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纪事》织绡

5、第 5 章

　　彻夜不眠的沪上，在深夜也开始安静了下来，海棠别馆二层的灯一直亮着。

　　纪思岚放下封面上印着金衎的杂志，放空思绪，卸掉全身的力气靠在椅子上，盯着眼前的绣花屏风发呆。

　　半晌，才起身绕过那副残缺的绣花屏风向里侧走去。

　　屏风后面横摆着一座博古架，将偌大的空间分成了南北两个区域。

　　南边迎阳靠窗的空间略小些，只在窗边设了张红木老虎腿的美人榻，薄薄的一张毛毯子半掩住榻上线条流畅的葡萄纹，很多个夜晚，纪思岚都是蜷在这张美人榻上睡个囫囵觉。

　　被博古架挡住的北侧，依着墙壁打了高高的格子柜，填满了各式的面料，并着成捆的纸张，工具，这里俨然是一个完整的工作室。

　　纪思岚径在角落的柜子里，取出一个上了年头的木箱子，走到美人塌上坐了下来，打开黄铜搭扣，取出一件小衣裳，放在膝头展开。

　　那衣裳看上去直直的一个筒儿，拼着两个窄窄的袖子，看衣长不过是五、六岁的稚童身量。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存放的也不好，褪了色的红绸布上面绣着花草，蝴蝶。

　　那刺绣的手法稚嫩，针脚稀疏，丝线拉得忽松忽紧，颇为粗糙。

　　手指在花纹上轻抚过，只有在亲手摸到这件衣服时，纪思岚才确信，儿时有过那么一段快乐的时光。

　　“你叫什么名字？这颗糖给你吃！”

　　“你今年几岁了？这些玩具给你玩！”

　　“你饿了吗？这些糕点都是你的！”

　　“你是奶奶给我找来的玩伴吗？我们一起玩游戏吧！”

　　“咳，咳，咳……，你不要怕，我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的！”

　　“你在做什么？这衣服上面的花儿好漂亮！”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星星！和我在山顶上时看到的一样明亮！”

　　“咳，咳……，我，想快些好起来，带你一起去山顶看星星！”

　　“你的名字真好听，是花儿！我还没有看过这种花儿呢！”

　　“咳……，我，想快些好起来，明天春天和你一起去看花儿！”

　　“这个送给你，你要记得我说的，你以后每天都会吃的饱饱的！”

　　“你要记得我说的，你以后每天都会开心，快乐的！”

　　“你会走吗？我们一定不会分开的对吗？”

　　“你要记得我，我叫……”

　　“抱歉，是我故意将你的名字忘掉的。”纪思岚将手搭在膝头，自言自语中带着几分苦涩。

　　纪思岚已经忘记，或者来不及记得，多年前那个一直咳的小男孩叫什么名字。

　　若不是这件亲手制作的衣服，纪思岚会觉得在儿时四处颠沛的那段日子里，身边出现了的这个带来了温暖和关心的人，都是假的。

　　对纪思岚来讲，那曾是解脱的开始，也是自我束缚的开始。

　　多年之前，还未来得及与小男孩亲口道别，纪思岚便被带回了熟悉的海棠街。

　　那之后，家中的长辈似乎想通了什么，将所有的刺绣和缝纫手艺都教给了纪思岚。

　　那段日子，纪思岚苦的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动辄挨打受罚，但人生中却注入了希望，是难得的一段好时光。

　　“但愿我还未挥霍完这份福气，能够还完这些债！”纪思岚说完，暗笑着自己的无情和贪婪。

　　连一个真心无邪对待自己的人都记不住，纪思岚也早就将这个人划出了自己的生命，现在却还想用这份祝福，来祈祷实现无妄的心愿。

　　纪思岚珍重的将衣服放回了箱子里，半倚在毛毯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渐渐闭上眼睛。

　　“金衎，对不起……”睡梦中，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金衎，金大总裁，小叔~！求你放我去休息吧！”被抓来充当助理的金弍，半趴在金衎的办公桌前，无助的哀嚎着。

　　自见过纪思岚后，金衎寻人的办法又多了一个，从密密麻麻的照片中，筛选出与纪思岚的骨相样貌，有几份相似的人。

　　金氏集团上上下下的工作人员，金衎一个没用，独将这事情交给了金弍。

　　“你不是学医的吗？从照片中看骨相，辨别原生的样貌，这也是在锻炼你的能力了。”听到金衎说这句话时，金弍拼命为自己辩解着，嘴皮都要说破了，仍未让小叔改变心思。

　　一张张的翻过图片，金弍觉得哪张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脑袋里面已经混成一团浆糊，“小叔就是在压榨我，我这手，这眼睛，磨练出来的技术又不是去搞整形的。”

　　“你在说什么？”金衎在翻看资料的空隙睨了眼金弍，似乎并没有听清刚刚金弍在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金弍连忙摇头，否认的话刚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啊，不对，小叔！我的意思是，我一定看的仔仔细细的，一个相似的人都不会错过的！”

　　说完这句话，金弍换上乖巧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的目光看向金衎，“小叔，看在我这么卖力的份上，支持一下我的小诊所吧！”

　　将手中的文件卷成卷，金衎拿着它轻轻的敲了敲，金弍横搭在办公桌上的手臂，“金两元，你这小诊所投入的不少啊！不如直接去金氏的医院上班，有场地，有患者，一定能满足你的要求！”

　　金弍立即苦了脸，“我错了，小叔。”

　　他缩回到椅子上，继续筛选着与纪思岚相似的照片，眉头却委屈的拧在一起，浑身散发着我在认真干活，我最可怜的气息。

　　“预先给你结算的工资！”金衎说着，抛出一份东西，扔到金弍怀中。

　　金弍手忙脚乱的将东西翻过来，是一份地产证明。看着上面熟悉的地址，金弍眼睛一亮，“小叔，这不是我那个小诊所吗？”

　　“恩，我们金两元想开个小诊所玩玩，哪里还要租个地皮，这地方以后就归你了。”金衎云淡风轻的说道。

　　“谢谢小叔！”金弍激动的站起来，挠了挠脑袋，‘还好，自己找了学姐帮忙，马上就收尾了！’

　　金弍嘿嘿傻笑了两声，握拳给自己和小叔打着气，“我一定会帮小叔找到小婶婶的！”

　　看着如此容易满足，也还是一向爱卖乖的金弍，金衎勾起嘴角，同次翻开手中已经看了好几遍的资料。

　　“小叔，”金衎凑过来，发现金衎还在翻看着那份资料，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如此的关注着纪思岚，还让我按他的骨相，样貌来筛选，他到底有多像小婶婶呢？”

　　“若不是性别对不上，海棠长大后，大概就该是这般相貌吧！”金衎努力的回想着儿时与海棠相处的那些画面，“不，海棠笑起来会更甜一些，更漂亮一些！”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既然他和没见过的小婶婶这么像，说不定，就是他家里人呢！”金弍支着下巴，胡乱的猜测着。

　　“纪思岚的亲人全部移居海外，在沪上没有家人。”金衎在见到纪思岚后，已经让人调查后纪思岚的背景，他曾经的亲人，并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这么巧吗！”金弍十分意外，他掩口打了个哈欠，“小叔，相似的照片我都挑完了，我去睡了，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约他出来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