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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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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医诊所、侦探事务所、外贸商行、杂货铺……”
将手中的小豆蔻洒到烤到金黄色的派上,迪莉雅一转身就见到房东洛丽丝太太正坐在餐桌前念念有词。这位明克兰第一富婆有着一头银灰色卷发,已经被褶皱和沟壑占领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过人的美貌,包裹在时髦呢子套装下的身躯娇小纤细,衬得手旁放着的那根奢华手杖上的宝石大得有些离谱。
没有去问对方在念叨什么,她戴上隔热手套,用餐刀在苹果派上切下一块,乘到了备好的托盘上。洛丽丝太太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松软到几乎要流出来的内陷,清了清嗓子,捏起茶盘上的银质小勺,轻轻敲了一下杯壁。
迪莉雅会意地为她倒上了红茶。
将酸甜可口的派送进嘴里,洛丽丝太太享受地眯了眯眼睛,正要抬起茶杯抿上一口,就见迪莉雅转身走向了尚在运作的烤箱,又取出了一盘松软如太阳花般的纸杯蛋糕,正试图用奶油和浆果装点蛋糕顶部。
“我不喜欢樱桃。”洛丽丝太太皱起了眉头。
正在往奶油花上放糖渍樱桃的迪莉雅笑着答道:“这些是给新邻居的见面礼。”
“哼。”洛丽丝太太的声调和下巴一起抬高了,给出了她的意见,“外乡人而已。”
与溢满了食物香气的本格莱大街25号不同,仅仅隔了一道院墙的23号如今称得上是兵荒马乱。
“牙医诊所、侦探事务所、外贸商行、杂货铺……”妮维雅一边念出声,一边用笔将清单上的内容勾掉,等到最后一行也被划去,忍不住发出了夸张的叹息,“他们是怎么回事?竟然一个正经职业都没给咱们留?!”
“明克兰市是对策局最早驻扎的城邦之一。”冷漠地摊开桌布,欧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里不允许非市民购置房产,而没有正经营生的话,也没人会把房子租给你。”
“他们就不能找个知情人,然后长租吗?!”妮维雅崩溃地把手中的纸笔扔到了一边。
“《奥利维凡公约》第三条,邪神对策局成员不得显于人前。”欧文还是一脸冷漠,“如果让狂信徒知道政府支持我们的行动,不少城邦的统治会立时瓦解,因此在官面上,对策局是不存在的。”
“感谢你的解说,欧文。”妮维雅干巴巴地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通过入职考试呢。”
“不用谢。”欧文一板一眼地答道。
“这不是在夸你!”
见状,刚踏入起居室的安东尼默默地退回了厨房。
“欧文还是年轻了啊。”完全一副家庭煮夫打扮的阿列克谢也注意到了起居室里的闹剧,不由得发出了过来人的感叹,“当女人想要抱怨的时候,别在她们身边添堵,这是我祖母的忠告。”
“……他们一直这样吗?”刚入队的新人显然还心有余悸。
“年轻人嘛,吵吵闹闹感情好,客客气气才完蛋。”阿列克谢说得老气横秋,还不忘向队员寻找认同,“你说是不是,李?”
瘦削到有点营养不良的李站在水池前,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半新不旧的水龙头,仿佛突然对上面的水垢一见钟情。
“他在永恒寂静教会卧底了三年,难免有点后遗症。”阿列克谢自己缓解了尴尬,转而叫起了另一个名字,“洛克!洛克呢?”
“洛克先生在楼上,”回答他的是安东尼,“说是怕队长紧张过度。”
阿列克谢合理怀疑那货只是想借机偷懒,然而嘴巴张了又张,只是最终只吐出了两个字:“……行吧。”
起居室里,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欧文还在妮维雅的忍耐线上左右横跳,就在他即将横尸餐桌下的时候,一段陌生的音乐突兀地响了起来。
屋内人齐齐一愣,还是阿列克谢首先意识到了这段音乐的来源——门铃。
那位传说中的房东太太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花了大价钱给名下的所有出租屋都换了最新的音乐门铃,据说只要依次按响这些门铃,就能连成她最喜欢的歌曲。但在今天之前,任他们把脑袋抓破也想不到这位明克兰第一富婆品味竟然如此清奇。
那悠扬的曲调里混杂着近似呢喃的人声,还没等人听明白在唱什么就陡然变成了嘶吼,随着越来越激昂的配乐直击在场众人的灵魂——好家伙,总感觉在哪里听过啊?
随后他们又纷纷反应了过来——可不是吗,在各大邪神传教现场啊!
在邪神对策局据点放这种疑似古神梦话的曲子就仿佛在中央警局开偷窃培训课,轻轻松松就能打出□□的效果。为了拯救队员们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阿列克谢也顾不上擦去手上的水渍,直接三步并两步,冲上前一把拉开了大门。
迎接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手杖。
“竟然让女士等待超过三十秒,没礼貌!”
身材娇小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绕过俯身捂住小腿肚的男人,趾高气昂地走进了起居室,将手臂上的藤编野餐篮塞到了离得最近的妮维雅手里,挑剔的眼神挨个扫过呆若木鸡的小队成员,半晌后,给出了刻薄的评价:“乡巴佬。”
要是放在几天之前,这一准能戳破妮维雅的肺管子,然而大约从昨晚到今晨已经经历了太多,她竟然只产生了“房东太太果然是土生土长的明克兰人”这种中规中矩的想法。
只见老妇人熟门熟路地在起居室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眼睛一瞪,“难道你们在等我给你们泡茶?”
众人纷纷如梦初醒,在阿列克谢的指挥下泡茶的泡茶、端盘子的端盘子,不一会儿餐桌两排就坐好了齐刷刷的两排人,每个人面前除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还有洛丽丝夫人带来的点心。
大约是终于觉得这群废物终于有了点租客的样子,老太太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面色突然一凝,锐利的目光扫向通往楼梯,口中喝道:“下来!”
刚从二楼探出半个脑袋的洛克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夹着肩膀走下楼梯,别别扭扭地坐到了妮维雅的另一侧。
“既然人全了,那就趁热吃吧。”洛丽丝太太道。
安东尼下意识想说还有人在楼上,但刚有这个苗头就被妮维雅狠狠地在桌下踩了一脚,与此同时,洛克神态自然地拿走了篮子里最后两份蛋糕,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仿佛他就该吃掉那多出来的一份。
“表现得过于苛刻并不是我的初衷。”见状,洛丽丝太太缓和了语气,“但明克兰有明克兰的规矩……。”
“如果您是指禁止宗教活动的话,”安东尼忍不住插嘴道,“我想我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警告——”
“是禁止公开宗教活动,先生!”洛丽丝太太打断了他,厉声说道,“明克兰平等地尊重所有信仰,这是明明白白写在城市宣言上的!如果你预习得不够充分,就不要试图表现得胸有成竹!”
安东尼立马闭紧了嘴巴。
“我和你们这种人打过非常多的交道。”洛丽丝太太语气凉凉,“我的每一任租客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但只有最聪明的那一批才能活得长久。”
规矩。
靠在楼梯的拐角处,卡洛斯把这个词反复咀嚼。
洛丽丝太太指的当然不是城邦律法或者道德准则这种明面上的准绳,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会被反复强调的“规矩”只会来自于神明。万火之祖的信徒绝不会在家中摆放比浅口盘深的容器,哪怕穆拉赫特的火焰绝对不会被凡水浇灭,而春神的信徒如果在一个情人身边停留超过三个月,就会失去所有的神眷。
在某种意义上,“规矩”已经成为了神明的代名词,某些弱小的神明甚至会制定例如“出门必须先迈左脚”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规矩来彰显威严。
那眼下是属于哪种呢?
青年漫不经心地想到。
是他们这位古板而严厉的房东私下是某位邪神的狂信徒?还是表面上“百花齐放”的明克兰市私下早就被人据为了己有?
前者不值得大惊小怪,至于后者嘛——
卡洛斯一边思索一边向楼下瞥去,然后整个人一怔。
在倒霉的安东尼被训斥时,洛克已经吃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正拿起另一份蛋糕上红彤彤的糖渍樱桃。那樱桃大得出奇,鲜艳欲滴,而此刻薄薄的果皮却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本不该存在的漆黑果核,数不清的血色纹理映在果肉之上,仿佛是密密麻麻的血管。
这简直就是一颗眼珠。
卡洛斯看着洛克将“眼珠”放进嘴里,在与牙齿接触的一霎,黑色的“瞳孔”动了一下,与他对了个正着。
“它”在看着自己。
眼球和晶状体混成了一滩碎肉,鲜血顺着齿缝流下,即便连最后一丝碎屑都消失在了洛克的喉咙深处,卡洛斯身上因被注视而产生的刺痛也没有消失。巨大的咀嚼声盖住了房东太太的声音,逐渐变成了非男非女的狂笑,在刺耳的笑声里,他倒着退回了房间。
这间昨晚才迎来新主人的卧室堪称家徒四壁,原本悬挂的壁画都被取下反盖在墙角,书桌和衣橱都蒙着防尘用的白布,唯一有使用痕迹的四柱床上堆着还未拆封的行李,而在床畔,则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量颇高,宽袖的丝绸衬衣外套着天鹅绒直筒裙,厚重的蕾丝白纱从头垂到地面,也盖住了女人的眼睛,只露出了鼻子和一张被麻线缝死的嘴巴。卡洛斯双手攒紧,全身紧绷,径直穿过了女人的身体,拿起了扔在床头的药瓶,倒出里面粉色的药片,连数都没数,就一把塞进嘴里咬碎吞下。
耳畔的笑声有增无减,床畔的女人依旧存在,青年扣着药瓶的手逐渐凸出了青筋,看着女人嘴唇微动,鲜血从针孔中涌出,被缝死的嘴巴慢慢、慢慢地张开——
“吱——”
不合时宜的杂音打破了屋内紧绷的气氛,卡洛斯寻声看去,就见在房间正对的窗外,穿着亚麻裙子的女孩打开了老旧的落地窗,对着露台拍打着刚刚洗好的床单。拍打声透过敞开的窗户清晰地传到了仅仅数米之隔的卧房内,卡洛斯甚至嗅到了一丝属于皂角的清香。
喋喋不休的笑声停了下来,穿着筒裙的女子逐渐消失,他痴痴望着窗外,连手中的药瓶掉到了地上都没有察觉。
啊,迪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