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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神之喻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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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和山王商人们已经在沙漠里走了快两个星期了,他一直很沉默地走在队伍的后面,商人们一开始还想跟他攀谈,但是流川一身生人莫近的气息,慢慢地也就没有人跟他说话了。他吃着自己的干粮和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滚烫的沙地上走着。脚上水泡磨破了又长起来,钻心的疼,他也是一声不吭地走着。没有什么选择了,为了活下去无论如何都得穿过这片沙漠。
太阳毒辣地晒在他身上,他开始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了。撑住,流川枫,你得活下去。他对自己说。
队伍忽然骚动起来了,流川抬起头,阳光刺得他的眼睛很痛,眼睫毛被汗湿了又干,扎扎的连眨眼都变得很痛苦。商人们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影子用山王语激动地交谈着。是绿洲吗?流川想,太好了。
队伍的速度变快了些,马匹和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到绿洲去。流川也不由加快了脚步,逐渐走到队伍前面去了。
能看清绿洲树木的时候,流川忽然感觉到什么,停了下来。有什么在附近,他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他拉住了离他最近的商人,用神奈川通用语解释。商人们却不管那么多,绿洲近在眼前,沙漠平缓一览无余,强盗没办法藏身。而且他们有精良的护卫,经验也很丰富,完全能打败任何试图袭击他们的人或魔兽。流川不得已只好继续走,越走越觉得好像被什么压着似的,心里发慌。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他这样想着,把手放在了佩剑上。
马匹们开始躁动不安,踢着脚下的沙子不肯上前。护卫们也意识到什么,安静了下来。就在整只队伍停下来的一瞬间,沙地里忽然暴起一群黑影,扬起大把的沙子,冲向商队。流川定睛一看,一些半人高的身上布满坚硬铠甲的魔兽龇牙咧嘴,以非常快的速度朝着他们冲过来。这些魔兽长得像巨大的耗子,爪子非常尖利,流川拿剑去挡它们时,感觉到它们的冲力很大,不禁后退了一步。
“快站成圈!!快!!是鸣沙兽!!”有经验的护卫大喊着。商人们手忙脚乱的移动自己的货物,有的人想冲进绿洲,却被冲到面前的鸣沙兽一爪子抓裂了胸膛。“围起来!围起来!!不要散开!!攻击它的脖子和眼睛!!”“真倒霉,居然碰到这么多只!”护卫们拔剑和鸣沙兽打起来。这些狡猾的鸣沙兽专门攻击人的下盘,人必须要弯腰才能打到他,非常吃力。
流川的剑很快,也很利,一只鸣沙兽扑向他,他身子一弯,将剑倒拿,待鸣沙兽扑到面前的时候用力一捣,就把它定在沙子上了。那只鸣沙兽发出凄厉的惨叫,流出腥臭的血,不再动弹,再反手把剑拔出来,对上冲过来的另一只。
他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帮别的护卫,虽然他听到不断有人求救的声音传来,血腥味并不仅仅只是鸣沙兽的,更多的是商人和护卫。他挥舞着剑,在晒得滚烫的沙地上艰难地前后跳动。他听说过翔阳沙漠的杀手鸣沙兽,但是他从来不知道这些魔兽怎么会这么一大群疯狂的扑上来,似乎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一样,鸣沙兽不都是只袭击商队夺取货物吗?他已经杀死五只鸣沙兽了,越打就离商队就越远。不知是否被同伴的血腥味吸引,鸣沙兽们放下快要撑不住的商队护卫转而攻击流川,他被四只健壮的鸣沙兽包围了。
这些狡猾的魔兽轮番上阵攻击他。一只从前面跃出,同时一只后面扑上,流川反手划剑,剑锋在鸣沙兽身上的铠甲上划出深深的印子,借着走势划到身后,挡住身后的袭击,急身回撤,迎上右边的袭击。必须要攻击它们的眼睛和铠甲中间的皮肤才能对它们造成伤害。他埋低身子,把剑换成正手,趁鸣沙兽扑上来的时候向左小跳一步,用左手扣住鸣沙兽脖子上的鳞片,右手猛的戳进它张开的嘴巴,剑狠狠地刺进去,鸣沙兽疯狂的挣扎起来,爪子在他身上划了不少口子,牙齿在他的手上留下深深的血痕。再把右手拔出来,左手拎着垂死挣扎的鸣沙兽转个身,抵住冲上来的另一只,借着惯性压住,迅速地用剑贯穿。两只鸣沙兽哀鸣着死去了。
把剑从鸣沙兽的身体里拔出来,流川身上已经有不少伤口。他眨了眨被血糊了的眼睛,看着另外两只鸣沙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甩了甩手,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击。他的手很痛,浑身都是血,快要没有力气,但是他绝对不要就这么死去。两只鸣沙兽开始围着他绕圈子,谨慎地寻找着进攻的时机。阳光炙烤着流川,血黏糊糊地让他很不舒服,鸣沙兽的铠甲反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一动不动,用全部的精力感知接下来的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底猛然下陷,一只埋藏在沙下的鸣沙兽暴起拽住他的脚将他摔倒。另外两只鸣沙兽也吼叫着冲上来,流川没办法站稳,用剑戳脚下只能戳到沙子,减缓了剑的力量。一只鸣沙兽咬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眼看着就要咬到他的喉咙,流川左肘一抬,鸣沙兽狠狠地咬到了他的左腕上。他痛叫了一声,狠命晃动右手,试图把咬住肩膀的鸣沙兽摔下来。脚下的鸣沙兽一直在用尖利的爪子用力地抓住他的腿往沙地里拖,他浑身颤抖,肌肉紧紧地纠结,不顾腿上的疼痛将左脚上的爪子踹掉,右手掐住右边的鸣沙兽,左手连着不松口的那只狠狠地往地上撞。沙子不能受力,被他撞出了一个大坑,咬着他的鸣沙兽终于松了口,晕了过去。他俯下身,用血肉模糊的左手抓住拽他右腿的爪子,一把把那只潜藏的鸣沙兽拽出了地面,高高地扬起,用力掼在地上,那东西挣扎了一下,但是好像骨折了,只能伏在地上仇恨地瞪着他。
左手好像已经不能用了。他这样想,右肩膀上的那只被他死命地掐住脖子,渐渐的也不动弹了。他张开右手,鸣沙兽的牙已经深深的嵌入了他的身体,他用力地一拽,连同一大块血肉都被拽了下来。
他回头一看,商队们趁着他跟鸣沙兽僵持的时候已经都逃走了,地上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他迈过脚下鸣沙兽的尸体,一瘸一拐地向绿洲走去。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失血太多头脑不是很清楚,腿机械地挪动,左手已经失去知觉,右手被鸣沙兽的铠甲磨出了许多道口子,没办法合拢,肩膀上的伤令整个右边身子都很麻木。太阳烤着他令他更加痛苦。他一步一步深深浅浅地走着,留下身后长长的血印。
离绿洲还有几步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眼睛已经不大能看清楚什么样子,只觉得是穿了魔法师的长袍,深蓝色的。是追兵吗?这样一想他勉强把注意力集中,把手伸到腰间去摸剑,却发现剑在刚才的混乱里落下了。
“真狼狈呀~”调笑的声音有点耳熟,流川抬起头,凶狠地盯着那个魔法师。戴着夸张的法师帽,裹在法师袍里的是一个年轻人,背着光站着,看不清楚面容。
“南烈派来的?”流川问。以他现在的体力支撑不了高阶魔法的一次攻击,但是近身战的话,任何一个魔法师都不可能赢过身为骑士的他,哪怕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能动。这样想着他慢慢的走近那个法师。走进手的攻击范围就好了,只要一次,他就能掐住那个法师细瘦的脖子。
“湘北王派我来,本来以为不用我动手的。看样子小看你了。只凭鸣沙兽果然没办法阻挡你。”魔法师眯缝着眼睛说。
操纵魔兽的魔法师!流川吃了一惊,对方比他想象中强,攻击果然是只冲他一个人来的。这样想着,他再不犹豫,右手如电一样扑向对方的脖子,却在下一秒被滑开了。
“真不错,还有力气。”对方似乎真的很赞赏的样子。流川甚至都没看得清他是怎么滑开跑到背后去的。急转回身,再次扑上去,这次居然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流川吃惊了,他的速度在湘北无人能及,孱弱的魔法师更加不可能,就算受了伤也很少有人能超过他,如果对方是使用魔法避开的话,为什么没有吟唱?这样想着他却更加的有斗志,身体上的伤好像也不是那么痛了。一定要打败他,然后活下去!流川想,闭上眼睛平复了下心绪,再张开,目不转睛地盯着魔法师。
魔法师愣了一下,随即浅浅地笑了:“你这个眼神,真是很好呢。让我也热血沸腾了。”话音未落冲了上来。
居然想用体术跟我战斗?真是太白痴了。流川一边想着一边躲过了对方的拳头。
几个回合之后流川发现对方是个高手,他打出去的拳头总是被轻松的躲过,而对方的拳他总要费力才能接下。这样对他来说太不利了,虽然对方没有使用魔法,但是他有伤在身没有力气拖延时间。这样想着他干脆地后退一步停下,说:“我输了。”
魔法师笑,“这并不是争输赢啊,我奉命要取你的性命呢。”却也停了下来,站在一步之远的距离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体术不输于骑士的魔法师简直是奇迹,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流川很少见的对要取自己性命的人产生了兴趣。
“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比较礼貌吧?”魔法师笑笑。
“流川枫。”你杀人都不问名字的么。
“呃??”魔法师好像很吃惊的样子,“那委托我的人叫什么?”他停了下来,端详着流川。
“我怎么知道!”流川说。他快要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喉咙里冒出血腥气。
魔法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忽然一抬手,流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阵风卷起来裹得紧紧的,手被夹在身旁没办法动弹,他挣扎了下发现没办法挣开,就停止了无用的动作。
魔法师回头走向绿洲。
“我叫仙道彰。”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树丛,流川被风卷着跟着他一起被带到了绿洲里。
绿洲里有很大的一个湖泊,水汪汪的,衬着天显得格外的蓝。
仙道走到湖边,掬起一捧水,冲了下脸,回头看被风束缚得紧紧的流川,仍然在狠狠地盯着他。他把手一张,风就把流川带到了湖边,再一收,风忽然就散了,流川从半空直落在了水里。“洗洗干净吧。”这样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水不深,只到膝盖,只是骤然从滚烫的沙漠到冰凉的水里,流川不禁打了个哆嗦,愤怒地瞪着远去的背影。他想要站起来,却觉得全身无力,身上之前的伤口被冰冷的湖水一冲,血流了出来。
对方看样子暂时不想要他的命。这样一想,忽然就松下来,周身的痛也都回来了,痛得他浑身发抖,几乎都没有力气清理伤口了。草草地冲了下,挣扎着站起来,刚走出水,就眼前一黑,直直地倒在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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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流川昏迷了很久,朦胧中好像又听到母亲在唱歌,她的面貌模模糊糊的,只是哀伤地唱着:“我将归去,我将归去,风信子的花,穿过沙漠的风,我的爱在秘密的森林里……”低沉的声音令人安心。
他忍不住要拉住母亲,说:“妈妈,别走。”最终母亲还是离开了,父王的宠爱并不能弥补她失去的自由。母亲临死时唤他到身边,那时候懵懵懂懂,只记得母亲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用几乎已经唱不出来歌的嗓子对他说:“你记住,总有一天,你要飞翔……”然后就陷入了最后的昏迷。他哭着扑上去叫妈妈,被彩子抱开了。
母亲死后,父王很悲伤,对长得特别像妻子的这个儿子也特别照顾,喜欢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简直比对南烈还宠爱。只是流川总不喜欢父王每次看着他就像看着死去的母亲一样,哀伤得让他透不过气来,于是三天两头的往外跑,学了剑术以后,更是拦也拦不住。十多年过去了,父王终究可以追寻母亲而去,可惜自己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迷迷糊糊的,流川感觉到有湿漉漉的东西在抚摸他的伤口,痒痒的,麻麻的。他不适地想动动,身体却沉重得像铅一样,只能任用那东西碰他。很轻柔的触碰,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不久又陷入黑甜乡。这一次,在梦里他见到了藤真。
五王子藤真,是王家最有魔法师天分的,他跟二王子木暮一样,是一位魔法师家族女子的孩子,他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和好天赋,五岁的时候就被神殿带走,进行艰苦的修行,十八岁时,作为最年轻最有才华的神官候补,继承了他的老师北野的大神官职位。流川小时候经常被牧和南烈他们拖着去找他玩,其实大部分都是三个哥哥在一起说话,自己在旁边睡觉。
流川好像来到了神殿,在阴暗的室内,只有一支插在墙上的火把哔哔啵啵地烧着。藤真穿着大神官的白色法袍,站在他面前,一脸怜悯地看着他说:“其实你就此死掉会比较好呢。”他的眼睛深深的看不透。一向是王家几个孩子中长得最漂亮的他,看上去好像很憔悴。
“为什么?”流川问。
“神喻说你会给湘北带来灾难,会有更多的人派去杀你,以后的生活会更艰苦吧。”
“到底什么神喻?”流川不满地问,他实在受够了自己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牵扯进去。
“我来告诉你具体的内容吧。这个神喻只有王和历届的神官知道。”藤真走上前来,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个神喻不是我收到的,是很早以前,父王和母后结婚的时候上届的大神官北野收到的。”
他看着流川,流川的眼睛里有火把的倒影在闪烁。
“第一子彩,爱不逢时,离乡方安。
第二子暮,敏言讷行,力不及思。
第三子烈,生而为王,死而为湘。
第四子牧,少年英勇,折戟翔阳。
第五子真,神之喉舌,茕茕孑立。
第六子晴,飘萍远筝,富贵荣华。
第七子枫,御龙灭城,至死方休。”
他顿了下,观察了下流川的表情,失望的发现流川依然还是那个样子,只好继续解释:
“这是父王当年接到的神喻,本来以为不会实现,毕竟龙这样的东西,都几百年未曾出现过了。很不幸的是,北野老师居然抓到了一头龙,虽然后来让它跑了,但是毕竟也是出现过了。那时候父王有所警觉,可是你毕竟还小,下不了手,就放着你自然的成长。你难道就没有奇怪过,为什么你独自在外闯荡四年父王都没有找过你?因为他想,也许就这样让你消失了也好。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成长到剑术湘北第一,父王很忧虑啊,他很爱你,也爱他的国家,可惜没有多少机会让他犹豫了,他病倒了,王位传给南烈。临走之前他想把你一起带走,这样去见你的母亲也安心了。”藤真停下来,看着面无表情的流川,摸了摸他黑亮的头发,继续说道:
“我不想杀你,毕竟你是我的弟弟,可是南烈不同,他要为国家着想,就算知道你成为龙骑士的可能性很小也不愿意冒这个险,他已经把牧派出来了,一定要置你于死地。你也不要想逃去山王,山王那里深津已经得到消息,派出了宫殿骑士和魔法师守在边境,晴子也救不了你。”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拉住流川的手,把一把匕首放在他的手心,说:“这是用我的血洗过的匕首,我对它下了咒语,魔法对它无效,任何魔兽都不能抵挡它,你要活下去需要它。翔阳沙漠不能多待,牧马上就要到那里了。去陵南森林吧,到那里是死是活都要看你自己的了。”
说完脸上露出了悲哀的神色,张开双臂拥抱了流川。
“永别了我的兄弟,希望永远不要再见。”
流川紧紧地拥抱住藤真,随即放开,低下头轻声说:“谢谢。”
“真是难得,你居然还会说谢谢。”藤真勉强地笑着。
“姐姐她……”流川担心着彩子他们。
“交给我吧,南烈不会动她的。你快点走,不然就来不及了。”藤真说着把墙上的火把摘下来,往流川眼前一晃,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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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帐篷的顶,他试着动了动身子,顿时疼得抽了一口气,艰难地爬起来,看了看左手,被两块夹板紧紧地绑着,完全动不了,身上的伤口被一种绿色的细长叶子包扎起来,好像上过了药,疼得没有那么严重。右手摸到一样东西,拿出来看,发现是梦里藤真给他的匕首。看样子刚才是藤真给他托的梦了,能够从王都千里传物过来,藤真的魔法已经到了最高境界吧。他小心地从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垫子上下来,把匕首藏在靴子里。
衣服全都撕烂了,身上只有树叶绷带,流川考虑了下逃出去的可能性,随即毫不介意地坐回皮毛垫子,等待救了他的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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