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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红日 - M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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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母转院那天,是周五。
清晨五点,护士例行来测量记录血压和血糖。秦忆思在行军床上躺了许久,才堪堪缓过神。
“秦忆思,你帮我换一下衣服。”秦母已经自己拽着病床栏杆坐起。
通过半周的配合锻炼,她勉强能够控制些半边身体。但坐在床上没有靠背,她的身体依旧是晃着的。
“不着急,要九点左右救护车才来。”秦忆思侧过身,还是没有力气站起来。
每天照顾秦母睡下后,她还要处理工作。白天输的液一袋接一袋,她需要盯着换液,算下来每日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比起秦母日渐水灵白润的脸,她反而瘦了一圈,往日细腻的脸上冒出几颗痘痘。
“秦忆思!”
长叹一声,秦忆思勉强支着身子起身。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双袜子,走过去放在秦母手边:“你先自己穿袜子吧,等吃完早餐,我再帮你换衣服。”
声音里带着鼻音,整个人已经疲惫至极。
也许是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秦母接过袜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瘪着嘴垂头,摆弄着袜子。
左手带着右手,努力了许久才把袜子套上。
昨天去找主任打印病例时,秦忆思鼓起勇气地问了秦母是否损伤到大脑。
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
——这个血栓的位置离脑干很近,肯定是会有一定损伤的。你说她变得情绪化、一根筋,这种情况已经算是比较乐观,毕竟没有影响到智力。后面还是要注意保养,脑梗的复发率很高。
秦忆思一时间有些心酸,她撇过脸。
在二十二岁之前,她从未想过秦母会命悬一线,也没有想过她会差一点痴傻。
“思思。”秦母突然低低叫了她一声,像是小孩子撒娇一样。她总是这样,情绪反差像是两个人。
“嗯?”回应的声音,也不自由自主地轻柔。
“思思,”秦母正努力穿上另一只袜子,眼睛直愣地盯着深蓝色的床单,像是在呢喃,“我的宝宝受苦了,一定要找个好人家。”
秦忆思又好气又好笑,心酸也跟着泛上来。
她从柜子上拿起早餐,拍拍缩成一团的秦母:“知道我受苦了就好,你好好锻炼,争取快一点恢复。”
至于找个好人家……
还是算了吧。
她家里的情况,就不要去耽误别人家优秀的男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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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救护车准时到达。
工作人员帮忙把秦母固定好,将她带上车。
等在康复医院办理好手续,秦忆思才有时间给顾渊穆打一通电话。
那边接通后,听筒里只是安静。
“顾律师,”她率先道,“我妈妈已经转院好了……”
她抿唇:“谢谢。”
“嗯,”顾渊穆低沉的声音终于传来,“照顾她的护工见过了么?”
“见过了,面相和善,和她年龄差不多,”秦忆思踢着脚下的沙砾,“她很满意。”
顾渊穆可能是在忙,只是应了一声。
“我今晚会飞一趟B市,你整理好证件。”他前几天因为工作,已经飞回S市。
“好。”
“你家住在哪?”
“我把地址微信发给你,”秦忆思踌躇道,“但我订了明天下午回S市的机票。”
也许是那日的那个拥抱,竟让她心底产生了见他的,隐隐的期待。
“没事,不用太久。”
顾渊穆冷静淡漠的声音,将秦忆思瞬间拉回现实。
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嗯。”
没有再说些别的。
挂断电话,顾渊穆扫一眼仍旧以“大”字型瘫在沙发上的沈钦,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什么时候带我见见?”沈钦的手指反复掠过桃花眼下的泪痣,兴趣上来,“金屋藏娇可不太厚道。”
“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那你总要带她见老爷子吧。”沈钦“切”了一声,“到时候我自然就能见到了。”
“没有必要专门介绍给你们,”顾渊穆从宽大的办公桌后起身,简单地整理好衣服,他将手表戴好,轻阖眼皮,“我晚上有事,你们聚。”
“你有病?那不是为你脱离单身队伍办的局么?”沈钦眼睛骤然睁大,就差一脚把茶几踹翻。
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收拾公文包的男人,仍不死心:“你也答应了。”
“记在我账上。毕竟是演给老爷子看——”拉好拉链,顾渊穆抬头,“我到不到场不重要。”
拿起所有东西,他经过沈钦面前,推开磨砂玻璃门。
没有急着迈出去,他的指节敲敲门把,继而偏过头。
“你在我办公室里待了23分钟,走之前结清咨询费。”
“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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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忆思回家后洗了个澡,就直接昏睡过去。
中间迷迷糊糊地去卫生间,准备起身时,才发现没有卫生纸了。
“妈——”第一个字还没有完全叫出来,她便彻底清醒。
从抽柜里翻出一包面巾纸,她突然有点想哭。
离开卫生间,看着漆黑的、只从窗外勉强透进来些路灯光的客厅,她终于没有忍住,放声大哭。
在医院的近两个礼拜里,所有的压抑和恐惧全部延后,在这一瞬间爆发。
她抱紧自己,缩成一团。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忆思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又睡着的,只记得她被手机铃声吵醒。
低沉的声线,话很简短:“我在你家楼下。”
猛地坐起身,秦忆思太阳穴一痛。眼前是一片黑白方格,像极了雪花的老式电视机。
“好,”她揉揉眼,缓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等我一下。”
顾渊穆这次换了辆深蓝色的车,尽管颜色再低调,车标在普通的小区里依然惹人瞩目。
她走近的同时,驾驶座的车窗也降了下来。玻璃后,露出他淡漠的眼。
“坐前面。”他道。
没想到是他自己开车过来,秦忆思诧异一瞬,随即点头,从车尾绕过。
车内的温度偏凉,有一点点他身上的清冽。也许是香水,又也许是洗护用品的味道。
秦忆思拉出安全带:“这个时间,民政局应该已经关门了。”
顾渊穆正垂眼看着手机,转而问:“吃饭了吗?”
丝毫没有意外地,他今天穿的依旧是西装。只是外套被脱下,单穿着黑色的衬衣,衣袖被挽到小臂。安全带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清晰,隐隐地,能猜想到胸肌的轮廓。
秦忆思舔唇,收回目光,将自己的安全带扣好:“没有。”
“想吃什么?”他抬眼。
“火锅。”嘴巴先一步大脑,把克制都统统忘在家里。
秦忆思看到他的眉尾一跳,又玩心大起地试探:“四川火锅。”
顾渊穆没有接话,只是收起手机,发动车子。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秦忆思想想,觉得自己的提议可能太过火——毕竟让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律师,挽着袖子露出大肌肉胳膊,拿一双大长筷子,起身在大锅里捞牛肚……
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但不失为是个不错的漫画分镜。
“顾律师,”可现实不是漫画,她无意识地抓起安全带,小心翼翼,“我是社恐。”
刚刚的话,真的不是她的本意。
吃什么都可以的,她不挑。
车在红灯前停下,顾渊穆悠悠地瞟了她一眼,轻呵一声,没有接话。
顺手打开音响,晚间电台,适时地播放着舒缓的歌。
短暂的沉默后,他一手搭着方向盘,看着不断跳红的数字。
提琴声中,在她以为他不会再理她时,低沉的男声在车内响起。
“为什么哭?”
闻言,出门前特意化了淡妆,自以为遮掩很好的秦忆思,指尖僵住。
弦音逐渐减轻,最后化为沉寂。
一辆警车从十字路口忽闪而过,红蓝色的光交替,连带着尖锐感映入车内。
秦忆思手指勾着安全带,等一切归位重回平静,才道:“宣泄一下情绪而已。”
没有说“想妈妈了”,也没有说“害怕”。
她的确不是个会哭着要糖吃的孩子,一直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