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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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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寒假短得令人吃惊,忙前忙后不知道忙些什么,总之是到那时候才踏上了回家的路。乘了火车,又坐上大巴,最后搭着一辆公交,七拐八弯后,才到了这村庄。
不平整也不干净的水泥路,垃圾桶是一样的旧。车子们漫不经心地倦躺在某个路口,不在意尘埃,不在意石子,只因这里是陪伴孩子玩耍的最佳地点。
门下街通向菜市场,两边都是买东西的小贩。从不觉得自己老了的老人,搬了张小椅子,就开始卖起了菜。红白蓝三色相间的麻袋上,是种类少得可怜的货物。水灵灵的春菜、花瓶菜,鲜红欲滴的番茄,仿佛刚从土里刨出来的马铃薯。这里的农作物一点不秀气,总是大大咧咧地朝你笑。
支起了塑料棚子的,是卖衣服或小玩意儿的。这里现在还有“十元三件” 的过时售卖方法。二十块一件的衣服,无所谓设计,面料的质感却还不错。
年末的人们似乎都格外兴奋,大家都因厚重外套而显得臃肿,都因带着手套而活动不便,都冻红了脸牙齿哆哆嗦嗦,都在开口前先呵出一口冷气。在嘈杂的环境中,在汹涌的人潮中,在极度的相似中,人会更容易感受到幸福。
人声鼎沸,摩肩擦踵。再冰冷的心,也会暖和起来。原来以往灯红酒绿的生活,不过是一场行尸走肉。
这门下街是村庄的主街,因为只有这一条街贯穿了村子头尾。
我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小路。这无声昭示了我的过往,它于至微处提醒着我,我是归人,不是过客。
喧嚣渐渐被抛在脑后,世界慢慢安静下来,最后到了只听见一两声鸟啼的地步。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桃花源记》的话放在这里,仍毫不过时。正值冬日,几亩地只剩松厚的土壤,沟渠的水还是静静的,浮着一层绿藻,冒着寒气。
引入眼帘的家与记忆中的样子半点不差,几乎让人诧异,仿佛世事变迁,它却被定格。
隔着很远的路,我就看到了母亲瘦小的身影——似乎更加瘦小了,在家门口徘徊,等着我。
她脸上的笑容因太远而看不真切。直到我在她面前站定,才看了个清楚。
“妈,我回来了。”如果我容许我的脑袋思考一下,就会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可我不会容许,我只要求我的心,在这一刻,被感性填满。
胸口涌动着莫名的情绪,鼻子竟然酸了一下。
“鹤鹤,你瘦了。”瘦了吗?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学业繁重,或许是吧。
“快,快进来。”
她拉着我进了门,又搬了张凳子。我放下背包和行李,坐下,凝视着她。
“你是不是长高了?”学校测身高的仪器告诉我,这真没有,虽然我希望这是事实。
我但笑不语。
“在学校辛苦吗,一个人在大学很累吧,每个月钱够花吗?”
“不辛苦,不累,够花。”答题可要按顺序。“老师教得挺好的,我蛮喜欢学的东西的。”
“那就好,和舍友处得怎么样,出门在外,朋友很重要的,尤其是舍友,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要多忍让一点。”
“他们人都挺好的,我和他们相处得也很好。”饿了能帮忙带个饭,睡着能帮忙醒,去超市会问问要带点什么,在外头遇见却也未必会打个招呼。
“哦,对了,鹤鹤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十一过后回去。”
“哦哦,好,好。”
母亲把罩着桌子的竹罩拿开了,淡淡地说:“先吃吧,你爸在外面开车,中午不回来了。”
“哦。”我去厨房拿了筷子和碗,盛了饭吃起来。
虽然母亲没有说,可我发现这些菜都是我喜欢的,她从来不说。我也不说,不说比起干饭,我更喜欢稀饭,不说我讨厌吃鸡蛋,不说我喜欢吃虾,不说我最喜欢的菜是煎带鱼。
可她还是察觉了,所以每一次吃饭,她都在一直关注着我,即使不说,是吗?
我饭吃得很快,不一会午餐就结束了。
“妈,我吃完了。我这次回来还带了点那里的特产回来给你。”
“啊!是吗,下次不要买了,多贵啊,你自己钱都不够用了。”她似乎有点惊惶。
“我的钱很够用。”我笑着说。
其实除了吃饭,买书和必要的开销之外,我几乎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你要多吃点,吃好点,在食堂多打几个肉菜。”
“其实我吃的挺多。这样蛮好,现在流行瘦。”
“现在流行的都是乱七八糟的。能吃是福,年轻人应该多吃点,瘦得跟个麻杆似的,能好看吗?福气薄。”
我微笑着,拿出了包装的整肉和一些精致的糕点。这是我从那个城市带来的。
母亲嘴上数落着我,眼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我知道她最喜欢这些好看的甜糕什么的。可是自己动手太麻烦,我和爸爸也不喜欢吃。去街上买,少。去市里买,她又舍不得。
“太好看了,鹤鹤,你看这做得多好啊,我都舍不得吃了。”
我笑着说:“你不吃我们家可就没人吃了。”
她深情地摩挲着包装纸,静静笑了,又站起来摸了摸我的手,然后迈着小步把东西放到厨房了。
这真是个湿冷的冬天。
我来回摩擦着双手,手已是通红。
“妈。我上去睡会儿。”
“好好好,赶紧睡吧,大冷天的,也没什么事要做。棉被都备好了,记得盖毛毯!”
“哦。”
我踩上楼梯,刷着红漆的阶梯发出吱歪吱歪的声音,窄窄长长的楼梯,前方是没开灯的昏暗的房间,我走向那里,好像漫游仙境。
裹着被躺下,我立刻睡着了,睡前还想着,这睡着得也太快了吧,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