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懂了再爱

1、荆王府

　　公元580年腊月初九，一股强烈的冷气流笼罩了关中地区，凛冽的寒风刮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掌灯的时候才停下来，天空中却又开始飘落起雪花来，刚开始的时候雪花还很小，可是不到一个时辰，鹅毛般大雪便开始密匝匝地直往下落，地面很快就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长安城内的大街上早已经没有了行人，各坊司的里正也都没有出勤，像这样的鬼天气，即便他们不去查宵禁，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出来。
　　戌时刚过了不久，长安城内的人家十有八九就已经熄了灯，天寒地冻的，要是没当紧的事儿，即便是抗冻的大老爷们儿也早就钻进被窝里搂着老婆孩子睡下了，整个长安城一片静谧，宛如一座死城一般。
　　到了子时时分，各坊间都已经没有亮灯的人家，打更的老头报过时辰后不久，皇宫最东北角的兴安门突然被打开了，“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非常刺耳，随后，有几乘轿子从里面悄无声息地被人抬了出来，在宫门口分开后就迅速散去，兴安门随即又“吱吱呀呀”地被关上了。
　　其中有一乘轿子在四五十人的保护下，沿着兴安门前的街道直奔荆王府，街道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他们踩上去，脚上的靴子便全部被掩入到厚厚的积雪里，但是没有人在意地上的积雪，他们走得很急，好像是什么大事儿将要发生似的。
　　轿子到荆王府后没有被放下来，门子听到敲门声后就很快打开了中大门，轿子被直接抬进了王府。
　　荆王府的后堂大厅里灯火通明，郑姬和荆王王妃柳颖及十几名仆人都还没有睡，荆王宇文元天还未亮时就进宫了，可是直到现在却还没有回来，这让郑姬不禁忧心忡忡。
　　作为北周武帝宇文邕的遗孀，郑姬虽身处皇宫，却也是经历过风风雨雨，她对宦海中的勾心斗角并不陌生，当初她在后宫能站稳脚根，不单单是因为她为宇文邕生下荆王宇文元和女儿宇文诗曼。
　　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深谙为人之道，在处理与其他妃子的关系上做得滴水不漏，既不过分亲近得宠的妃子，也不疏远失势的妃子，她更不会与其他妃子争名夺利，这种与世无争的性格也让她深得宇文邕的欢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前宇文邕率军北征突厥时突然患病，并且还病得很厉害，只得停止北征，迅速返回长安，回到长安后没几天便驾崩了。
　　宇文邕驾崩后，太子宇文赟即位做了皇帝，是为周宣帝，宇文赟从东宫移驾皇宫后，就广搜天下美女，对后宫展开了大换血，年老色衰的被遣返出宫，送到尼姑庵伴佛祖青灯，终了一生，年轻貌美的则被宇文赟纳入嫔妃之列，充盈后宫。
　　对于像郑姬这种生有龙子凤女的嫔妃，按理说应该继续留在皇宫里终老一生，宇文赟觉得这些人在皇宫里碍事儿，但他不敢做得太过分，便在皇宫外都赐了府第宅院，郑姬也由皇妃升为皇太妃，这也是宇文赟给她的最大恩赐。
　　当初宇文邕在位的时候，宇文赟虽然说有些事儿做得并不妥当，但也不至于太过分，宇文邕驾崩后，宇文赟的本性完全暴露了出来，不但暴虐残忍，而且荒淫无道，整天沉湎于酒色之中，出现了历史上少有的五位皇后并立的现象。
　　更为荒唐的是，宇文赟当了还不到一年的皇帝，便将皇位传给八岁的儿子宇文阐，他才二十一岁便当起了太上皇，整日纵欲狂欢，身体很快便被女色掏空，不久也驾鹤西去了。
　　宇文阐年幼，不得不依靠皇太后杨丽华辅佑，大权很快就又被杨丽华的父亲杨坚夺去，宇文阐成了名符其实的傀儡皇帝。
　　按理说，宇文阐即位，郑姬应该被册封为皇太太妃，但是诰书却是迟迟没有下达，这令她内心开始有些不安，从这一点上，她推测手握大权的杨坚肯定怀有图谋不轨之心。
　　今天她看到儿子宇文元被召入宫，到现在却还未回来，她那颗原本就不安的心变得更是忐忑。
　　“报……，皇太妃，王爷回来啦！”有个仆人边往屋里跑边喊道，听他那又细又长的音调便能猜测是一名太监。
　　郑姬听到这个消息后精神一振，不自觉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大厅门口向外张望。
　　轿子刚在门口停下，仆人还未来得及打开轿帘，宇文元便从里面出来了，看到郑姬站在门口，他在门外便跪倒在地：“儿臣让母亲挂牵，实在是不孝，请母亲饶恕儿臣不孝之罪！”
　　郑姬连忙跑出门外，将宇文元搀扶了起来，边给他拍打身上的雪花边欣慰地说道：“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宇文元扶着郑姬进入到大厅，看到柳颖正站在大厅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他微笑，他便也冲她笑了笑，有郑姬在场，他们小夫妻并没有挂牵的话。
　　宇文元扶着郑姬坐下后，便也在郑姬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柳颖，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也熬了半夜，应该已经很累，也坐下来吧！”郑姬看到柳颖站立在自己身旁，便有些心疼地说道。
　　“儿臣谢皇太妃赐座！”柳颖谢过郑姬之后，便在宇文元的下首坐了下来。
　　三人坐下来之后，郑姬便向宇文元询问回来晚的原因。
　　宇文元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忿忿不平地说道：“今日早朝的时候，大丞相杨坚看到皇帝有些倦容，便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将皇帝训斥了一番，丝毫没有顾及皇帝的威严！”
　　郑姬听后不由一惊：“这和你来得迟了有什么关系？”
　　“散朝后，长史郑译、司马刘昉将儿臣及四哥、五哥请到偏殿商议对付杨坚事宜，所以才来得迟了。”
　　郑姬更是大惊失色：“我等性命休矣！你难道不知郑译和刘昉都是杨坚门下的人吗？你与他们商量对付杨坚事宜，无疑是与虎谋皮，杨坚肯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宇文元则是显得不慌不忙，笑着对郑姬说道：“儿臣怎么能不知他们的狼子野心？我和四哥、五哥都没有表明心迹，相反，我们还将杨坚着实夸赞了一番，郑译、刘昉心有不甘，一直想从我们三人身上寻求破绽，纠缠到现在才算结束，却是一无所获，我谅杨坚也不能借此事为难我们。”
　　郑姬长叹一声：“欲加之罪，何无辞乎？他们两人既然是想要打探你们的想法，就已经摆明了想要置我们于死地，并且这也根本不是他们的想法，而是受了杨坚的指使。”
　　宇文元沉默了一会儿，也觉得郑姬的话不无道理，有些担忧地问道：“母亲，按您的意思，我们接下来如何应对？”
　　郑姬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还手之力？现在也只能盼佛祖保佑了。宣帝驾崩后，有实力的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相继被杨坚所杀，我们孤儿寡母的弱无缚鸡之力，怎么能斗得过他们那一群恶狼呢？”
　　宇文元听了好久没有说话。
　　郑姬接着说道：“我死了倒不要紧，只可惜你才十五岁，柳颖才十三岁，还未有生育，这是要断我子嗣啊，我们死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宇文元看看柳颖，发现她满脸羞涩地望着他，他明白柳颖的心思，于是就让大厅里的仆人全都回房休息，而只留下管家何忠在大厅里侍候。
　　“母亲，只怪儿臣平时想事不周，有件事情迟迟没有向您禀报，柳颖……她有了儿臣的骨肉！”
　　郑姬听后有些不敢相信，盯着柳颖看了好大一会儿，再想想这段时间柳颖脸色有些蜡黄，吃饭时不喜欢油腻，她忽然间就欣慰地笑了起来：“真是苍天有眼啊！”
　　郑姬将柳颖叫到她身边，让柳颖紧挨着她坐下来，嗔怪道：“你有孕在身，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告诉你平日里注意些什么事项。”
　　柳颖羞得满脸通红，嘤嘤细语地说道：“谢太妃关心，我不碍事儿的。”
　　“什么不碍事儿！打今天起，你就在我房间里休息，千万别让我儿靠近你的身子了，万一他夜里犯迷糊，动了你的胎气，那可是天大的罪过！”郑姬很担心地对柳颖说道。
　　宇文元当然明白郑姬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郑姬说过之后又转念一想，情绪就又低落下来，叹了一口气：“只怕我也保护不了你，万一哪一天杨坚想要灭我宇文家，谁也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啊！”
　　宇文元赞同地点了点头，思索过后说道：“母亲，儿臣倒是有一个想法，能不能让柳颖先去她家里躲避一下？”
　　宇文元的话音刚落，郑姬就反对道：“不行！这样不但不能保护住柳颖，反而会给她家带来杀身之祸！不过你的这个想法倒是提醒了我，柳颖只有离开了京城，才有可能避开杀身之祸，只是她如果离开了京城，就会无依无靠，我儿怎么才放心得下啊！”
　　柳颖有些着急地对郑姬说道：“太妃，儿臣应当在您面前尽孝，您怎么要赶我离开？”
　　“你以为离开就不是尽孝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将肚里的孩子养大成人，便是尽了天底下最大的大孝！”
　　柳颖听后便低着头不再言语。
　　管家何忠看到他们三人愁眉不展，便跪倒在郑姬面前，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皇太妃，您和王爷要是信得过老奴，老奴愿意带着王妃离开京城，即便是拼上身家性命，老奴也要保住宇文家的血脉！”
　　何忠当初是郑姬在宫中时身边的太监，郑姬知道他的为人，于是连忙站起身将何忠搀扶起来：“何忠，自打我进宫就是受你照顾，至今已经十八年了，这些年来你忠于职守，对我忠心耿耿，我怎么会不相信过你！我这几天会尽快安排你带着柳颖离开京城，这一支龙脉就托付给你了！”
　　何忠听后老泪纵横，满口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