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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隐桥记》 ...

  •   “清秀才!可否劳烦您替我代笔写封信给我儿,他爹病重怕是坚持不过这个冬天了,好歹……好歹让他回来见见老头子最后一眼……”
      推门进来的是住村口南边的二大娘,憨朴善良,家中只有一子几年前就离家参军去了,说话间偷偷背过身去抹掉了思儿情切的眼泪。
      被桌上厚厚的书卷半挡住脸的张清闻声赶忙站了起来。
      少年相如其名,生得秀雅,眉眼清俊疏朗,温和地笑着给大娘写好家书,起身将人送至门口。
      不同于这个年纪惯常的壮健好动,张清步履缓慢,整个人透着股高远闲静,颖脱不群之气,回身进屋才见破损的书桌边角放着五文铜钱。
      暗自笑了笑,不过举手之劳,心怀感激地收好便出门往西口方向走去……
      这位名唤张清的少年不过刚满十九岁,可怜从小便没了父亲,家中只剩得母亲相依为命,也并无半个兄弟手足。
      母亲勤劳能干,又生性善良宽厚、乐于助人,幸得张清也早慧机敏。
      虽家徒四壁,因其母子二人亲善的秉性在村里很受大家关照,日子倒也过得平淡安稳。
      母亲拼了全力让他去了私塾好生读书,只盼有朝一日儿子中得个举人荣归故里,也算不负天资。
      唯一可惜的是张清小时候被乐员外家长子打闹间不慎推下山坡致左腿微创,走路稍显滞慢,不仔细端详倒也看不太出来。
      说起这员外长子乐逸从小纨绔捣蛋,上不怕天下不怕自己爹,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样,偏偏只听张清一人的话,被人问起也只说句:张清才是真君子。
      那年两人都只6岁,乐公子自打致人受伤后被员外乐齐禁足半月,自己也深知害了人,虽心生悔恨可也实在拉不下脸当面给人道歉,只好每日悄摸摸在私塾外看着张清拖着蹒跚的步履慢悠悠地放学回家。
      又是一日,落下书本正要返回私塾的张清回头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暗戳戳地跟着他,仔细一看才发觉正是一月未见连课也不来上的推他的那位乐公子。
      “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我……我可不是来看你的,小爷我才没有错,是……是你自己不小心的!”
      气鼓鼓的小脸憋得红扑扑,指着张清就凶巴巴地开口说道。
      “你明明也觉得自己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我才没有!什……什么叫善莫大焉?”
      “噗,好吧,那有劳乐公子扶我去私塾取回书本吧,你也看到啦,我受伤了走路这样,实在是不太方便。”
      小乐逸赶紧走上前一把把张清骨瘦如柴的肩膀扶住,低垂着眼,一步一步沿着河边朝私塾慢慢走着。
      “你最近怎么没来私塾上课,先生讲的笔记我日日都有认真记下,一会儿拿给你抄,不懂的可以问我,课落下太多不好补的,你明天来上学吧。”
      张清一边跟乐逸说着话,一边踢着脚下河岸边的小石头,明明腿脚都不稳当,笑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
      偷偷瞥了眼张清,都伤了腿还一脸的轻松自在,一定是强颜欢笑!
      这么想着,乐逸心里也不好受,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不恨我吗?我听我娘说了,你的腿可能再也好不了了,那,那以后你娶不到媳妇儿怎么办?”
      “唔…那你当时是故意推我下去的吗?
      “不是……我,我没看清楚那边有个坡,我……”小乐逸抓住机会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话音未落就被身旁的小人打断,停下脚步,转过身子面对着他正色说道:
      “这样啊,我猜也是,他们都说你顽劣不逊,但我觉得你只是天性比常人洒脱自由些,一定不会故意伤我的。乐逸,那你现在跟我好好道个歉吧,我接受。”
      此时实在憋不住了的小乐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积压了整整一个月抑闷的情绪一下子宣泄而出,止都止不住。
      “呜呜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我本来只是想逗逗你的,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赔给你,我给你买很多很多糖葫芦,把娘送我的糖人也给你,你原谅我好不好,哇……”
      伸出小手揩去乐逸脸上豆大的泪珠,张清笑颜舒展,还算有点肉的脸颊浮现出了两个小梨涡,一深一浅。
      “不要哭了啦,我原谅你,只是你要记住哦,往后做错了事就要承认自己错了,错了就是错了,承认它才不羞耻。事实也是一样,我娘常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能逃避。你以前笑话我没有父亲,但是这不是我的问题哦,我生下来就没有,我承认了这个事实,所以我一点都不羞耻。”
      “哇……呜呜呜呜呜,知道了,呜呜呜呜呜”
      “怎么还哭啦,不哭不哭啦,咱们快点走吧,再晚先生都要回家了。”
      两个稚气的小孩子在夕阳里互相牵着,朝前迈着不大的步子,余晖拉下两道小小的影子,河岸边郁郁青青,凉风不息。
      两人的人生就因这本是无端之祸就此羁绊下去了。

      “清清,你看这株草有4瓣叶子啊,还是第一次见呢,送给你快快收好。”
      日居月诸,彼时两人已长至总角,乐逸不辱此名,还是那般放逸不羁,浪荡洒脱样。
      台上先生之乎者也他充耳不闻,要不是爹娘非逼着他来,张清也天天来这里上课,他早回家睡觉去了,再说这些东西有什么难学的,他翻翻书应付先生出题考试绰绰有余。
      “你转过去好好读书,一会儿先生过来该打你掌心了!”
      张清被旁边座位上整日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玩花玩草的乐逸都叨扰习惯了,话虽出口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这片小叶子夹进书本里。
      “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学的,绕来绕去无非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哼,这天下是权贵们博弈分统的天下,与我何干?我以后就做个闲散商人隐匿于这世间,闲时历遍朔风大漠,看看山河日落,落得个安逸畅快、逍遥自在。”
      “嗯……怎么能这么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哼,你这性子若是有朝一日真入了朝堂,又不肯流俗合污,空余一腔猛志,被欺负了的话就回家来,我养你。”
      乐逸侧着半身趴在课桌上,托腮望着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身子。
      看起来那么温软纯真,像团棉花的人,其实骨子里心怀天下,热血亟待迸发,一心构建着自己的理想乡。
      可这世间之事盛衰循环无从避,人心至暗不可测,怕他终有一日心灰意冷,囿于桎梏。
      越想乐逸越惆怅,想伸手摸摸他的头,这才刚伸出去,被啪的一声打掉。
      只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到了乐逸面前,手里拿着戒尺愤愤看他:“别以为你是员外之子老夫就不敢打你,给我好生读书,站起来大声诵读方才老夫讲的那段!”
      训斥间手里的戒尺指了指乐逸课桌上根本都没翻开的书本,先生气得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坐在一旁的张清赶忙在自己书本上划好段落,递给乐逸。
      推开了张清递过来的书本,乐逸懒懒散散站起身,张口背诵了出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
      一看这顽劣不堪、屡教不改的纨绔子弟竟一字不漏地将全篇都背诵了出来,这下先生更是恼火,干脆罚他站到了下课。
      乐逸对这般迂腐教化的私塾生活很是不满,又总不能天天惹娘生气,只好作罢,好在站着也能看到张清小小的头颅,发丝柔顺,跟人一样绵软,一会儿下课了定要好好揉揉他的头发。
      随即又转念一想,哎,罢了罢了,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吧,真到了那天自己再去伴他左右,也不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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