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疯长》黄葛树

4、第四章

　　一个正在聊天的老太太看见叶婵骑着三轮车过来了，站起身，走过来，慈祥地笑道：“孩子回来了啊。”

　　“嗯，张奶奶，谢谢您的三轮车。”叶婵随着老太太，把三轮车牵进了张奶奶的小院。

　　叶婵家住三楼，张奶奶家住一楼。老小区的布局中，一楼有个小院，放得下三轮车一类的东西。

　　张奶奶知道叶婵这小姑娘可怜，特别是第一次看见她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大蛇皮袋子差点没摔倒的时候，就立马把她喊住，将自己的三轮车借给她。

　　“张奶奶谢谢您了。”叶婵把车子放好，将蛇皮袋子抱下来。

　　“丫头能抗动吗？要不我帮你，咱们一起把东西抬上去。”张奶奶说。

　　“没问题，我力气大着呢？”叶婵笑笑。
　　“怎么可能，你也就是比竹竿多那么一层皮。”
　　“越瘦的人越有力气，我们这是肌肉。”叶婵举了举胳膊。
　　张奶奶笑：“什么鸡肉，还牛肉呢。”

　　她也没再执意要帮叶婵搬，毕竟自己年龄大，腿脚都不好，摔倒了还给人家小姑娘添麻烦。

　　等出了张奶奶的院子，叶婵脸上的笑容都收起来了，她叹了一口气，终于连拖带扛，把蛇皮袋子带上三楼。

　　打开门，屋子挺暗的——为了省电费，没开灯。

　　但闭着眼睛，叶婵也知道，屋子里全是打火机。茶几上，凳子上，都是，她刚刚提上来的这个蛇皮袋子，里面也是打火机。

　　这些打火机里面还有一个女人，又瘦又苍白，不动的时候就跟一具没生命力的蜡像似的，那是她妈——手里拿着打火机的配件，在安装打火机。

　　一直压抑着的火在心里越烧越旺，叶婵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爆炸吧，这么多打火机。
　　易燃易爆物品。
　　能炸出蘑菇云吧？
　　不知道，没人试过。

　　说不定还能上明天的新闻——震惊，城北某母女家中发生爆炸，共计损失……
　　损失大概有多少？一个打火机赔五毛，她家现在有一万个打火机。
　　哟，得赔五千。
　　太多了，还是别爆炸了。

　　叶婵睁开了眼睛，平淡地说了句：“我回来了。”然后坐在沙发上，她妈旁边，帮她妈一起安装打火机。

　　打火机，装一个，赚两分，五个才一毛，可要是弄丢或弄坏一个，就得给老板赔五毛。
　　她一个都不敢弄丢，更别说爆炸了。
　　也就是在脑子里想想。

　　*

　　“帮个忙。”中午吃过饭，吴潇递给张雨晨一支小布丁。

　　“你先说什么事。”张雨晨警惕地看着她，没接小布丁。

　　“你看你吓的，”吴潇鄙视：“就是下午要你帮我看个店，我妈一朋友病了，她下午去看她，不回来，刚打电话让我看店。”

　　一听不是什么大事，张晨雨松了口气，接过小布丁，一边吃一边问吴潇：“所以你下午要搞事情。”

　　“嗯，去发笔横财。”吴潇把手揣进裤兜里，眯着眼睛朝远处看了看。

　　“看着跟要去打家劫舍似的。”张晨雨砸吧砸吧嘴。

　　“是劫富济贫。”

　　“你身为咱县城酱菜界二把手，还能贫？”张晨雨笑了。

　　吴潇正色：“主要是他为富不仁，该劫。”

　　“行吧，加油，早点儿凯旋归来。”张晨雨表面上拍拍吴潇肩膀，实际上是把粘在手上的小布丁残体抹在了她衣服上。

　　“嗯，借你吉言。”吴潇也拍了拍她的肩膀：“礼尚往来，我刚刚吃了卫龙。”

　　张晨雨睁大了眼睛。

　　吴潇继续说：“用手捏着吃的，还没来及擦。”

　　张晨雨：“……”这就是她们不堪一击的塑料友情。

　　下午，吴潇从店里出去的时候，换了一身反人类的中二太妹服，还故意把步子迈的流里流气的。嗯，看着就跟马上要被家长强行拉去嫁人从良的叛逆社会女青年似的，还是那种辍学之后就游手好闲的。

　　张晨雨叹了一口气。
　　何必呢？
　　何必呢，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吴潇是去劫她老爸了。
　　某吴姓为富不仁男子。姑且叫他吴不仁。

　　当年，该县作为省级贫困大县，穷的叮当响，当官的很头痛，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鼓励居民创业，带动经济发展。

　　吴不仁积极响应号召，走了狗屎运，尽管只有初中学历，常用字都没认全，但厂子开的不小，发了大财。
　　然后迅速达成了他这个层次的人所追求的吃喝玩乐找小三的终极理想。
　　后来小三找上了门。
　　吴不仁就和吴潇她妈离婚了。

　　那时候吴潇才四年级。

　　吴潇恨她爸。
　　这就导致了她坚持不懈地劫富济贫。

　　其实，没必要，真没必要，吴潇和她妈不差那点儿钱。她每次上门跟吴不仁要钱，还不够给自己添堵的呢？图啥呢？
　　但是吴潇不一样。她就是图口气。

　　张晨雨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叹了口气。
　　吴潇身上有一种不太容易察觉的气质。很颓，可以归结到有自我毁灭倾向那一挂，反正就挺拧巴挺不讲理的。
　　她是个隐形二流子。能过一天是一天，你给我添堵，我就不让你好过。
　　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吴潇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五点了。

　　明明情绪很低落，但仍然强装出来一副牛哄哄的样子，对张晨雨吹了声口哨：“姐发财了，今晚请你吃饭，十块以内随便挑。”

　　张晨雨装作看不见她伤心，拍手捧场：“卫龙大面筋、小面筋、亲嘴烧各来一样。”

　　吴潇却没出声，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里泪汪汪的。

　　张晨雨上前抱住了她：“想哭就哭吧，我不告诉别人。”

　　吴潇最后也没哭，哑着声音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依萍。”

　　张晨雨笑了，松开她：“得了吧你，要当初依萍是你这样的，我家那大头彩电绝对活不到现在的二十岁老龄，当年放情深深雨蒙蒙的时候就被我爸妈砸了。”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到底是那么多年的死党，张晨雨还是担心吴潇的情绪，吃完晚饭后，便约定好了明天去汉城溜冰。

　　汉城是个旱冰场，坐落于某小型批发市场二楼。几年前叫天上人间，是个你懂我懂大家懂但是又不可说的休闲娱乐场所，后来应文明城市要求整改，从良了。可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两年，它又开始在违法犯罪边缘反复横跳，成为了不良少年及社会青年聚集地，也就是现在的旱冰场。

　　初中的时候，吴潇和张晨雨比较混，经常跟一些狐朋狗友来这里溜旱冰，偶尔也打个群架。后来上了高中，成熟点儿了，觉得真没什么意思，就跟那些朋友疏远了，也没再来过汉城。

　　其实，只是溜旱冰，不去招惹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更何况吴潇挺喜欢溜旱冰。所以张晨雨才有了这个提议。

　　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老妈喊吴潇睡觉，吴潇没照做，她在等一个电视节目，《今晚八零后》。
　　吴潇妈心想反正明天也不用上学，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吧，也没再管她。

　　终于，到快十二点，《今晚八零后》才姗姗来迟。吴潇松了一口气。

　　这是个脱口秀节目，两年前就有了，刚播出的时候挺火的，可这两年看的越来越少，收视率不行，播放的时间也变得飘忽不定。虽说是周六晚上，但经常因为各种事情推迟，就像今天这种情况。
　　这是吴潇最喜欢的节目，她几乎一期都没落下过。

　　等节目播完，吴潇洗完脸刷完牙，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了。眼睛十分干涩，她走进卧室，倒头就睡。
　　又过去了一天，这一天挺荒诞的。

　　*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叶婵合上数学习题本，打开电视。
　　但依然等了半个多小时，她才看到了王自健那张熟悉的脸，沉寂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今晚八零后》虽然推迟了，但是还在播，这就足够了。
　　这是叶婵一周中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候。

　　直到看完，她都意犹未尽，做题的时候也静不下心。

　　叶婵拍拍脸，喝了一大杯冷水，开始学今晚电视里王自健的出场，一边拍手一边走着非常有节奏的步伐，大声说道：“好的，谢谢大家谢谢，欢迎来到六个X桃《今晚八零后》，我是王自健，谢谢大家，谢谢！”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手舞足蹈地开始模仿《今晚八零后》中王自健的表演。

　　没错，只是看了一遍，她就把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除了动作和表情不够生动。
　　这是叶婵的一项天赋。

　　其实，她并不是那种有着超强记忆力甚至能过目不忘的神人。叶婵知道自己智力很普通，记忆力也一般，成绩好不过是因为够努力，把别人玩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唯独看这个节目……

　　大概是因为真的喜欢吧，只有在那么短暂的几十分钟，她可以放松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真正去做一件自己想要做的，去暂时忘记烦恼开心地笑一笑，这于叶婵而言太奢侈了。

　　也许这就是她的潜能被激发的原因。

　　等到表演结束，叶婵冷静下来，她的大脑被拉回了空空荡荡的现实。
　　坐在书桌前，继续学习。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给个收藏评论吧，谢谢大家啦~
评论里抽取送红包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