心。他把王五打走的。
　　第二天不知道谁散布的谣言，说他和莲的母亲好上了。他听到谣言的时候正在上课，是他的一个学生那么说的。放学后，莲回到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母亲了。于是她让他帮忙。找到莲的母亲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莲的母亲最终死在了山后的那条河里。
　　送殡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因为村里有很多关于他和莲母亲的传言。可是莲只有莲知道他和她母亲是清白的。莲的母亲是跳河自尽的。而导致莲的母亲自尽的原因是流言。
　　自从莲的母亲也离开她以后，她就被接进了学校里。他和她住在一个宿舍里。她喊他哥哥。那一年，她十二岁，他二十五岁。
　　他经常帮助她复习功课，加上她原本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她的成绩一直很好。她以优秀的成绩考进了县里最好的中学。作为奖励，他给她买了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
　　她上初一的时候，他从村里的小学辞职了。因为他一直对两年前她母亲的去世耿耿于怀。他在县里最好的中学教学。她又成为他的学生。她依旧笑着喊他哥哥。
　　她问他什么是诺言？她上课的时候没有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他告诉她诺言就是一个人说的话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坚守。
　　玲是她的英语老师，年轻漂亮，她很喜欢她的英语老师，也很喜欢学英语。有一次玲问她，莲，枫是你的哥哥吗？她冲着莲点点头。玲让她为她捎一封信给枫。莲没有多问。
　　莲是无意之中打开那封信的。她还不是很明白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她把信封好递到他的面前。他没有任何的反应。
　　玲经常的来找她捎信给枫。她经常是在路上看完，然后重新封好又给枫。有一次她在信上看见这样一句话：枫，我们结婚吧！她觉得自己有点晕。
　　她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决定把这封信藏起来。他没有提起过那封信的事情，玲也没有问起过，只是她知道自从那次以后，玲不再那么的喜欢她，也不再让她给枫捎信。
　　那一年她初三，已经十五岁，开始明白一些事情。她问他：哥哥，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结婚？枫只是看着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说，枫，你喜欢我吗？那一次她没有再叫他哥哥，而是叫他枫。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啊？他笑着回答。
　　回答我！她说。她的样子看上去很美丽。眼睛依旧是大大的。
　　喜欢！
　　那你等我，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
　　他笑着说，好啊！
　　她笑了，她说我们说好了，这是我们之间的诺言。
　　他看着她的微笑点了点头。
　　她顺利的考进了重点高中。可是他依旧只是一名中学教师。
　　她越来越漂亮，班上有很多男生开始给她写一些她看不明白的书信。可是她心里只有学习和枫。她想让自己快点长大，回到枫的身边。
　　她的成绩很优秀，高三的时候她被保送到很远的大城市里上大学。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她没有看见他的微笑。
　　枫，你怎么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莲，你真的那么喜欢大城市吗？
　　恩。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莲说。
　　送她上大学的那天，他来了。她抱着他说，枫，等着我回来。我一定还会回来的。记住我们之间的诺言。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她第一次看见枫的眼泪，是那么的耀眼。绚烂的如同水晶。
　　她走了，去了陌生的大城市。他依旧留在山村的中学里。等待着她回来。
　　华是她遇见过最帅气的男生，甚至比枫还要帅。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上华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只会爱枫一个人。华业很爱她。老师都说他们两个是郎才女貌。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枫说。可是她还是告诉了枫，她说叫他别再等她了，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小山村了。
　　大学毕业那一年，她二十二岁，华二十三岁。他们结婚了。她没有写信告诉他。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告诉他。她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信给他了。他也没有来过信给她。
　　婚后的生活很幸福，华的父亲是位高官，华也在政府工作。认真负责，做事有恒心，升职很快。她在家做全职太太。一年以后她为华生了一个孩子。每天她在家带孩子。华的事业她从来不过问，华也从来不对他讲。她一直没有再想起枫。
　　华死的时候她正在给孩子喂奶，她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仿佛五年前她看见信中那句话时的感觉一样。阳光有点晃眼。可是打击远远不止这些。她的公公涉嫌贪污被抓了起来。当她被别人从那间宽敞的别墅中赶出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她忽然想起枫。她给他写了一封信。两天后，枫从山村里赶来。她看见枫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
　　枫没有问她，只是带着她离开了繁华的城市，回到了那个她熟悉的山村。
　　她住在枫的宿舍里，枫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小屋，自己住在那间小屋里。她每天没有事情的时候就会站在宿舍的门前看远处的天。
　　枫经常会来看她，只是他什么也不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知道计生办的人是怎么找到她的。她不知道自己当初没有和华办理结婚证的后果会这么严重。他们说她是未婚生子。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她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他是孩子的父亲？他们说。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也没有回答。
　　他被带走了。回来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他交了一万元钱的罚款，这些钱是他父亲当初寄给他上学用的，可是他一分没有动，现在他终于还是用了。
　　她问他为什么不解释。他只是笑笑。
　　他没有办法再做老师了。他和她一起从学校的宿舍搬了出来。他不知道他们可以去哪里。她说回村子吧！
　　他以为生活可以像以前那样平静下去，可是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玲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陪着雪玩耍。雪是莲的女儿。
　　玲看着他不说话，他看着玲也不说话。
　　两年前他和玲发生了关系。在他收到莲的那封来信的晚上。后来他说他不可能会爱上她，他说他一生只爱莲一个人。玲伤心的离开了他，也离开了那所学校。他不知道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也没有想到玲还会回来找他。
　　玲还是开口了，她说枫，我们的孩子已经两岁了。然后他看见她的泪水流了下来。她转身离开，他一把抓住了她。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的，他抓住她的手忽然松开了。玲还是离开了。
　　她以为一切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他在痴痴的等着她回来嫁给他。
　　他说：莲，对不起！
　　莲流着泪说这不是你的错，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莲已经走了，只是她的女儿雪留了下来，她说让他好好照顾雪。
　　十年后，她重新回到这个山村，寻找她的女儿雪。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孩，可是她却没有见到枫。
　　雪说他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她，他对她说总有一天那个人会回来找你的，她就是你的妈妈。她打开信，只有一句话：诺言就是一个人说的话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坚守。
　　他是得病去世的，他一直在盼望着她的归来，可是他知道今生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他没有遵守他们之间的诺言，可是他等了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