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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成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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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爱娣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对夫妻算计得称斤轮两卖了三百两,饶是她再机敏,把活人弄死充死人的缺德事她还是想不到的,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故而她只是生出警惕,决定半夜就跑,她见着家里情形不对。穷人家没那般讲究三礼六礼的,在农村许多婚事更像是买卖,男方家牵头牛再给些银钱到女方家送彩礼,送完女方家叫出女儿让牵回去的也有,基本没人会正正经经搞个婚礼什么的,更别提什么流水席,只有家里有钱的才能这样搞。
古时农村的婚姻更像牲口买卖。郑爱娣一看,这彩礼都送上了,要她姐真牵了她出去叫男人带回去她也没得说理。好在今天没叫人带走她,郑爱娣还以为是当官的人家考究,就跟村长家娶媳妇还要办个仪式,这什么通判的官总比村长厉害吧?
总不能等人来拿她了她再想着跑。
此时郑爱娣的计划也变了,她姐卖了她,估摸白天看管得严格,要走就半夜里走。
真是巧了,这个夜晚郑家注定不太平。
汤山等到老婆轻声打鼾才蹑手蹑脚提着鞋出去,他平日倒不常在家只在外鬼混。难得回家也不想总看到老婆一张晚娘脸。
掩上门偷到小姨子屋外,月色很好,外头比屋内更亮堂——这时候农村里的人早歇了,郑家也没啥钱点灯。
摸进门,凭着记忆扑上床,扑了个空,汤山大惊,轻声喊:“三妹,你人呢?”
三妹藏在暗影里,出来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枕头砸下去。
“哎哟!”木枕砸不死人,汤山一声哀嚎,又怕将老婆引来,压低声音,“别打别打,你姐来了你能讨得了好?”
“滚!”郑爱娣怒叱。
汤山本想耍无赖,但屋外月色映照出郑爱娣愠怒拿着棍子要打他的样子,汤姐夫也怂了,抱头鼠窜。
等逃出屋了,大概是觉得挨不了打了,还要口贱一句找回场子:“再凶也是嫁个死鬼的丫头片子。”
死鬼?
等汤姐夫走了,郑爱娣整个人都软坐在地上,纯是气的。
月光漏进来,那块玉勾又出现在她床头。
郑爱娣站起来几步过去扯起来又要扔,就听石头君这回又急着喊:“莫丢莫丢,你马上要有大麻烦了,不如听我一句,让我来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郑爱娣嗤笑,这回却不再坚决,或许是经了这晚的事,“你说说,我遇上什么麻烦了,还有准备怎么帮我。”
石头君听她口气反而平静下来了,也是不敢小觑,明明刚才那般气愤,他不信以郑爱娣的聪慧从今天露出的蛛丝马迹就猜不出要发生什么,就算猜不出,她姐夫的话也很明了。
更是说话小心谨慎,生怕又把他摔了,“通判家的嫡出小公子夭折了,其母爱子心切,要给配阴婚。令姐……”
郑爱娣一听即明,却是更冷淡了,“买了多少?”
什么?石头君反应了过来,“三百两。”
“三百两?”月下那姑娘点了下头,只评价了三个字,“好极了。”
附近农户全家一年种粮食的收成在十两左右,全家、一年,还必须不能是灾年。他们这里的田地不错,周围的农村日子还算过得去,这意思即说只要勤劳肯干,家里每年还能有一些继续给孩子娶媳妇盖房子。也所以这边的农村有鄙视鬻儿卖女和女人下地的风气。
三百两,这些农户怕是三五十年都存不到那么多钱。
郑爱娣记得她家没破落时,她奶娘给她看亲娘留给她出嫁的三套首饰,一套金、一套银、一套翡翠,那套金头面就要有个三四百两。
真是好极了。
石头君看她这样更不敢说话,心说这妖妃可真吓人。要是小丫头跟他哭天抹泪、义愤填膺要去报复她姐,又或直接一时冲动到灶台间拿把菜刀去砍了全家,石头君反倒是对这人有些数了。
“你说好了,”郑爱娣平静地说,“怎么不说话了?说说吧,她家准备怎么对付我。”
石头君心说坏了,都说“她”家了。他能感受到郑爱娣不是个犹豫的人,之前是还当这里是一家人,只要不是太过拿她去作践,受些委屈,她还要顾及郑家,可见还是讲情分的。现在都说“她”家了。
“说呀。”少女催促道。
石头君硬着头皮开始说前后原委,她姐和王婆子串通卖了她,给了村里无赖叫明天到河边按死她,还有她姐夫见色起意。
“就这些了?”郑爱娣问。
石头君心说,这些难道还不算严重?看这姑娘的样子,别是气傻了,要“原谅”当圣母了吧?郑爱娣真没有半句说要报复的话。
心里忐忑,就听郑爱娣又问,“你又准备好怎么帮我?”
石头君心里吃不准。
“帮我对付我姐?”她嘲道。
石头君摇了摇头,当然谁都看不出一块石头在摇头,“就算是有恨,你们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现在来说,你姐家破人亡了,你要挂到哪儿呢?你没出嫁,还跟着娘家呢。”
郑爱娣点头,让他继续说。
“你不生气?”石头君奇了。
郑爱娣反问:“你说的难道没道理吗?”
“是道理啊。”
“我觉得挺对,所以为啥要生气。”
石头君越来越看不懂她,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再如何聪慧遇到亲人要害她总还是会气愤的吧?
大概妖妃与众不同,否则咋是她做妖妃呢。
这般安慰自己,石头君继续说,“你家落魄到这样,要残害骨肉了,也是因为日子真不好过。要是让你家发达了,你姐姐家也过上好日子,自然也会变得宽和又成好人。仓里足而知礼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郑爱娣听不懂:“这啥意思啊?”这块石头还是个秀才?
“就是,”额,石头君尽量用最浅显的语言说,“有钱的地方,人就会讲道理。穷山恶水出刁民。家里有钱了,你家也就不需要残害骨肉了。”
“哦。”郑爱娣想了想,“所以你想让我家有钱重新变好?然后你觉得我姐他们就不会害我了?”
石头君说是。
“那你就错了。”郑爱娣摇了摇头,“他们的心是坏死的。”
“他们是穷……”
“他们是坏。”郑爱娣下结论道:“穷人家不是每户都要卖家人的。”本地土地肥沃,周边农村也不流行卖人。“都是至亲骨肉,别看不起老百姓家,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不会有人去卖人。但真到日子过不下去,被迫卖孩子的,也不是必要把孩子卖到送死的地方……郑家总还没到必须要卖了我和二姐两个丫头才能过活吧?”
郑家虽然落魄了,但总还是要比周围的农人过得好。
“郑家还没到卖了丫头才能供家里儿子读书的地步。”郑爱娣既不见愤慨也不见气馁,“便是真到了卖了我们才能叫侄子出息的份上,卖人也有各种去处。卖人是为了钱,不是为了送亲人去死。我二姐当时真的就只能给那个老恶棍了?好好的能当亲戚走动的亲事总是找得到的。”
石头君也沉默了。
“我大姐一家的心是脏的,心坏了什么都没用了。”郑爱娣这时才显出一种决绝的眼神,痛苦一闪而过,剩下的只有冰冷。
“再不好,也是一家人。”石头君也觉得开口说话难,但是他的任务就是让郑家发达,这样郑爱娣才能有个好出身,“你不喜欢他们,也不过一时的,等你往后当上了娘娘……别摔!别摔!好好,你往后总要嫁人吧?嫁得稍微好些,说你的娘家是个乡绅也好过说你娘家一个人也没了的好。”
他这是在帮妖妃走上正道,有一个尚算正常的家庭,才能劝她向善。也或许,郑爱娣的生性多疑、心狠手辣就是来源于早年的不幸,所以石头君便要改变她的家庭。
郑爱娣根本没听进去,只说,“有钱就会变成好人?我不是傻子,你也别想把我当傻子哄。我家原先就是有钱的来着。”
石头君梗住。
可不是吗?郑家以前家大业大的时候,郑大姐和汤姐夫两人就没做什么好事,偏生有本事把家业都败了。
“有些种子天生就是坏死的。”郑爱娣说,“人之初,性本善,这话我刚开蒙的侄儿都会念,说人生出来都是好的,怎么会呢?便是连同一只瓜结的子,就会有天生僵的不能留种,这是连乡下老农都知道的事。”
石头君还待出声,就听郑爱娣说:“我知道你还想说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亲人。便是为了我有个像样的娘家,我也要盼望着我几个侄儿好。”这道理,作为一个这时代成长的人她只会听得更多。“谁不想一荣俱荣?没用的,机会不知给了多少,老的没救了,小的教了不知多少遍,这家从上到下都是这样。我常想,这家落魄大概是有道理的,子孙不肖成这样,要是还能荣华富贵,凭着祖上财富作威作福,那就真是天道不公了。”
石头君默然,但还是要说,“现在是在说你的事,你总要让自己好过。你还在这个家,便是你再能干,也需要娘家。”也需要名声。
历史上的郑妃能言善辩,帝宠极盛,刚强如此,她娘家人听说她发达了到京中投靠被她发作后,就受到了朝臣们的攻讦,朝臣们才不管这家人是忠是奸,只说郑妃不认娘家人就是刻薄寡恩。郑妃又不能自己跳出来说这家人人品不好,那也是自己送了把柄给政敌,到得最后还得捏鼻子认了“娘家人”。
郑爱娣问石头:“你真的是帮我的?我让你如何你就如何?”
石头君沉思了下,“我会帮助你进宫当贵妃。”就听小丫头一声嗤笑,显然是不信的。“凡事顺顺当当的,现在就先要给你一个好出身。你有什么想做,我会尽量满足你,金银珠玉还是花容月貌,只是切不可做伤天害理的事。”
“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家这点子事用不着伤天害理。”郑爱娣想了想,算了下这件事里她的主要几个债主,生出主意,“这样吧,你既然要让我家好,就让我姐家地里能挖出金子。”
“……”石头君真以为她是求财,还建议道:“可以叫你家多些产业,良田铺面,钱生钱才能不坐吃山空。”
“我姐好财,便给她钱就好。”郑爱娣没理他,继续说,“还有我姐夫好色,中年人血气方刚,便让他行房伟壮,气力不绝。我家子息不繁,我姐夫和哪个女人有染,那女人就能得个孩子,这样也算成全了他,叫他多几个姓汤的儿子。”
石头君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古人都是这样豪迈的吗?妖妃你还真是生猛。
“至于王婆子,她也是一生凄苦无依,帮人做了那么多媒,偏生自己没个着落。”
石头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当然一块玉石的眼珠子长哪儿也看不见,王媒婆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吧?这介绍给人不是当老婆是当老祖母了吧?
郑爱娣叹气,“也是年纪大了,她若是年轻个二十岁,头发乌黑,脸上没褶子,可就好了。”
石头君真是莫名其妙了,这个妖妃她真的在报复吗?改做圣母了吗?
“你能做到吗?”郑爱娣嘴角上扬,“你可是答应我什么都帮我做,我这又不害人又不犯法的,可以做到吧?”
“可以。”必须可以,石头君还准备通过此次合作赢得妖妃的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