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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NO17(1) ...

  •   瑞伊绷着脸面无表情地望着白兰,望了许久,终究还是没从腹中搜刮出什么成型的体面答语,转而默默无言想起了别的心事。

      本来这场面对面的交谈属实意料之外,她这么一走神,两眼灌进透过落地窗的白光,这使得坐在另一头的白兰面容模糊。

      无从辨清白兰的态度与面目,瑞伊停止内心的嘀咕:“提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白兰话中带笑,语气堪称和蔼可亲:“瑞伊好像认为还是应当由我来做更宽容的一方?”

      瑞伊听出白兰话说得类似于哄小孩子玩儿,小幅度在椅子上挪动了下腿,调整出一个更适宜长谈的坐姿:“这得依照你究竟对正一做过的事了解到了哪一步而定。”

      “是啊,好在搞清楚小正做过什么并不难。”白兰眼神诚挚,“你瞧,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他想要做的事情能被我猜到再正常不过了。”

      瑞伊认为白兰夸大了他善解人意的那部分,又没忍住:“单单靠猜?”

      诚挚的眼神消失,白兰摆摆手,依然一派温和,但腔调趋于百无聊赖:“就像瑞伊说的,‘提这些有什么意思’?”

      白兰深以自由来去于常人不可窥探的万千世界为傲,哪怕近十年后这种自得已经日渐被类似于麻木的习以为常占据大半。

      除了极少的、有价值的、凝结了整个时代经验与智慧的讯息,那些在平行世界反复发生的事情多数时候不值一提,有时哪怕只是联想到它们都会令白兰连带着自己的能力一起不可避免地产生厌倦,而每当把它们同他可见可触的世界整合在一起,无趣与无趣凭空膨胀翻倍。

      可能由于这样的原因,他时常会想吃一点甜的,烟酒适合排遣,而甜食适宜消遣。

      于是白兰伸手拉开桌上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袋透明包装的棉花糖。刺啦扯开包装袋封口,上下晃了晃袋子,白兰一股脑把棉花糖倒在桌子上,向瑞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瞥了桌子上的棉花糖一眼,瑞伊不怕白兰下毒,也认为自己该为大脑添加一把燃料,随手捡了几只扔嘴里。

      棉花糖质量颇佳,口感宜人,甜度惊人,称得上是好糖,两人都静了会儿,各怀心思相对而嚼。

      眼前密鲁菲奥雷四处开战,同白兰扯上关系的,全都是些大起大落、你死我活的事情,而这位恶名远扬的幕后主使依然有时间和心情进行一些不疼不痒的闲谈。

      不惊讶,不害怕,也不奇怪,瑞伊仅做了个务实的判断:无论其他原因,如果当时答应帮助正一,自己现在绝没机会倚在靠背上边吹冷风边吃糖。

      在这样的事实对比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认为在咖啡馆面对正一请求的自己是别无选择的。

      此时此刻,白兰嘴上忙,手上也没闲着,他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左手托着下巴,右手将桌面散落棉花糖东一个西一个列出了条怪模怪样的队列。

      “本来以为我还打算和彭格列多玩一段时间的,现在来看差不多够了,到此结束或许还能多保留些不错的回忆,扫尾工作就交给六吊花处理吧。对了,说到小正,有件事忘了说了。”

      瑞伊本来是在回顾过去的同时做些无情的检讨,但是白兰话说得远比她的所思所想冷酷,听得她骤然回神。

      缓慢一眨眼睛,瑞伊有点纳罕,迟疑道:“忘就忘了吧,不要紧,留给你决定就行了。”

      瑞伊的话当真是发自良心。人在基地之中,彭格列的动向哪怕不问每日也能从四面八方听到不少,正一现在俨然已是对方阵营中共进退的一员,二者异体同心,彭格列的消息等同于正一的消息,而信息遥远却也从未彻底消失。

      在棉花糖队列另一端,白兰又放下一只棉花糖,蜷起一根手指瞄准它后又弹出。

      棉花糖柔软而洁白,只会温和的在嘴里粘稠下去,直到化成一滩糖水,可以算作期待的佐料。

      可小正、瑞伊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色泽多么鲜艳的两块儿硬糖,牙齿稍稍用力就会碎成带有棱角的糖渣。

      如果有可能,白兰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无限的耐心,可自己的心思和头脑都太活络了,等不及,等不来。

      他只是太需要些新鲜的刺激。

      眼看着自己一一排出的地图随即被飞快滑出的棉花糖撞成一团,白兰慢慢坐直,微曲着胳膊,十指交叉合拢成拳端正摆在桌上,简直成了个正经大人物,这样的大人物,动作自然是沉着的,措辞也应当是和善而谨慎的。

      接着,白兰说:“小正死了。”

      瑞伊本做好了心理和胃口上的双重准备等待白兰神经质的思考与诘问,可白兰说得平静而简洁。

      瑞伊抬眼看白兰,每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但一时间没明白,她仅仅只感到这话确实是不同寻常。

      拿糖的手停在嘴边,她抬头望向白兰,只是把听到的又重复了一遍:“小正死了?”

      重复完,她思路更清楚了些,心脏猛地大跳了一下,拿着糖的手垂回桌上,仍然望着白兰道:“正一死了?”

      白兰小小叹了口气,把手一摊:“是Choice开始不久后的坏消息,抱歉啦。”

      又望了白兰几秒,瑞伊听到自己问:“怎么死的?”

      “死气之炎燃尽后的器官衰竭。”白兰用手指在自己腹部画了个圈儿,“我怎么会忍心对那么努力的小正动手?意外哦,他作为0号目标选手亲自参与了游戏,竭尽全力拖延时间,做到这一步的小正太勉强自己了。”

      她长久地望着白兰,想,白兰说得多么有理,正一太勉强自己了。

      于是瑞伊点了点头:“对。他不擅长这个。”

      白兰简单总结:“可惜彭格列的表现辜负了他的期待。”

      白兰的总结里有某种重申或者强调的意味。瑞伊听了,还是点头,用踏实、平稳的语气道:“那不算什么,入江正一也辜负了密鲁菲奥雷的信任。”她没有任何意见和看法,自动如实陈述自己屡见不鲜的经验:“绝大多数出卖家族的叛徒会在某天独自去咖啡馆的路上被乱枪打成马蜂窝。”

      白兰相当认同:“以前是总有这样的热闹看。”

      瑞伊继续点头:“现在不大一样了。”

      白兰喜欢这样的话,以敬酒的姿势捻起一块棉花糖:“变化可是新世界的美妙之处。”

      这副论调是需要想一想才好判断的,看了白兰一眼,瑞伊停稳了自己的脑袋。

      此时白兰的话题发生了变化:“你瞧,发生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小正他究竟拿什么借口哄得他的家人们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上次通话时,正一还在解释自己在“花卉贸易公司”的工作内容。波维诺家大部分同瑞伊攀得上亲的成员常年行踪不定间或音讯全无,仅剩那么一两个有确凿行迹可寻的又通通和瑞伊就差反目互殴,以至于她每每想到正一若干年如一日对家里人的搪塞就很想笑。

      “让桔梗去花点心思吧,总不能谁也找不见,好啦,这算不上需要担心的问题。”在瑞伊绷不住自己的笑容前,白兰突然探出指尖指肚沾着糖粉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柔得出奇,“我知道瑞伊会陪我一起伤心,所以我想这件事首先应该让瑞伊知道。”

      经白兰提醒,瑞伊忍住了笑,看了看白兰,不信,但依旧是点头。

      “不过啊,瑞伊,你千万不要擅自后悔。”未等瑞伊把头点完,白兰收回手,侧脸面向瑞伊,声音渐轻,最后几乎轻成了耳语,“那样的话,我可能就要更伤心了。”

      余晖撤出窗框,阴影割据了大半的白墙,橙红的霞光穿过通透的玻璃窗晕开在密鲁菲奥雷白色的制服上。

      瑞伊效仿白兰,不冷不热吐露了一点心声:“不至于。”

      白兰重新向后靠回去:“有点敷衍呢。”

      “只要你活着,那就不至于。”

      “是吗?如果是真心话,那姑且给瑞伊一个及格分好了。”

      两个人的话说尽了,天黑得格外快,落地窗外的最后一抹霞光散去,瑞伊眼看着白兰又开始吃棉花糖:他抬手后食指总先若有若无拨一下棉花糖的一端,虽然明明是一个不落的把棉花糖往嘴里送,却似乎总有点儿挑挑拣拣的嫌疑。

      看着白兰,瑞伊终于意识到,正一死了。

      死就死了吧,黑手党这行哪有比谁命长的?何况出于对双方的了解,她相信白兰迟早会公布正一的死讯,毕竟正一确实有些资格能对白兰构成威胁与烦恼。

      只是太快了,她曾一度乐观的认为这两人能够如同历史上某些对立的王朝一样稳定、持久地分割两面。可能还得怪彭格列,彭格列走了多年下坡路,现在更是一盘散沙,没了与密鲁菲奥雷作对的本事,也或许只是单纯不信任了,要从内开刀,不然为什么单折进去一个敌方投诚而来的大将?

      翻来覆去的,她再次想到这四个字:正一死了。她没有点燃死气之炎的经验,又缺乏了解,故而无从想象,正一最后疼不疼呢?。

      当白兰捡起棉花糖的动作重复到第三次时,瑞伊发现自己回溯了时间。

      回溯的时间不长,最多也就三四分钟而已,是微不足道的小小倒退,仅仅几分钟的回退对她不是什么值得挂心的事情,很多时候她单单会为了没听清别人说什么而回溯一下时间,就像绝大多数人看书时偶尔会往回翻上一两页一样。

      受到影响到的对象也只有正一而已。正一不仅没怎么感受过时间回溯的便利,而且吃不消时间回溯时的头疼恶心,只能强忍,忍到一定程度会恼羞成怒,要一手推着眼镜一手叉腰气喘吁吁控诉说这是个坏习惯,强调应该把时间点留在更重要的时刻。

      没人像他那样亲眼去看,自然也没人这么说过,这种提醒常常令瑞伊莫名其妙。入江正一是迄今为止唯一参与她人生彩排的人,在一旁看她重复的一切,被迫也好,自愿也罢,无论何时看得比她自己都仔细。

      现在,正一不会再被她的“坏习惯”困扰了。她的未来,正一这独一号的观众先她一步离场,再不回来了。

      他没求过自己什么帮助,就咖啡馆里那么一次,自己还不肯答应。

      想到这儿,瑞伊眼角一紧,以为自己要哭,一抹眼却没有泪水,只是太阳穴处的血管在痉挛着跳动。

      摁着额角又等了一会儿,瑞伊闭眼将脸迈入手中,手掌心隔着一层眼皮感到眼球干燥滚烫。

      她茫然意识到:正一彻彻底底白对自己好了好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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