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ceer

36、二月 1

　　对许多人来说，从依赖到独立是生命中最长的一英里。——不知道谁说的名言
　　袁宝儿被闺蜜的电话吵醒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凌晨才到家，估计闺蜜跟犬教授都睡了，袁宝儿不想打扰谁，就把录的视频发给了他们，然后连脸都没洗，倒头就睡。一切都走到了尽头，她只觉得精疲力竭，不想去指责谁，不想去细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既然尘埃落定，管他之后怎样，先让她休息一下再说吧。
　　这一觉睡得非常之长，非常之沉，可是破碎的无数个梦境在睡眠中也不放过她，醒来时并没觉得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了。
　　袁宝儿接起电话刚说了个“喂”，就被闺蜜一顿数落：“你特么的是不是疯了？大黑天的开着车唱什么歌？？？还录下来？鬼哭狼嚎的干啥？你俩决定离婚了？那你是决定不活了？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听着闺蜜的批评，袁宝儿反而缓过来一些，觉得自己从飘忽的梦境中落下来了，真真实实地躺在床上，转而想起了昨晚经历的一切，觉得好似前生。等到闺蜜骂停了捯口气，袁宝儿见缝插针地赶紧告诉她：“我们决定离婚了。”
　　闺蜜准备好继续絮叨的话憋了回去，换了口气：“唉，我就猜到了。那你也不能开着车录歌吧？唱的什么玩意儿……”
　　袁宝儿附和着，保证自己再也不拿人身安全问题开玩笑之后，才终于说到了正题。
　　闺蜜静静听完昨夜发生的事情，难得没张口骂人，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问：“真的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
　　“哎呀天啊，可算是有个结果了。那财产分配啥的呢？谈好了？”
　　“还没谈。”
　　闺蜜沉默一秒，说：“那你们好好谈。你跟两边父母都说了没？”
　　袁宝儿愣住了，她正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一个月里，双方父母都坚定地要她等。自己父母觉得，有他家庭的压力，他迟早会跟那个女的了断，等他回归家庭之后再好好算帐；他父母则信誓旦旦要把他弄回来，可是……他父母跟方隶一个毛病：只有说得好听。袁宝儿叹口气，这段时间来，婆婆给她打电话，只是坚定着说，不能让他离婚，但是做不出任何能够影响他的事情。是袁宝儿自己对他家的期望太大。实际上，他们对他造不成太大压力，方隶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连工作那么大的事情都不顾父母自作主张了，何况这点儿女情长呢。不知道待会儿告诉她他们真的离了，她会什么反应。
　　闺蜜反复嘱咐袁宝儿，其实离了挺好，一个人心都不在你这儿了，强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呢？但是，财产方面不要不好意思，该争取就争取，毕竟这是真正的生活，一分一毛都是真金白银，你要是真的啥都不争取，将来有你精打细算哭天抢地的时候。
　　袁宝儿狠下心来，说的对。人都留不住了，那还要什么脸面。要是方隶在财产分配上彻底不要脸了要跟她算计，她也就豁出去了。
　　闺蜜问，你的底线是多少？
　　最惨……最惨也得一人一半吧。袁宝儿咬死这个底线。
　　闺蜜笑：你厉害，也行吧。可你千万别先说话，等他自己提。
　　好，我知道。
　　跟闺蜜承诺完，袁宝儿仔细考虑良久，觉得应该跟婆婆说清楚了。毕竟这是他们两个的决定，她不想方隶一个人承担，也想劝劝婆婆不要太难过。
　　于是袁宝儿给婆婆打了电话，说完后婆婆沉默着，袁宝儿怕她接受不了，正想劝，婆婆却先开口：“……就随他去吧……”这话说得很艺术，模棱两可，似乎是百般无奈没办法，似乎是釜底抽薪暂缓棋局，似乎是隔岸观火却装作悲天悯人。
　　无论如何，这句话也让袁宝儿平静下来许多，倒不如说，真正心如止水不再抱任何幻想了，一切已成定局。他们两人已经谈好了，他的家人已经接受了，她的父母也早就按捺不住愤怒了。
　　那，就这样吧。

　　方隶的信息从中午的吃饭问候开始一条条发进来。
　　袁宝儿觉得该回还是要回的，于是两人就有了长篇□□浪漫至极感天动地的文字对话。
　　方隶：吃饭了吗？
　　袁宝儿：吃了，你呢？
　　方隶：我也吃了。你还好吗？
　　袁宝儿：还好。上午我跟妈说了。
　　方隶：哦。
　　袁宝儿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个“哦”，就没回。
　　方隶的下一条信息马上进来了：袁宝儿，你说，我们怎么成现在这样了？
　　袁宝儿眼泪差点掉下来。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融合了多少回忆、多少纠缠，让她怎么平平静静地回复。想了许久，她才回：你现在问我，我怎么能说得清呢？
　　方隶：对不起。
　　袁宝儿：我很想好好说，但是我说不出没关系。
　　方隶：你恨我吗？
　　袁宝儿迟疑。
　　方隶马上又发来：你恨她吗？
　　袁宝儿：要说完全不恨，我说不出口，也做不到。可我知道，我们的婚姻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误，我也有很重要的错。我不想把我们的痛苦归咎到另一个人身上，我尽量不去想。
　　方隶：是的。是我们自己犯下的错误……你说，我们怎么就成现在这样了呢？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袁宝儿：你为什么要问我？你既然做出了选择，还想要回到哪里呢？你一再问我为什么，是想要强调我的责任吗？
　　方隶：不是，我只是真的不知所措。
　　袁宝儿：别太难受了，会过去的。
　　方隶：可是……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袁宝儿：那你能回头吗？
　　方隶沉默了，袁宝儿没再逼问。几分钟过后，方隶再次发信息来：你就不难受吗？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静？
　　袁宝儿：总得有个人来解决这件事，你也不想一直拖下去吧？这样的情况对你我，对她，都不公平。方隶：你真的不恨她吗？
　　袁宝儿：说不上恨。我们婚姻的问题，归根结底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就算没有她，也可能有别的人。我怨你，也怨我自己。但是我不认识她，也不想评价，也就说不上恨。
　　方隶：……你太冷静了。都说爱之深，恨之切。也许你不恨她，也不那么恨我，只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爱我。
　　袁宝儿捏着手机，只感到满满的心酸。他做出了分开的决定，他抛弃了自己，却仍然心心念念都是对她的不满。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来数落她。于是，她的回复也无法再客气了：你说我不爱你，可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感觉？你怎么知道这几个月来我承受的折磨？但是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你会重新选择吗？
　　方隶发了一连串省略号过来。
　　袁宝儿继续回复：你既然不愿意回来，又何苦再追究到底是谁的错呢？我已经成全你了，你还要我怎样呢？
　　方隶：不，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想追究你的错……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犯下了婚姻中最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你为什么不恨我呢？
　　袁宝儿：我恨不恨你，能改变什么吗？
　　方隶：我不知道……可是你如果恨我，也许我能少一些内疚。
　　袁宝儿：那么就如你所愿，我说我恨你。
　　方隶：不，你不恨，我感觉得到。我很感谢你的选择，也很感谢你的不恨，因为被人恨的感觉是种负担，我会一直活在自责中。
　　袁宝儿：不必自责，真的，我不想你有负担。过去就过去了，我已经成全你们，就这样吧。你尽快来处理好，往后，我们各自安好，死生不再相关。
　　方隶：……死生不再相关？真的……能做到吗？以后再无瓜葛，就只有这样了吗？
　　袁宝儿：那你想怎么样呢？你跟她在一起以后，还要想着我吗？我们这一辈子没办法共度余生，难道还要再彼此挂念吗？
　　方隶：我知道我们很遗憾，可是曾经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两个人，我们那么相爱过，那么快乐过，真的就连再相见都不能了吗？
　　袁宝儿深深地叹了口气。跟方隶的对话让她又伤心又感慨，更大的感觉是憋屈，憋屈得想要挠墙皮。明明是他出轨不回来了，还一个劲儿在这念什么旧情？
　　方隶的信息又发来了：袁宝儿，你说，我们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这段磨磨叽叽的对话持续了一下午，已经快到晚饭时间。正好闺蜜打来电话问候，袁宝儿截了十几张图一股脑儿给她发了过去，只听那边一阵嘟嘟。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说这些干嘛？有什么用吗？”袁宝儿正在抱怨，突然被电话那边叮铃咣铛锅碗瓢盆掉在地上的噪音打断，满心懵逼，怎么回事儿？
　　“哎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卧槽！”闺蜜大呼小叫：“老大！你是没看见啊，我正在遥远的厨房里朝着你的方向下跪磕头！你俩真牛逼啊！这么矫情的对话都能说得出来，你还看什么无脑言情文啊，你这对话不秒杀琼瑶奶奶的苦情剧吗？你这不秒杀席绢大姐的爱情轻喜剧吗？你俩这么文艺这么真情实感，请受我几拜！”
　　“啊……有吗？”袁宝儿回头翻了翻对话，好像是有点矫情，自己也觉得挺搞笑，就稀里糊涂跟着笑起来。
　　“有啊！太有了！白先勇三毛你比不上，总比顾漫桐华强吧？席慕容舒婷比不上，总比白落梅郭敬明强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搞笑了你让我乐一会儿……”
　　啊？我有那么强吗？袁宝儿兀自呆滞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搞笑吗？”
　　“当然搞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如果这段话不是发信息，是你俩当面说的，你想象一下，你说得出口吗？”
　　袁宝儿想象不到，她只知道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她就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她也相信，方隶所说的也是他的心里话。
　　“我信，这个时候了，你们都是有感而发的，说不出别有用心的话来。”
　　“那为什么搞笑？”
　　闺蜜听了这个问题，终于努力平息自己的大笑，认真起来告诉袁宝儿：“就是因为这些话太真情实感了。因为最真诚的情感本身就有荒唐可笑之处。当你认真的时候，别人总会忍不住发笑。”
　　袁宝儿突然感到无比认同。她想起网上有个视频：一个男孩认真读烈士的故事，在他感动哽咽的时候，同学老师都忍不住嘲笑他，用手机偷拍下来。男孩为什么被嘲笑呢？就是因为他的认真，他被感动了并表现了出来，他的真挚和共情，在这个浮躁而浅薄的社会里，就是蠢笨的滑稽行径。
　　之所以可笑，就是因为真诚。
　　袁宝儿突然间也哽住了，似乎自己就是那个男孩，明明是在认真地朗读，用心体会，把心里最纯洁的东西掏出来给别人共享，却被群嘲。这世上，在人人都追求玩世不恭自在洒脱的时代，拥有一颗真心，并且表现出来，就是最可笑的东西。袁宝儿抽抽鼻涕问：“你总结的真到位。”
　　闺蜜嗤笑：“我何德何能总结出这话来。这是毛姆说的，是不是挺戳心？”
　　“嗯。”
　　“所以说让你看点好东西！”闺蜜一瞬间又回到不正经的口气：“这一句话，比不比你看的所有甜宠文都让人动容？因为这才是真实，才是有点意义的话……以前你就是因为天天看那不切实际的小白文，脑子积了太多水了才会那么作…… ”
　　插科打诨说笑了一会儿，袁宝儿问：“方隶再找我，我怎么说？”
　　“有什么可说的，越说越难受。既然准备离了，让他赶紧分财产办手续，谁也别拖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