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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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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月后。
深秋逝去,迎来了冬季的降临,凛冽的寒风在屋外张狂怒吼,把门窗拍得噼里啪啦响,带着阵阵萧瑟的寒意席卷而来,又呼啸而去。
这天夜里,晓星尘把薛洋和阿菁都叫进房间里,生了个火炉,三人一起围坐在火炉旁取暖。
阿菁一边骂咧咧地咒骂这天气,一边又抓紧了身上披的被子,试图努力汲取被子上的一点暖意来抵御这刺骨的寒冷。
晓星尘乖巧地坐在一旁,坐姿端正,怀里正在修补前几天买菜时坏了一角的菜篮子,嘴角带笑。
而薛洋则是看着火炉里燃烧着的火焰,沉默不语。
火炉里的火光映照着薛洋的脸,明明灭灭间,照在薛洋脸上的光影显出了他的惆怅,和落寞。
果然,还是到这一天了吗。
被薛洋和晓星尘围坐在中间的阿菁感觉到房间里一阵安静,她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便道 :“好无聊哦,道长,讲个故事来听吧!”
薛洋闻言怔了一怔。
于是晓星尘讲起了他师兄延灵道人和师姐藏色散人的故事,但晓星尘还没讲完就被阿菁不耐烦地打断了,直呼晓星尘讲的故事一点也不好听,要求换个故事听,可晓星尘又不会讲别的故事,正无奈头疼时,房间里响起了薛洋有些沙哑的声音。
“从前有一个小孩子,
“这个小孩子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因为没爹没娘又没钱,常常吃不到。
“有一天,他和以往一样坐在一个台阶前发呆,台阶对面有一家酒家,有个男人坐在里面的一桌酒席上,看到了这个小孩子,便招手叫他过去。”
阿菁原本吵闹的声音此时已经安静下来了,晓星尘也停下了手里正在修补菜篮子的动作认真地听着。
薛洋的声音里带着怀念,带着寂寥,带着感伤和深深的落寞,继续说道:“这个小孩子懵懵懂懂,本来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一见有人对他招手,立刻跑了过去。
“那个男人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对他说:想不想吃?他当然很想吃,于是拼命地点头。
“然后这个男人就给了小孩一张纸,说:想吃的话,就把这个送到那个地方的某间房去,送完我就把点心给你。
“那小孩很高兴,他跑一通就可以得到一碟点心,而这一碟点心是他自己挣来的。
“他不识字,拿了纸就往指定的某地送去,开了门,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接过纸张看了一眼后,一掌打得他满脸鼻血,揪着他的头发气愤地问:谁叫你送这种东西过来的?
“那小孩心中很害怕,指了指方向后,那个彪形大汉就一路提着他的头发走回那家酒楼,而那个男人早就跑了。
“桌子上之前没吃完的点心也被店里的伙计收走了。那大汉大发雷霆,把店里的桌子都掀飞了好几张,最后骂骂咧咧走了。
“那小孩很着急,他跑了一路,挨了打,还被人提了一路的头发,头皮都快被人揪掉了,吃不到点心那可不行。
“于是他眼泪汪汪地问伙计:我的点心呢?说好了给我吃的点心呢?
“那伙计被人砸了店,心里正窝火,几耳光把那小孩扇出了门,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冒金星。他爬起来走了一段路后,又遇到了之前那个叫他送信的男人。
“那个小孩子,见到了哄骗他送信的那个男人,心里很委屈,又很高兴,哇哇大哭着扑上去告诉他:信送到了,但是点心没了,我还被人打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盘。
“而那个男人似乎刚刚被那个彪形大汉给抓住揍了一顿,脸上有伤。又看到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子抱住他的腿不放,心里烦躁至极,一脚把那小孩给踢开,他上了牛车,叫车夫立刻走。
“那小孩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牛车一直跑。他太想吃那盘甜甜的点心了,好不容易追上了,在车前招手想让他们停下来。这男人被他的哭声吵得心烦,就夺过车夫手里的鞭子,抽到他头上,把他抽倒在地……”
随后,便是一阵长久地沉默。
阿菁原本正听得入迷的时候,薛洋突然就不说了,听不尽性的她就吵吵着要薛洋把故事讲完。
可薛洋只是坐着沉默不语,眼神放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正望着火炉里那不停跳跃着的火焰出神。
晓星尘被阿菁吵得没办法,就只好把阿菁抱回去她的棺材床里哄着她睡觉。
等到阿菁睡着后,晓星尘走回火炉旁坐到薛洋身边,轻声问薛洋 :“然后呢?那故事最后怎么样了?”
薛洋从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中回过神来,闻言转头看向晓星尘,晓星尘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柔和温暖。
薛洋苦涩一笑,他不想瞒着晓星尘,他愿意在晓星尘面前揭开自己那些血淋淋的伤疤,把他所有的痛苦,无助,脆弱和绝望都揭开给晓星尘看,捧上一颗满是漏洞的心交到他手上,任他处置。
随后一字一句道:“然后,车轮就从这个孩子的手上,一根一根地碾了过去。一只左手手骨全碎,一根手指被当场碾成了一滩烂泥。
“那孩子,只有七岁。”
晓星尘听完沉默了很久,嘴唇泛白,直到那火炉里的炭即将烧完,火焰越来越小准备要熄灭时,晓星尘满含惆怅的叹息声在室内轻轻响起。
“如果我在那小孩七岁时遇到他,我会替他承受他的伤痛,会每天都给他糖,会照顾好他,会保他余生安好,无愁无忧。”
薛洋听到晓星尘的回答愣了一下,最后扬起一抹有些苍凉的笑说道 :“那等道长遇到那小孩,麻烦告诉他,将来会有一个对他很好很好的人出现,让他不要伤害那个人,好好保护他,因为那会是他将来,唯一的温暖。”
可惜,没有如果。
在他对这个世界还懵懵懂懂抱有最深切的期待的时候,一辆马车,碾断了他的小指,也碾断了他所有的天真无邪和对这个世界满怀的所有期待。
没人知道,在他带着撕心裂肺的断指之痛跑遍所有医馆都被当叫花子赶出来的时候,他的失落,他的绝望,他的不甘。
为什么?
大夫不是济世救人的吗?为何不肯救人?为何要把他给赶出来?
等到他拖着那麻木的断指回到被马车碾断小指的地方,无数人从他旁边像是躲避垃圾一样的避开他走过去时,他才明白,他的命不值钱,低贱如蝼蚁。谁都不会在乎他,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更没人知道,他后来午夜梦回夜夜梦魇之时,梦到的都是当年那一幕幕的画面,无数人冷漠嘲讽他的画面,人人都把他当垃圾一样避开的画面,以及他自己蜷缩在角落里静静看着那小指慢慢腐烂的画面……
他也曾有过懵懂天真,也曾有过善,也曾怀着希望迎来每一天的日出,可人心的冷漠,这个尘世的无情,都斩断了他对这世界所有的憧憬。
他不懂,人心,怎么可以坏到那个地步呢。
他曾嘶喊过,哭泣过,也无助过,怀着一次次的希望却迎来一次又一次更深痛的绝望,一次次地把他推进更深的深渊里,直到万劫不复,永不翻身。
那年的马车,终究太过沉重。
他,回不到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