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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煎蛋 ...

  •   油倒入锅里,晃一晃,均匀地散开。点火加热后,没多久,厨房里就多了“滋滋”响声。

      鸡蛋打进去,香味冒出来。

      应泽还没洗漱。他踩着拖鞋,一身睡衣,看起来倒是十足居家。电脑被跟着抱过来,这会儿放在大理石台面上,仍然开着记事本。

      上面已经多了很长一段话。是孟越闲着没事,于是回忆自己与应泽的从前,力证此刻打字的人就是自己。

      应泽其实已经相信了。

      那种细节,凌晨三点钟,见宿舍楼外海棠花开。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他还是不明白,孟越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如孟越所想,应泽的冰箱果然很空,零散地塞了点速食食品。孟越见到一个速冻披萨,热切打字,试图点菜。

      应泽读完新出来的一行字,愣了愣,翻出速冻披萨的盒子。

      孟越期待地看着他。

      应泽沉思片刻,问:“过期三个月了,你能吃吗?”

      孟越:“……”

      他无力地打字:保质期一共多久?

      应泽回答:“半年。”

      孟越心痛,拒绝了应泽试着热一热的提议,表示自己十分相信好友的手艺,煎蛋就煎蛋。

      打完这句话,输入法自动显现出一个颜文字。孟越顺手选择、加上,于是记事本里多了一颗黑色的心心。应泽看到,失笑。

      然后孟越打出一长串感叹号。

      糊了!糊锅了!

      应泽一顿,冷静地把背面焦糊的煎蛋倒进盘子,说:“我吃这个。”

      孟越叹气,打字:不用。

      他“吃东西”,是一个很简单、便捷的过程。只要吸一口气,就觉得简单的香味、一点焦糊味,一起窜入鼻腔。昨夜吃的太克制,到现在可以放肆,孟越有些熏熏然。只是一个煎蛋毕竟不够,他手上增长的力气只够大一点劲敲键盘。

      应泽开始敲第二个蛋壳。不说刚刚那颗蛋做得如何,至少以姿势论,他做的很标准、优美。拇指、食指和无名指分开,将鸡蛋固定在手中。再在碗边轻轻一磕。

      蛋壳裂出一条缝。

      应泽两边手指掰开,蛋黄蛋清完美地落进锅里。

      他扔掉蛋壳,轻轻晃一晃锅。鸡蛋接触到油,迅速诞出诱人的香气。

      这是千万家庭中最简单、平实的美味。

      孟越没忍住,又吸了一口。

      手指再凝实一些。片刻后,应泽把两枚煎蛋摆盘。想一想,从冰箱角落里翻出两个火腿,认真地看出厂时间,庆幸道:“这个没过期。”

      孟越凑过去看了眼,面无表情。

      呵呵。

      巧了,今天是保质期的最后一天。

      应泽看向电脑屏幕。在他概念里,孟越似乎一直站在那里。

      应泽:“凑合着吃一下。待会儿去接叔叔阿姨,路上买早餐。”

      记事本上浮出一行新字,是:好。

      然后:那两颗蛋我已经吃了,不好意思……

      应泽显然怔住。

      孟越打字,和他解释:我只要闻到味道,就算吃过。昨晚你那份红烧肉,最后一小半,你不是忽然不吃了吗?是不是没味道了?也是因为我吃过了。

      应泽恍然:“哦,这样。”

      他取了第三个鸡蛋,关上冰箱门,说:“我和叔叔阿姨约了八点钟。你有什么打算吗?”

      一边讲话,一边撕火腿包装,问:“这个要不要?”

      孟越先回答第二个问题:你先吃饱。我好像没有“饱”的概念,吃多少都行。

      无上限充电。

      然后是第一个。这回,孟越想了很久,直到应泽的第三枚煎蛋出炉。一回生二回熟,到第三回,出锅的是完美流心蛋。

      他再简单煎了几片火腿,撒上盐和黑胡椒。

      切开蛋黄,蛋液顺着刀刃流下。火腿在上面沾一沾,多了几分绵甜口感。

      应泽端着盘子,用刀刃直接叉火腿片,看记事本上打出一长串文字:之前就想说了,听到你一直在照顾我爸妈,谢谢。我挺愧疚的,想早点好起来,不让他们为我操心。

      打到这里,孟越顿了顿。

      他妈岑女士最爱美,教学工作之余,就爱去美容院放松。年过五十,皮肤状态仍然很好,宛若三十出头,一群人羡慕,向她请教保养秘籍。

      可昨天应泽却说,见到岑女士鬓间的白发。

      从前,孟越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孝敬父母。但而今,他猛然惊醒。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爸妈虽然对自己放养,对孟越的所有决定都不多问、予以支持,但他们仍然对孟越挂心。

      他继续打:昨天看你坐在路边,当时脑子晕晕乎乎的,什么都记不起来。后来你要走,就直接跟上你。现在倒是能记起一点事了,可还是乱七八糟……晚上听到你和我爸的电话,知道现在我还躺在医院,真松了口气,原本以为我死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应泽,我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应泽看到,手上叉火腿片的动作放慢一些,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回答,“你在等红灯,旁边路口突然冲过来一辆车,车速有二百码,直接撞到你车上。之后车主逃逸,又被抓住。路上还撞到行人,后来行人重伤不治。”

      昨天庭审的时候,除了孟家夫妇、应泽,那位死者的家人也在现场,泣不成声。

      临走前,他们特地来和孟家夫妇讲话,说希望孟越能早点醒来,就好像自家孩子的生命也能在孟越身上得到延续。

      孟越听过,心情跟着沉重。又沉吟:应泽说的场景,好像是我昨天回想的时候,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好友既然这么说了,那无疑,这就是那天的情况。

      但孟越又很不解,不知道自己脑海中那些其他画面从何而来。

      无论是自己提前开车跑走、心灰意冷之下直接冲出去与其他车相撞,或者干脆弃车跑路……虽然画面模糊了点,但又实实在在印在记忆里。

      他想不明白。

      孟越收回心神,继续打字:我打算和你、和我爸妈一起去医院。先别给他们说这事儿,我有个想法。现在这样子,可能是灵魂出窍。虽然不太科学……我想试试,如果直接躺在身体上,能不能魂灵归位。

      应泽看到,想一想,说:“可以试试。”

      他的态度,从一开始电脑不受控制打开的惊愕,变作仔细思考其中的可能性。

      孟越能“站”在这里,仿若一团透明空气,却和自己打字交谈,这已经够不可思议了,超越应泽常识范畴。所以对孟越的猜测,应泽也不好直接否定。平心而论,他当然希望好友能够醒来。

      孟越打字:如果不行,再想其他办法。随机应变。

      应泽想了想,“可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吃完最后一片煎好的火腿。不算顶饱,只是垫肚子。应泽也想让孟越多吃一点,可惜家里实在没有食材。

      他又煎了几片火腿给孟越,然后试着尝了尝先前那两枚煎蛋。原本的滋味全然消失了,嚼在嘴里,像是在嚼纸。

      应泽皱眉,把东西吐出来,评价:“果然很难吃。”

      只好倒掉,再把所有盘子一起放进洗碗机。

      做完这些,他说:“我去洗个澡,你自便。”

      记事本上浮出一行字:好。

      应泽想一想,问:“对了,昨晚,你一直……”在我家吗?

      孟越回答:没有。我出去了一下,大概你开始洗澡的时候出门,凌晨四点多回来。是去东边那个夜市转了转。

      应泽听过,像松了口气。很快掩饰地笑一下,说:“嗯,我很快就好。”

      说完就离开厨房。

      他脚步很稳,看不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可这种“稳”,在应泽穿着居家服饰、踩着拖鞋的时候,原本就是最大的不同了。

      孟越看他的背影,心想:他怎么像在躲我。

      话说回来,海城这么冷,十一月,用得着早晚都洗澡?之前应泽也没这个习惯啊。

      孟越不解。很快转回视线,去看盘中火腿。虽然在保质期最后一天,可味道并没有变。能进应泽冰箱的东西,质量首先过关,并不是普通火腿那样搀着许多淀粉、作料,而是货真价实的肉块。

      用盐腌过,味道完全渗进肉了,从原本的鲜香变成恰到好处的咸香。切开煎制时肉片微微蜷曲。不用额外倒油,火腿中就有细密油分,在锅里“滋啦滋啦”融化。

      虽然可以直接“吸取”食物中的烟火气,但在孟越的常识体系中,“吃东西”原本应该是一个连续的过程。从筷子夹住食物,到放入口中咀嚼,再到进入食道、进入胃里。仅仅“吸取”,未免不足。

      两枚煎蛋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孟越手指捏起筷子。

      金属筷相互碰撞,“哒哒”作响。

      民以食为天。听到这个声音,孟越先前沉闷的心情稍稍好转。

      他夹起一片火腿,往嘴中送去。牙齿碰到火腿,咬住牙关。

      肉片顺着他的身体下颚、脖颈、食道滑下,直接掉到地上。

      瓷砖蹭了油渍,孟越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等应泽冲完凉,从浴室出来,去厨房找人。就见地板上落着一片抹布,在左右擦拭。视线一扫,看到洗菜池边挂了一个新塑料袋,里面放着一片可怜兮兮、孤孤单单的火腿。剩下的火腿片仍在盘子里。

      几者相加,应泽明白发生过什么,好笑,试着问:“你在擦地板吗?”

      抹布被抬起来,上下晃了晃,似乎在点头。

      应泽说:“不用,会有人来扫。”

      孟越不赞同。抹布飘得更高了,往电脑方向去。很快,记事本上多出一行字,是:油在地上,放久会不好擦。

      应泽看到,知道孟越对此十分在意。毕竟是小事,他也就随孟越去。等地板擦干净、光亮如新,孟越非常负责,还把抹布洗过,再放回原位。

      做完这些,将要七点半。应泽只是冲凉,没有洗头发。这会儿神清气爽,换了出门时该穿的衣服。衬衣、休闲款式的外套。

      应泽问:“要提前走吗?”

      孟越一顿,打字:方便嘛?

      应泽笑了下:“既然你在,我就让司机别来了,否则车上不好坐。我自己开。”

      孟越一哂,打字:好,谢谢。

      应泽说:“正好,路上再给你买点吃的。”有司机在,这事儿也不方便。

      天色愈亮,早市早就摆了出来。应泽买了一份生煎,加上豆浆油条。孟越乖乖坐在副驾驶座,膝盖上放着电脑。如果有人从车窗往里看,能见到一台浮在半空的笔记本。

      屏幕对着应泽,还是说:你先吃饱。

      应泽也不推拒,直接把油条撕成段、泡进豆浆里。在泡到半软不脆的时候夹出来,咬一口,能尝到油条的香,和豆浆的甜,两者恰到好处地交融在一起。

      孟越看着,放下心,知道应泽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亏待自己。他也就不在客气,包揽了所有生煎。还有功夫点评:这家醋不好,不香。

      应泽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点细微弧度。

      孟越打字:对嘛,你就该多笑笑。昨天下午那样子,太小白菜地里黄了。

      应泽眨了下眼睛:“你看到了?对,你说过,是在那里……”孟越突然出现,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车祸三个月、身体是什么状况。

      他神色有一刻低落,很快掩饰,但孟越还是留意到。

      明知应泽看不到,但孟越还是正色一些,打字劝他:我车祸的事儿,不是你的错。那就是个纯粹的交通事故。

      应泽说:“可如果不是我安排你进组,你根本不会跑这趟业务。”

      孟越叹气,想:他果然很记挂这个。

      他打字:不能这么说啊。万一我没进嘉诚、没进这个组,那我可能就遇到别的。那时候,你没准还要想,“万一我当时让孟越到嘉诚”。

      应泽微微拧眉,说:“不要这么说。”哪有自己咒自己的?

      孟越劝他:这是事实。你做的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应泽看着这行字,沉默不语,似乎仍不赞同。

      他停车在路边,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来分钟。收停车费的人骑着小摩托过来,敲一敲应泽的车窗。

      他回神,把车窗放下来,说:“不停,这就走。”

      副驾驶上,孟越虚心地把电脑压在腿底下,假装自己不存在。

      嗯,在别人眼里,他本来就不存在。

      应泽拧了下车钥匙,车子重新打上火,缓缓驶离。这会儿,孟越可以享受一下身后靠椅。他头挨在上面,侧过脸,去看应泽。

      应泽抿着嘴,不讲话。但看这样子,显然没把孟越刚刚说的话放进心里。

      孟越叹气。

      算了。观念养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孟越车祸我有责任”的念头,在应泽心里压了三个月。孟越现在用单薄的几句话劝他,根本不顶用。

      只希望待会儿能如愿恢复。他好起来后,应泽的心事,自然也烟消云散。

      先前应泽与孟家夫妇讲好,八点出发。但这个“八点”,原本是指司机到应泽家接他的时间。眼下,倒是提前了半个小时,就到孟家小区入口。

      应泽出门前给孟家夫妇打了电话。走到半途后,又发了条消息。这会儿,两位中年人已经站在小区门口等他。

      应泽停车。他明知自己看不到孟越,可在此刻,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副驾驶方向看了一眼。

      电脑静静躺在椅面上,仿佛上面坐的人不复存在。

      孟越当然还是在的。

      他看着自己爸妈,恍然想:他们好像真的老了很多。

      一时之间,各样情绪涌上心头,多是酸楚。

  • 作者有话要说:  见到了好多眼熟的小天使,开心=v=
    原本想说“好久不见”的,但仔细想想,觉得一个月不算“好久”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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