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莲漫舞 之 华章》onion

3、第三章

　　缁州王遇刺之事不胫而走，花叶楼再一次震惊了烽烟四起的九州大地。与此同时，磅礴帝国已然岌岌可危，悍然起兵的天启王一路高歌猛进，剑指皇城指日可待。
　　又一个不甘寂寞的王。
　　硝烟渐浓，世道迷乱，花叶楼接的买卖越来越多。
　　烧掉青州住所和字画过后，菁儿就没再回去，伤重的她在竹床上安静躺了两月。阁里给的都是上等良药，如今肩膀不那么疼了，动起来后稍微有点牵扯的感觉，倒也无伤大雅。

　　黄昏牧笛，稻田炊烟，牵动了游子的归心似箭，看着田埂小道上脚步欢快的布衣青年，菁儿慢慢移开按在腰间的手。她知道青年今日会回来，在即将远行之前再见妻子一面，青年舍不得温馨的家，虽然他并不知道妻子其实是叛出花叶楼的刺客。
　　这是痊愈过后，阁主安排给菁儿的第一件差事，也唯有登入顶楼的刺客才能充当裁决者。
　　是殊荣，也是身份的象征。
　　菁儿压根不稀罕。
　　待他们重逢过后，就可以动手了。
　　菁儿幽幽想着，突地身子一颤，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映入眼帘，瞬间叫她僵在了原地。跑出朴实农舍的美貌少女充满朝气，与守在路边殷切等待丈夫归家的农妇站在一处，眉眼弯弯，甜美可爱。
　　宣儿！
　　菁儿忍不住抬手摸上剑刃，割破一道细口，疼。

　　真的是宣儿，那细长身影与动人笑容，丝毫没有改变。菁儿听见自己砰砰直响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心乱了，她所有的温柔都系在那个少女身上，手中的剑再冷，也抵不过一颗炽热的心。
　　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第二天，青年走了，宣儿留了下来。
　　第三天，宣儿依旧未曾离去。
　　……
　　宣儿是专程等着叶阁刺客的。
　　莫非她知道来的是自己？
　　菁儿想起火焰里慢慢被烧成灰烬的带叶红花，忽然觉得有些开心。

　　月黑风高，菁儿闯进农舍，长剑直刺床上酣睡的农妇，假睡的农妇异样机警，在长剑挨近身体的瞬间暴起夺门而出，没有丝毫犹豫。菁儿没有追，与留在屋里的宣儿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瘦了。”
　　宣儿勾起嘴角，就和两年前的胡同口一样，还是那个如白兔般的少女，眨着眼，朝对面有些手足无措的同龄人莞尔轻笑，比春光还要温婉。
　　干涸土地被瞬间注入清泉，菁儿很想跨前两步将这个说着平淡话语却忍不住悄悄关心自己的人儿拥入怀中，回到过往那段恬静时光。但是她不能，她来自叶阁，宣儿属于花阁，花叶楼不会让两楼刺客有太多交集，容不得她们的剑因此而变钝。
　　展开轻功的菁儿落荒而逃，她十分庆幸自己蒙着面，掩盖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同时也明白了，宣儿之所以留在农舍，就是想要亲自看一眼，确认销声匿迹长达两月的她还活着。
　　菁儿用力按住起伏不定的胸膛，自己终究是柄杀人利器，理应去肃清一个狡诈多疑的花阁叛徒，不该扭头回望。
　　可惜耽搁太久，追不上了。
　　对于此次失手，花叶楼没有任何表示，菁儿知道，是阁主强行压下的众议，不责罚便意味着事情尚未完结，她必须继续探寻叛徒踪迹，至死方休。
　　错了便担着，她无怨。

　　宣儿没有回戏园子，而是去了昆州，得到这个消息时，菁儿身处莫州，正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奢靡宅邸，思索该如何取下内里鲸吞豪饮的富商首级。而早在两天前，另一桩买卖也被提前敲定了，阁主亲自点的：杀天启王。
　　天启王，那个从昆州起兵直捣黄龙的女王，与刚刚陨落的女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好一桩大买卖。
　　菁儿问过阁主，杀那么多人，图甚么？
　　那日阁主面无表情，指着远处的灯火阑珊，说：就为这个。

　　菁儿想起第一次看见宣儿时，也是灯火阑珊夜。
　　当时还在学艺，对楼里各种高手满怀敬畏，很想要亲眼看一看她们是如何出的手。上报叶阁犯事者行踪当天，她就守在客栈外头，直到夜幕低垂，才等到花阁裁决者的出现。
　　来的恰好便是宣儿。
　　宣儿与犯事者大打出手，一路追逐到黑水河边，在蒙面纱巾被挑开之前，宣儿的动作都是曼妙舒展的，好比踩着鼓点在翩翩起舞一般，菁儿一面沉迷于她的撩人身姿，一面暗自捏汗，莫名紧张。面纱落地刹那，宣儿出手陡然变得凌厉，剑身瞬间饮血而回，快得与闪电无异，菁儿就此记住了剑光中那张青春靓丽的少女面孔。
　　及至后来，戏园内的不期而遇，叫菁儿感到无比庆幸，同时也无比惆怅，她想起了花叶楼的禁忌，瞬间感到不寒而栗。再后来，她带伤倒在了宣儿屋外，一切更是不言而喻，她对宣儿说，那就避开吧，宣儿黯然点头。
　　自那以后，她无数次躲在暗处偷偷观望，始终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过了很久，菁儿才明白，那日阁主手指万家灯火，指的其实是平凡俗世，阁主想起了没有腥风血雨、平淡而又安静的生活，那一方净土，铭刻了曾经的梦。每逢意识到有些东西无法避免将要失去的时候，人们总会无法抑制地加倍惦怀，想要再刻意触碰一回虚无缥缈的美好。
　　阁主也不例外。
　　夜渐深，除了夜夜笙歌的秦楼楚馆，百姓人家已接连进入梦乡，星光点点，洒在石子路上，很是光亮。是时候了，菁儿翻进富商宅邸，脚步轻盈。
　　明日清晨就可以坐上西行马车，奔赴昆州，有宣儿在的昆州，怎样都是美好的。心情澎湃的菁儿几乎忘了，昆州并非只有宣儿一个，那儿还有天启王，被写入生死簿的第二个王。

　　天启王喜欢宿在水榭，水榭九曲回环凭河而建，除了几个足不出户的婢女和一位偶尔露面的贴身女将，没人可以踏足。天启王会武、女将也会武，俩人身上都带着煞气，一种经历生死、浴过血才可能沾染的煞气，与养尊处优的缁州王实乃天壤之别。
　　菁儿没有贸然靠近。
　　辗转三日一无所获，这不是个好兆头。
　　偶尔，一个过于强大的对手，又或者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菁儿压抑不住涌起莫名兴奋，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儿被悄然勾起。

　　好久没有这样了，上次还是在接触宣儿之初，晨雾里的宣儿怀抱琵琶，戏耍着数落她，笑她连女孩儿的手都不敢牵。于是她赌气似地拉住宣儿，十指相扣一点儿缝隙都不留，就这么一路走回了戏园子，直到蹬上台阶也还不肯放，更不敢说话。再然后，宣儿贴过来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吓得菁儿整个人都呆了。
　　傻子。
　　菁儿至今依旧记得宣儿含嗔说出那两个字时的娇羞，那张微微泛红的脸颊，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容颜。可惜菁儿并不知道，那个清晨，出门行刺的宣儿差点死在对手剑下，穿过凌厉剑光瞬间，宣儿念着她，想活着出去狠狠拥抱的，也唯有她。好在最后还是赢了，宣儿没有把买卖搞砸，惊魂甫定的后怕与捡回性命的无尽感慨，统统汇成了朝阳下的柔情似水，氤氲在那个亲吻当中，无声融化了菁儿本就不够坚硬的心。
　　后来宣儿换过许多戏园子，菁儿一直没有忘记名字的，唯有最初那座水月轩。
　　镜花水月，终究不过意难平，欲说还休。

　　水榭两旁的山崖光秃无树，这并不妨碍菁儿留下脚印，她需要分散戍卫们的注意力，好去做一些别的事情。
　　婢女们很勤快，天启王来的越频繁，各色新鲜瓜果鱼肉就备得越足，购置由戍卫一手操办，直接抬进水榭，无需过多操心。乔装进来的第三次，菁儿打晕了一个婢女，继而冒用了她的身份。为保万无一失，被扔进枯井的本该是一具尸体才对，然而对着双像极了宣儿的月牙眉眼，菁儿始终挥不出剑。
　　每隔两日，她会准时回枯井当中，送些清水和食物，揣摩婢女的一举一动，学得惟妙惟肖。作为护理花草的下等婢女，被注意到的机会并不多，没人看出她是假扮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庭院里的花儿越开越艳，施肥除草又或修剪花枝时，可以透过庭院拱门看见突出驳岸的高大水榭，以及细长回廊尽头傲然挺立的六角凉亭。
　　菁儿见过天启王几次，女王妖娆妩媚，偏爱美丽的花儿，就连身边那位飒爽女将，也都是用花儿做的名字。
　　菁儿默默记下两人的习惯，开始寻找出手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