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白兔》阡陌之下

1、第一章

　　青云之上，月色皎洁而柔和，又到每年中秋圆月之时，人间各处把酒言欢好不热闹，而在万尺之上的广寒宫，却也是另一番绝色。

　　淡青色的薄雾之中，丹桂淡雅柔和的味道与湿润的雾气四处弥漫，走进了便隐约可见一古朴典雅的宫殿矗立在这隐隐发着荧光的月亮上，左右各是大片茂密的丹桂树，宫殿正中央的牌匾上，镌刻着瘦金体的三个大字，广寒宫。

　　宫内寝殿，嫦娥正对着铜镜细细梳妆，镜中人肤白胜雪，红润的樱桃小口，一双美艳的凤目眼波流转，乌黑长发懒懒的披散在薄肩，绕过纤细的锁骨，白嫩的藕臂，伏在细软的腰肢儿上，“玉儿，”清丽的嗓音响起，“今日月圆之夜，王母娘娘宴请众神，你再不起来，我可要罚你扫落花去。”话毕，娇俏美人儿便接着开始描眉，眼神却飘到了床脚洁白柔软的兔儿身上去了。

　　“嗯。。。”只见围着乳白色纱帐的大床上伏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此时被人惊扰了美梦，极不情愿的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小嘴里呢喃着含糊的梦话，“宴会。。。蟠桃。。！！”想到王母娘娘亲自栽培的鲜美蟠桃，小兔子忽而睁开了浅红色的大眼睛，晃了晃脑袋，便悠悠的幻化作了人形，光洁白嫩的皮肤，浅栗色的齐腰长发，娇小玲珑的身体不过四尺，要数最特别的便是那纤长美睫下的浅粉红色的双瞳，水润透亮，隐隐透着不经人事的懵懂和天真。

　　寝殿正中央的铜质雕花熏香炉中点着干燥的桂花掺了沉木，气味幽香且质朴，闻着只叫人心旷神怡。梳妆台前的瘦削人儿起了身，头戴素玉沉香木簪子，身着月白色纱裙，腰间细细的系着一根朱红色腰带，清雅不失端庄。嫦娥拿起一件淡鹅黄色的襦裙配上藕荷色罩衫，便替床上的小人儿穿戴起来，细软的长发松松的拢住，系上一根明黄色发带，看起来格外娇俏可人。

　　“玉儿，今日我第一次许你化作人形去面见各神，你可不要失了分寸。”嫦娥细致的理了理玉儿额前的碎发，“知道了姐姐，玉儿一定谨言慎行。”玉儿扑棱着她的大眼睛，认真严肃的样子却是把嫦娥给逗笑了。

　　临行前，玉儿折了一支丹桂枝，“姐姐，若是把这桂花进献给王母娘娘，她可会许你下凡？”

　　“玉儿，这话可不许到了天宫胡说，” 嫦娥有些惊讶，转瞬便做怒目圆睁的样式，“我们是天神，怎可随意留恋人间。”语毕便不再说话，玉儿也识趣的乖乖安静下来，只是姐姐眉宇之间的淡淡愁容令她不免疑虑，嫦娥不曾解释，也不许她提下凡之事，便使得她更好奇了。

　　不一会儿子的功夫便到了天宫，各路神仙纷纷拱手道贺，到处都是各式精致点心甜食，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夜光酒杯盛满了琼浆玉液，散发着醉人心脾的味道，而硕大鲜美的蟠桃更是宴席上的重中之重，被摆在各个雕花供案正中间。玉儿怯生生的躲在嫦娥的身后，望着这盛大隆重的宴席以及各路她从未见过的神仙，这一切于她来说都太过陌生，只得紧紧的攥着嫦娥的裙子乖巧贴在她的身后。

　　“哎呀，”一个不注意，玉儿被人撞上，结结实实的向后摔了个跟头，她才刚刚学会幻化成人形，腿脚仍是柔若无骨，且骨骼轻盈，体量娇小，便被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冲撞而摔倒。

　　“你没事吧，”引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俊娟秀的脸庞，一双凌厉狭长的凤眼，眉宇之间却写满了温柔与自责，高挺的鼻梁之下是单薄莹润的嘴唇，她痴痴地望着眼前有着姣好脸庞的少年，一时间竟忘了她因摔倒而疼痛的身体，这幅身体还太过于单薄，任何一点小伤害便会让她疼上好一阵子。看着她愣住了，少年却忍不住浅笑，“你是何处来的小神仙啊？我似乎从没见过呢，”他伸手搀扶玉儿纤细的手臂，轻轻松松的便把眼前娇小的人儿拉了起来，饶有趣味的看着她。

　　“我。。。我是玉儿，我与嫦娥姐姐一同在月亮上。” 初次与男子的对话，让玉儿紧张的就连话都说不好了，白嫩的小脸也瞬间涨红，她紧张的低下头，两只小手不安的攥着袖子，她在广寒宫修炼数百年，未曾与任何男子有过接触，广寒宫位置偏远，鲜有宾客来往，但凡有神仙来访，身为小兔子的她便会紧张的躲起来，不愿见人，与男子的对话，这还是她的头一回呢。

　　“原来是广寒宫的小仙女啊，幸会，我叫白煜，我的父亲是战神，”少年顿了顿，“方才我不小心冲撞了你，可有受伤？” 玉儿抬起头，看着他一脸关切的神情，忙摆摆手，“我。。我没事的，劳公子费心了，我。。还要找姐姐前去赴宴。。告辞。”玉儿此时已经是羞的乱了手脚，说罢便急匆匆的往前追赶嫦娥，嫦娥还在思索方才玉儿所说的下凡之事，两道细眉紧锁，一时间竟没发觉身边的小人儿早已落下她几十步。

　　看着玉儿娇小的背影，脚步轻盈的往前赶，细软长发随着身影轻摆，竟让白煜痴痴看的入了神，手掌心似乎还有她袖子温暖柔软的触感，以及在薄袖之下纤细的手腕，真是个有趣的小仙女。

　　“玉儿你这是怎么了？气喘吁吁的，”嫦娥因玉儿的靠近而回了神，“宴席要开始了，你随我坐好，不要出声。” 玉儿乖巧的坐在嫦娥的右侧，小小的她在案桌前坐下，只在各美味珍馐之间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滑稽的很。

　　白煜与父亲坐在前排靠近王母与玉帝，战神虽身着青灰色常服却也是身形魁梧，不怒自威，颇有大将风范，而白煜在其身后看起来温文尔雅，身量挺拔，他安静的坐在案桌前，目光却在各桌之间游离，那个有趣的小仙女会在哪儿呢？他暗自想着。

　　管弦丝竹乐声响起，宴会要开始了，大殿正中央，王母与玉帝正襟危坐，二人都身着浅金色丝绸华服，金丝滚边，身侧各绣着双龙戏珠和凤穿牡丹，王母端起酒杯，站起身来，“今日逢中秋佳节，各路仙官守得天庭有功，特设此盛宴，还请诸位开怀畅饮。”

　　“多谢王母娘娘，多谢玉皇大帝”众神纷纷起身，做鞠道谢恩典，嫦娥所在的仙位不高，她的案桌便远远的摆在后头，玉儿便是如何踮脚也看不见王母的模样，不过听嫦娥说起，倒是个恩威并施，既慈祥又严厉的大神仙。

　　不过远远的，玉儿看见一位身形魁梧的神仙，看起来与其他仙风道骨的神仙倒是很不一样，“姐姐，那是谁啊？”嫦娥顺着玉儿小手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天庭的战将白巡，白大元帅，他战功赫赫，是与文官司徒丞同是玉帝和王母的左膀右臂。” 原来是战神，玉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刚刚那位公子便说他的父亲是战神，想必就是他了，那么他呢？怎的没瞧见他？一想到白煜，玉儿的小心脏便砰砰直跳。她这是怎么了，一种奇妙的感觉，玉儿自己也说不上来。

　　随着宴席的开始，玉儿最期待的吃食终于可以一一开动了，青花瓷盘里的桂花糕洁白松软，鸭卵青色的琉璃碗中是软糯可口的豌豆黄，更有精致花式的月饼，咸香油亮的蛋黄酥，要数重中之重的便是堆成小山一般的蟠桃了，新鲜饱满，粉嫩多汁，之前总是听嫦娥赴宴归来，说起王母娘娘的蟠桃如何美味，而今她终于修得人形，可以来尝一尝，于是玉儿顾不得品尝其他精致糕点，便伸了手要去拿盘中的大蟠桃，且是顶端最大最饱满的那一只，那蟠桃足足有她两个手掌那么大，玉儿兴奋的去拿，一个没抓实，巨大的蟠桃从手间滑落，咕咚的砸在案桌边缘，顺势落在地上，咕噜咕噜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暗红色天鹅绒地毯正中央。

　　玉儿毕竟是还是兔子的天性，眼看着手中的蟠桃滑落，便忍不住扑了出去，身手轻盈利落的翻过案桌，便轻巧的落在蟠桃旁边，顺势捡了起来，这不捡倒是不要紧，一捡竟引得诸位神仙纷纷侧目，在一旁的丝竹声也戛然而止，连高位上的王母娘娘和玉帝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樽，望着这个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冒冒失失的仙子。玉儿顿时涨红了脸，左右看都是她从没见过的神仙，她手足无措的站在中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煜也感受到人声蹿动，他回过头，竟看到了方才被他冲撞的那个小仙女，他饶有趣味的细细打量起来，只见她低低的埋着头，脸红的似乎能掐出水来，长长的睫毛止不住的颤抖，单薄瘦小的身体，双手还捧着磕破了皮的大蟠桃，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看起来似乎是被吓坏了。

　　嫦娥见状，便立即起身，站到玉儿身边，拉着她的袖口一同跪下，“禀告王母娘娘，玉儿是下臣身边的仙子，今日是头一次赴宴，不慎惊扰了娘娘，下臣在此向娘娘请罪，下臣一定回去好好教导，还请娘娘赎罪。”嫦娥不紧不慢的为玉儿求情，内心里也是惴惴不安，她位列仙班末尾，人微言轻，若是王母娘娘真要怪罪下来，就是有十个嫦娥，也救不了玉儿，玉儿啊玉儿，第一次带你赴宴，你怎么就闹了这么大的笑话呀！

　　正殿中央，王母脸上似乎仍有愠色，众神见状，也便识趣的闭上了嘴。玉儿此时早已吓得六魂无主，大殿一片肃静，仔细还能听见玉儿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

　　晌久，王母开了口，“嫦娥，你驻守广寒宫，平日里落得清闲，本该好好管教你手下的仙子，今日佳节，我便不与你追究，罢了，日后把这兔儿送到天庭来，我亲自管教。”

　　王母这么一说，嫦娥自然是无法再推脱，王母未曾怪罪，且能被王母亲自教导，是各小神仙求之不得的机遇，只是今日之事，不知会不会让玉儿吃些苦头，一想到玉儿跟随自己守在广寒宫数百年，今日却要被王母唤去别处，与自己分隔两地，她不免伤怀。

　　白煜看着眼前这一幕，若有所思，便起身上前，“王母娘娘，下臣心想着嫦娥仙子与玉儿相依数百年，必定是情谊深厚，而今见嫦娥仙子伤怀也是不忍，臣有一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王母应允。

　　“下臣深知王母娘娘喜爱蟠桃，且亲自栽植桃树，今日诸位才有幸品尝到王母娘娘亲自采摘的蟠桃，微臣想着不如就让微臣领着玉儿替王母娘娘照看桃树，一则使得玉儿得知一蔬一果来之不易，日后也必定会更加稳重，王母娘娘也可轻松一些，二则玉儿也可每日回到广寒宫，不必使嫦娥仙子与玉儿分离，令她们二人伤心。”

　　“臣也觉得白煜公子所言极是！”天蓬元帅也赶紧站了出来，看着他倾慕已久的嫦娥仙子蹙眉垂眼的委屈模样，他可是心急如焚，巴不得替她受了那些苦楚才好。

　　“如此也好，那你日后便领了她来蟠桃园。”王母又看着玉儿，“玉儿，到了蟠桃园可不许再如此这般冒失。行了，都起来吧，方才的事就到此。”

　　“是，多谢王母娘娘，玉儿必当尽心尽力。”玉儿回过神来，便赶忙谢恩，她抬头望向白煜，他却并没有回头，而是大步回到案桌前，端起酒杯，眼角眉梢是遮掩不住的笑意。他为何今日要出手相救，玉儿心想着，也默默退回到席间。此时的天蓬元帅笑脸盈盈的过来搀嫦娥，嫦娥道了声多谢，便也甩手回到了席间，让殷勤的元帅碰了一鼻子灰，但他倒也不恼，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也明白嫦娥心高气傲，是看不上他这粗手笨脚的汉子的。

　　回到席间的玉儿此刻无心再贪吃，手里抓着出门前折的桂枝，心里想着到了桃园又该做哪些苦差事呢？方才众神都在看笑话的时候，怎的他却出来替我解了围，一想到这儿，玉儿的脸便又烧了起来，默默的低下头，不住的把玩手里的桂枝，心想宴席结束之后，可一定要好好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