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情之所钟》幽蓝迦叶

11、前尘

　　晓星尘手握着霜华，和薛洋并肩走在小道上，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平稳，毫无差错。

　　如果不是薛洋知道他是真的失去了双眼，只怕没人会相信他是个瞎子。

　　薛洋不由想到了上一世他假扮晓星尘之所以能假扮得那么像，是因为他给自己双眼蒙上了白色绷带，让自己完全不能视物。

　　只靠着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摸索遍义城每一个角落，磕磕绊绊了无数次才适应下来的，可那段蒙眼的日子薛洋也是每天都狼狈不堪的。

　　那么晓星尘在失了双眼后，又是受到了多少磨难和磕绊后才会有如今的如履平地呢？又是忍受了多少旁人的讥诮嘲讽才能有如今的淡然处之呢？晓星尘又是一个人独自背负了多少？

　　当日在金麟台上，晓星尘押送他去清谈会，满心以为他会被重重判决。

　　可晓星尘错估了人心，人心，都是贪婪的，更别提金麟台上的那些老家伙，只要为了利益，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不要说只是不痛不痒地囚禁他，只要有利益，哪怕是让他们去死，恐怕他们都心甘情愿呢！

　　呵，人命，在金麟台那群老东西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也只是他们追逐利益的工具罢了。

　　而当初金光善还需要薛洋为他炼制修复阴虎符，金光善不会杀他，这也是薛洋笃定他绝不会死的原因。

　　后来果不其然，常萍得了金光善的授意后立即反口，再加上小矮子从中周旋，随后他就被轻飘飘地释放了出来。

　　而晓星尘反而成为了众仙门世家口诛笔伐的对象，瞬间从天上跌落凡尘。

　　薛洋出狱后，本就对当初因不小心触碰到宋岚时宋岚那厌恶的眼神感到讨厌。

　　宋岚是谁？凭什么用那般像看苍蝇臭虫一样的眼神看他？就好像他是什么让宋岚厌恶得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也是从那时，薛洋就想挖了宋岚的眼，叫宋岚以后还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后来没想到宋岚瞎眼后以为薛洋是因为晓星尘的缘故才弄瞎他双眼的，就把所有怒火都迁怒到了晓星尘的身上，让晓星尘滚，还对晓星尘说此生不复相见。

　　结果呢？晓星尘这个傻子就眼巴巴地背着宋岚甚至不惜违背誓言去求抱山散人，跪在山门前磕头磕到血肉模糊，最后还是抱山散人实在不忍，才答应为宋岚换眼。

　　当得知必须要一双全新的眼睛时，晓星尘直接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双眼挖了换给宋岚。

　　晓星尘换完眼后，因没了双眼，又对仙门百家的所作所为失望至极，可又不想放弃自己救世的初心理念。

　　于是一记拂尘，一柄霜华，一身白衣独行世路，远走他乡，除邪救人，不求回报。

　　晓星尘啊晓星尘，宋岚担得起你如此对他吗？宋岚瞎眼本就与你无关，宋岚都如此伤你了，你还要换双眼给宋岚，那他呢？

　　上一世当初宋岚找来时，薛洋跟宋岚说的那番话，既是觉得宋岚不值得晓星尘如此对待，在替晓星尘感到不值，又是在为他自己心酸。

　　为什么他就得不到晓星尘这样的对待？就连和晓星尘相处的那三年，都还是他小心翼翼骗来的，如果晓星尘知道了他就是薛洋的话，只怕会恨不得马上一剑了结了他吧！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晓星尘知道，最好晓星尘一辈子都不知道他就是薛洋。

　　那他也可以，不再杀人，收敛起他全身所有的锋芒，只做晓星尘眼中那个被他救回来的质朴爱笑的乡间少年，做一辈子。

　　而宋岚，薛洋绝不能让他来打扰他们现在的生活，而且，宋岚不配！

　　当初说从此不见的不正是宋岚吗？迁怒于晓星尘身上的不也是他吗？害晓星尘失了双眼，独自远走的，不还是他吗？

　　所以宋岚他，必须死！

　　他设计让晓星尘亲手杀了宋岚，宋岚当初那般对晓星尘，晓星尘能自己亲手报仇，不是很解气吗？

　　而且薛洋他永远也不会让晓星尘知道宋岚是他杀的，薛洋曾对晓星尘暗自发誓，宋岚将是他杀的最后一个人，以后都不会了。

　　薛洋和晓星尘一起夜猎最后的两年，他都没有再撒过尸毒粉，再割人舌头，也没再杀过人了。

　　他原本想着，如果晓星尘不喜欢的话，那他便不做了，每天过着不用付出代价就能有人给糖吃的生活也挺好的。

　　可薛洋最后怎么也没想到，晓星尘还是知道了他就是薛洋。

　　呵呵，说他灭常氏满门残忍？难道当初常慈安对一个七岁的稚子下狠手就不残忍吗？

　　断指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更是成为了他后来每晚都会被惊醒的梦魇，午夜梦回间都是七岁断指时，旁人从身边冷漠而过却无人理会，只任由他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断指慢慢腐烂的那一幕。

　　你以为夔州又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众仙门都放弃了的地方，是一个为了抢半个馒头、一颗糖就可以死人的地方。

　　要想活下去，就只能比别人更狠，更能拼命。所以薛洋他要笑，即使受了伤也要放肆地笑，这样别人就不敢因为你弱而看轻你，还要比所有人都狠，才无人可欺，也无人敢欺。

　　从小到大他薛洋受到的伤不计其数，捅入心口的，腿骨骨裂的，腹部被洞穿的，不管致命的还是不致命的，他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唯一感到疼痛的就是七岁时断指的痛，自那以后他所受到的所有疼痛都痛不过断指。

　　他想，既然这个尘世对他报以恶意与嘲弄，那他为什么还要抱有善良这种没用的东西。

　　尘世若待他如珍玉，他又何须与草木为邻？

　　晓星尘，你说要救世，你要救的究竟是表面高洁内心贪婪的人渣还是要救表面大义内里虚伪的伪君子？你连这世间的肮脏龌蹉都看不透，又谈何救世？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这世上之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黑白难分，善恶更难分。

　　他原以为经过之前的事情晓星尘会看明白，结果晓星尘还是看不透。

　　你看晓星尘帮常萍了吧？可结果呢，常萍他为了利益转头就翻供。

　　晓星尘信任金麟台上那些老东西能处决他吧？可结果他还不是当没事人一样被放了出来？

　　救世？哈哈，晓星尘你要救的就是这些人？他们值得你救吗？

　　说他恶心？哈哈哈，他还会怕说恶心吗？晓星尘他们不是自诩品性高洁之辈吗？他就很想看看晓星尘被他从天上拉下来的样子，凭什么他在淤泥里挣扎，他们却轻飘飘地在天上对深陷泥潭狼狈挣扎的他不屑一顾？

　　所以他把曾经想要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的真相说了出来，以为这样，他和晓星尘就会是同一种人了，他们一起在泥潭里挣扎，谁也不嫌弃谁，晓星尘也不会觉得他恶心了，这样多好。

　　可谁知，妄图想把天上星星扯下来的结果不是会在手心里继续发光发亮，而是陨落，带着宿命般决绝的陨落。

　　晓星尘宁愿自刎也不愿和他一起深陷泥潭，也是从这一刻起，他才明白，他和晓星尘注定成为不了一种人。

　　强行把晓星尘从天上拉扯到尘世间的后果就是星星会湮灭，不会再发光、散发出温暖。

　　他曾妄图想强行把星星握在手心里，贪恋这片刻的温暖，哪怕被灼烧得体无完肤也想至死方休地紧握住这唯一的光和温暖，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而今重活一世才明白，明月高悬在天上，只能用来仰望，不能试图沾染，否则除了陨落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曾以为，他得不到的东西要么摧毁掉，要么就玉石俱焚一起毁灭。

　　可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星星陨落时的决绝悲怆，又怎么狠得下心再一次地摧毁它？

　　罢了罢了，这一世就由他来守护着那颗星星吧，既然做不到狠下心来再摧毁一次，那就仰望它吧，如今的欢愉，能多偷得一日便多一日。

　　这一世不管晓星尘要什么都尽管拿去，他的手他的腿他的眼，甚至他的命，如果晓星尘想要的话，都尽管拿去。

　　就当是他偿还晓星尘的，曾妄图想将星星拖入泥潭的代价。

　　他薛洋一生坏事做尽，为非作歹杀人无数从不曾后悔，可唯独有一件事他后悔了！

　　可等他后悔的时候却为时已晚，八年都拼凑不起来的残魂，可见是有多绝望才会决绝到宁愿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也不愿再重回人世……

　　也不愿，再见他一面。

　　果然小矮子说的没错啊，像他们这种人，就是做尽了所有坏事，却还妄想能得到别人的垂怜。

　　前尘浮生若梦，刹那醉余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