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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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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课,是两节语文连堂。
刘玲玲已经做好了逢连堂便小测验的准备,哪晓得教语文的班主任万老师,竟正经在讲台上翻起课本来。
“同学们,我们今天讲第一课……”
咦,语文竟从高一下第一篇课文讲起?没有像数学那样进度超前?
可能语文超不超前无所谓,刘玲玲自己给自己找答案圆,手上唰唰翻书,跳过前面的序言,新书纸张蓬松,翻到第一篇课文的位置,得把左右纸页都折出印子,再用手肘摁一摁,才能平整,不会自己翻过去。
第一课的标题映入刘玲玲眼帘。
《荷塘月色》
她楞了三秒:这不我妈彩铃么?
而后读了数行字,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散文!
“在阅读这篇课文之前,我们先听一首古乐府《江南曲》。”
王老师说着,从讲台的抽屉里取出遥控器,对着黑板摁了下按钮,顶上的投影卷轴缓缓落下,接着放起曲调雅致的古乐。
刘玲玲先前都不知道那卷轴是多媒体,忍不住侧脑袋,小声问俞恋:“现在这是公开课吗?”
俞恋略懵,盯了班主任数秒,才作回应:“不是吧?”
“那怎么还有多媒体呢?”
刘玲玲很是吃惊,36中的教室里可没有这种投影仪,只有唯一两个大教室有——如果去那用多媒体,一定是格外隆重的公开课,最后空档处坐一排领导头头那种,而且回答问题的每一位同学都是指定。
“语文、地理这类,不是都会用多媒体吗?”俞恋彻底懵了,在附中,投影仪是习以为常的存在。
刘玲玲回味半晌,悠悠点头,附中就是附中啊!
果然,“上了附中,才晓得外面的天地”。
又加一层高大上滤镜。
以至于接下来,刘玲玲听着听着,竟成了右手托腮的花痴状:万老师旁征博引,风趣幽默,她说“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这话真美啊(虽然这是朱自清说的)。
同学们起来回答问题,个个妙语连珠——当然,林涵涵除外,老师点她,她都没答上来。
还是林涵涵,将刘玲玲拉回现实。
“今天的《荷塘月色》就讲到这里。”
刘玲玲一听这话,本能看种,还剩十五分钟才下课。
内心的小人瞬间踩空:不会搞个十五分钟小测验吧?
“大家把这学期的选修课勾选一下。”班主任说着,发下表来。
前头在传,表还没到刘玲玲这,她问俞恋:“什么是选修课?”
“唉,什么是选修课啊?”
又和后头的张锡豪撞声了。
俞恋只好告诉她俩,附中采取素质学分制,大家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课程,然后每周二下午班级打散,按选修课教学。
俞恋讲完低头,咬嘴巴:自己今天上课讲的小话,比之前一整个学期都多,感觉自己成了坏学生。
刘玲玲没经历过,还是不太懂,直到表格传到手上,才明白:哦,就是要选一门和高考不相干的课呗!
她又要暗赞那句,“附中就是附中”!
36中虽然升学率不高,但巴不得体育音乐这种全改成语数外,刘玲玲以前那个班上,体育课节节都说老师有事,一学期下来甚至不知道体育老师长啥样!
附中大相径庭,不仅不占副课,而且挪用正课时间开展素质教育,瞧见没?人家不天天补语数外,高考照样牛比!
刘玲玲填了姓名,往下看选修课有哪些。
她先看的大类,体育:田径……
这个可以选,笔还没往下勾呢,就瞧见后面一对小括号,“体育生不可选”。
只得继续往下看。
艺术:书法、管弦……
写毛笔得买墨?管弦要买乐器吧?
毫不犹豫跳过去。
科技:电子控制技术?
这不职高内容吗!上了这课就得帮张龙考试了!
生活:营养与烹饪、花卉与园艺?
不如找隔壁叔叔阿姨学?
拓展:法语、日语?
现在仅仅一门英语都学不清楚……
……
刘玲玲挑挑拣拣,只后剩下文学专题。
附中分得真细呀,专题里还有小类,刘玲玲一眼就瞟见《赵本山小品赏析》。这个好!她看这标题就已经开始笑了……
然而转念一想,不行。
该选修未免俗了点,而且学了以后,能从中获得什么收益呢?
刘玲玲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文学专题的最后一个小类:
《从红楼梦到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因为有个单词不认识,所以很难不引起她的注意。
刘玲玲的笔尖距离纸张五毫米,悬空,她脑海里的画面同样悬着,浮想联翩:成年之后,灯光昏暗,身边播放着爵士乐,她举着红酒,微微晃荡,与同样参加酒会的聊着文学,突然脱口而出,一口东北大碴子味:“秋波,就是秋天的菠菜。”
不行,不行!
刘玲玲脑海里仿佛有个幕布,倏地一下刷新了。
她举着酒杯,从“秋波”谈及《红楼梦》,又由古典名著,引出数句英文。
周遭友人惊叹,问她怎么知道这么多,是否专门做过研究?
刘玲玲只淡淡一笑,“没有,高中上的选修课罢了。”
……
“唉,大家都选赵本山啊!星期二下午一起看电视!”张锡豪在后面囔囔,戳她,又戳俞恋,要做约定。
刘玲玲迅速勾选《从红楼梦到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表格往前传,身往后转:“哎呀你不早说,我都选完了。”
“你选的什么?”张锡豪追问。
因为英语不认识,所以刘玲玲简短回答:“红楼梦。”
“你为什么选红楼梦啊?”张锡豪满腹不解。
刘玲玲哽了一下:“因为我特别喜欢红楼梦。”
因为撒谎,眼神不自察地飘忽,忽然发现许季也正注视她。
刘玲玲连忙将眼神收回来。张锡豪的目光却顺着追过去:“唉,学霸你选赵本山了吗?你怎么什么都没选?”
许季其实也是第一回选这些,之前他在实验班,需要参加竞赛,经常不在学校,所以学校没有给实验班排选修课。
许季看完所有类目,统统不感兴趣。
无论张锡豪如何怂恿,赞小品好看,许季最后还是交了一张没有任何勾选的表格上去。张锡豪瞅不由撇嘴:“待会班主任看到空表,还是要找你的。”
“找我再说吧。”许季平静地回答,头都没抬。
张锡豪嘴巴撇得更厉害,还真拧上了,目不转睛跟着许季的表格,一排排从后往前,汇成一小沓,交给班主任。
然而班主任只随意扫了最上面那张,便放到了讲台上。
直到最后下课离开,她都没有仔细阅读。
张锡豪大失所望,正好课间,他便提高音量囔囔,刘玲玲站起来打断:“张同学,你去不去?”
“去哪里?”张锡豪自己说完,想起来了,下一节体育课,体育生不跟普通学生一起上课,直接去艺体基地训练,“去、去、去。”
张锡豪个高步子大,虽然是追着刘玲玲出的后门,但很快平齐。两人顺楼梯绕下教学楼,要穿过两个露天篮球场,再通过体育场、天文台,才能到艺体基地去。
天文台修的白色,上头挂着巨幅校训——培养未来世界引领者。
刘玲玲眺望标语,禁不住想起省运会时,自己第一次来附中的情景。
附中太大,七拐八绕,她迷了路。虽然每走一段路都要问人,但却不妨碍刘玲玲一阵又一阵的心潮澎湃:
卧槽附中这体育场,不是小破操场,是真的体育场!
卧槽,高中竟然还有天文台。
人类的词汇有时就是这样贫乏。
现在再端详天文台,仍觉得好看,外墙刷白,像童话里圣洁的城堡,最高的圆顶巍峨入云,是附中的制高点,里面应该有许多望远镜吧……
“这什么地方?”张锡豪问她。看来中午的向导,只到体育场便结束了。
“天文台。”
“切,怎么修得跟圣心似的?”张锡豪面露不屑,“附中怎么也抄袭!”
圣心是什么?
地方吗?
刘玲玲不知道。
两人已经继续往前走了,疑问仍留在她心底。张锡豪已经起了别的话题,她却仍抑制不住,拐弯抹角套出了解释:原来是巴黎蒙马特高地上的圣心大教堂,张锡豪说附中天文台和教堂最高的圆顶一模一样。
“原来张同学最擅长的是地理。”刘玲玲微笑道。
“不行,我地理中考没及格!”张锡豪连忙摇头摆手,“它前面有家买手店,我总在里面买衣服。”
刘玲玲以沉默和微笑应答。
接下来,两人进入艺体基地,虽然刘玲玲内心不断惊讶:
卧槽,这里面竟然有个游泳馆,还是恒温的!
卧槽,还有网球馆,自己连网球拍子都没摸过,是不是和羽毛球拍差不多吗?
卧槽,那个关着门的,是室内训练体能的?她的队友是不是在里面?
但是刘玲玲脸上一直很稳,波澜不惊。
毕竟张锡豪逛得吊儿郎当,眸子里的闲散和寻常可不像是演出来的。
刘玲玲怕自己前一秒惊叹恒温泳池,后一秒他就转身丢下,“还行吧,我家的比这个大。”
两人在网球馆后的主任办公室报道后,分道扬镳——张锡豪去篮球队,刘玲玲则上二楼,去到田径队的休息室。
门关着,刘玲玲小心翼翼敲门。
“进来!门没锁!”
她记得这个声音,是会长邝伏波,邝学长的。
刘玲玲笑靥如花推门。
她以为里头会有教练和同学,哪晓得“三室一厅”的休息室里,竟然只有邝伏波一个人。
学长有椅子不坐,坐在木桌子上,冲她笑:“玲玲同学,今天由我带你。”
刘玲玲心里一跳,走近了,才从邝伏波口中得知原委——因为刘玲玲基础太差,李睿华让邝伏波先教她两小时基本功,之后再跟着大家一起训练。
“谢谢邝学长”。刘玲玲鞠躬,脸上的笑容保持,始终露出七颗牙齿。
“不谢不谢。”邝伏波从桌子上跳下来,回了一鞠。
刘玲玲再鞠躬:“这几天要麻烦学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邝伏波回忆。
刘玲玲鞠躬:“基础知识和专业术语我几乎都不知道,希望学长不会太讨厌我这个小白。”
“不讨厌不讨厌。”邝伏波说着要回礼,然而头低下去,腰正准备弯,却突然直起来,大笑:“学妹啊,别继续了,不然我俩成了日本人。”刘玲玲还来不及反应,邝伏波已经抬手,隔空“拍了拍”她的后背,“来,今天先把田径场上的术语教给你。”
“谢谢学长!”刘玲玲本能要行礼,及时刹住。
“你有没有本子?”
“有。”因为体育课结束就放学了,所以刘玲玲是背书包来的,连忙拿出笔纸。
邝伏波见她准备好,便拿起桌上的笔,休息室大厅里有块小白板,邝伏波拔掉笔盖,开始写画。
刘玲玲做笔记,专心听,不觉时间流逝,还是邝伏波先开口:“我们讲了一堂课了啊,先休息会。”
刘玲玲这才放下笔,又来“辛苦学长”,被邝伏波止住。
邝伏波进入室内,门只留了半身的缝,刘玲玲偷偷张望,里面好像有个冰箱,邝伏波在取水。很快回来,递给她一瓶冰矿泉水。
他自己手上也有一瓶,开了喝了,见刘玲玲迟迟未动,笑道:“免费的,喝吧。”
刘玲玲拧盖子,邝伏波又说:“以后你要喝水了,随时来田径队拿就是了。”
“谢谢学长。”刘玲玲笑着回应,喝水时她观察邝伏波,上回省运会认识后,她有做功课,原来邝伏波这个体协会长,大有来头。
他父亲是体坛名宿——邝雨。
刘玲玲小时候,邻里街坊常守在院子里,看他父亲的比赛。
邝雨在游泳池里翻白浪,将左右的外国人拉下一大截,第一个转身触线,领奖台上升起鲜艳的五星红旗。
所以他的儿子叫“伏波”。
说来邝雨去世有十来年了,报纸网络上的影像逐渐稀少,刘玲玲单凭记忆对比,细长眼睛,高鼻梁,邝伏波挺像他父亲。
既有“童年回忆”加持,又有热情帮助,刘玲玲对邝伏波印象不错,而邝伏波呢?晚上九点,他反坐在许季卧室的椅上,双臂耷拉着靠背:“……说来,今天我辅导那个刘玲玲,跟你一个班吧?啧,人家说话,真是一口一口甜。”
许季则是冷着脸,靠坐在床上,有个人进来不久便鸠占鹊巢,叽喳不停。
现在越扯越远了……
许季将书放到膝上:“你怎么这么多话,说完没?”
“唉,你现在跟哥哥谈谈心都不愿意了?”
“刚才外婆带你进来,怎么说的?高三复习紧张,说几句话就走。还让我这几天动作放轻,不要影响考生。”
从今天算起,邝伏波的妈妈要出国公干一个月,便将邝伏波寄养在母亲家里。
而许季一家三口,一直跟外公外婆同住。
“我是要复习啊,高三学业紧张。”邝伏波坐直身体。
“那你怎么还讲这么多?”邝伏波如果扯东扯西,长篇大论,百分之八十可能是有事相求,“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邝伏波瞥头,眨眼,最后笑嘻嘻:“明天我要翘晚自习,和李娟一起去照大头贴。照完我会混回学校门口,你应付住张叔,然后我再假装放学上车。”
张叔是许季家的司机,邝伏波只要借宿,便一并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