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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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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子彩,爱不逢时,离乡方安。
第二子暮,敏言讷行,力不及思。
第三子烈,生而为王,死而为湘。
第四子牧,少年英勇,折戟翔阳。
第五子真,神之喉舌,茕茕孑立。
第六子晴,飘萍远筝,富贵荣华。
第七子枫,御龙灭城,至死方休。
藤真在整理北野留下来的资料。
他对北野的神喻一直感觉很疑惑,目前看来,牧、晴子的天命已经实现,彩子,木暮和他自己的也差不多,流川的天命算是完成了一部分,他跟仙道两人的羁绊阻止了剩下的部分,而且流川身为人的部分已经死亡,所以天命的后一半也算是完成了。最值得深思的就是南烈,北野曾经说过南烈的神喻他曾经做过改动,那他本来的天命应该是什么呢?
就南烈执政以来的情况来看,不失为一位好君主,虽然有点严苛的倾向,但是文治武功都没有什么大的偏差,相反还应该说有所建树。相比起其他人,也许更适合坐这个王位也说不定,那么说他生而为王应该也是没错的。那么北野修改的就是后半句,死而为湘。这句话确实有点说不大通,既然已经为王了,那么为国家而死肯定就是“死而为湘”,如果不是,改动的是哪个字?北野已死,没办法再找到答案,南烈本人一定不肯开口,这就变成一个悬案了。
想着想着,藤真的头开始有点疼。他站起身来,把窗户关上,不让冷风进来。他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仙道之前给他的鳞片,摩挲了起来,心里头不知什么滋味。这鳞片手感很好,光滑细润,已经成为他最喜欢的把玩,时不时拿出来摸摸。
仙道允诺他的三个愿望,他已经用掉两个。五年前他接神喻山王王室变动,晴子有难,请流川跟仙道两人前去相助。仙道虽然已经没有魔法,但是身为龙的速度和身为剑士的剑法却依然让他少有敌手,加上同样也是超一流剑士的流川,俩人的搭配在全神奈川大陆都所向披靡。流川在山王遇见晴子的丈夫泽北,不打不相识,竟然结为莫逆,在山王住了下来,时常比试,搞得仙道怨声载道,捎来口信埋怨藤真。两年前彩子打定主意跟宫城私奔,怕南烈阻止,跑来求他,他又请仙道和流川护送两人去山王。谁料竟是他多虑,南烈听说彩子走了并没有多加阻拦,反而下令让边检放行。据说到了山王仙道拐了流川就跑,再也不肯多留。
眼下他还有一个愿望,正在犹豫要不要使用。西边的大坝决堤了,派去赈灾的官员被杀,查案没有好人手,南烈想找他借副神官花形用,北方有流寇出现,已经打劫了好几个城镇,凡是出现过的地方尸横遍野,同样也是要找个人领兵过去。如果是仙流二人,虽然都能解决问题,但是谁能料到将来会不会出现更麻烦的事情?用掉这次机会下次更困难的事情怎么办?藤真甚至想把鳞片传给下任神官,反正那两人生命足够长,等到攸关湘北国生存的大事出现时再使用不迟。虽说这鳞片是给他藤真的,但是流川毕竟对祖国感情深厚,无论如何不会置之不理,流川回来仙道也一定跟着,那样肯定就没有问题。
他跟南烈的关系,一直不算好,自从他阻止南烈试图驾驭仙道的那时候起,南烈对他一直不假辞色,距今已经十年了,而他自己,记恨南烈间接造成牧的死亡,一直也不能原谅。如今他已经三十三岁,南烈也三十六了。去年木暮病死,晴彩在山王,流川不知所踪,牧更是十年前就已经战死,原本兄友弟恭的场景,是再也见不到了。前湘北王留下的七个孩子,只有他跟南烈两个还形影相吊地守护这湘北,纵使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彼此也只有对方可以依靠。
藤真深深地叹了口气,十年前北野的阴谋给两人划下了不可弥补的裂痕,时间越长越是深刻,现在已经变成深深的沟壑,无论是谁都无法跨过去了。身为国家负责宗教、文化的大神官,和负责国政、军队的国王,除了办理公务的时候会稍稍讨论,平时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所幸两人都很理智,工作*作得还算融洽,不然湘北恐怕很快就会两权分裂,陷入内战中了。
他思索了一会儿,拉了拉垂在手边的绳子,没过一会儿,副神官花形进来,恭敬地垂首等待指示。藤真开口道:“王希望你可以去西方调查赈灾官员被杀一案,你可愿意去?”
“如果是您的命令,我在所不辞。”花形的眼睛灼灼地盯着藤真。
藤真知道他眼睛里的光代表了什么,他没办法接受也没办法拒绝,无奈地转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枯枝,说:“这一路很凶险,很有可能回不来,王那边派了三井,希望你可以从旁协助。”他转回头看着花形。“我不会命令你,你如果不想去我会去王那里帮你推掉。”
花形沉默了会儿,低头说:“我愿意去。”
“你考虑清楚了?”
“是的。”花形点头。“只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大人能答应。”他望住藤真,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好容易压住了,等待藤真的回答。
藤真不适地重新坐稳了些,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能回来,我可以尝试一下。”他看着对面花形要发出光来的脸,心中愧疚。花形守在他身边十多年,忠心耿耿,说一不二,无论工作还是私人生活都尽量照顾他,这份情谊他很感动,只是一直没办法回应。眼下他这么一说,花形势必尽心尽意地去做,至少西面他可以少操些心了。
第二天,南烈跟他在王宫议政厅碰面,南烈等他落座之后开口道:“我决定亲自去北面征讨流寇。”
藤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疯了?王都怎么办?国政怎么办?”还有你自己,怎么办?
“派出去的两拨人马都被打败,他们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必须要一口气彻底根除他们才能绝了这个风气。三井去西面调查赈灾案,我现在没有可以用的人统帅军队。”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早年惨死的牧,如果他在事情会大不一样,于是沉默了。
“我御驾亲征的话士兵们士气也会提高,相信一定能成功的。”南烈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在说什么傻话!现有的情报都表明对方是有组织的,是只军队!偷袭城镇的计划非常周密,政府军派过去几乎都是全灭,你这样过去了不是拿自己当靶子吗?”藤真急起来。
“既然是军队,那说明他们试图造反,我不就是逼迫他们造反的元凶吗?既然如此,面对面的跟他们打一仗才能服众吧。”南烈握紧了拳头,眼神认真。“任何想把湘北搞乱的行为,我都不会放过,我一定会打败他们。”
“你……”藤真说不出话来。“那国政怎么办?王都怎么办?万一有人趁虚而入呢?”
“你跟我一起处理了这么久的国事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办吗?我不在的时候国政全权交给你,王都嘛,我会留一千人守护,加上原有的护卫队,还有你的魔法,肯定没问题的。”南烈说。
“既然如此,你已经决定了。”藤真看南烈心意已决,只好开口道。“要带个魔法师去吧?需不需要把花形调给你用?或者派长谷川去?”
南烈忽然狡黠地笑了笑,伸出手来揉了一把藤真的头发,说:“站在身边的魔法师,我只想要一个人而已啊。”潇洒地转身走了。
藤真目瞪口呆。南烈刚才的动作就像二十多年前偷偷摸摸来神殿找他玩的三王子,总是喜欢跟牧两个人对他动手动脚,摸摸他的头发,扯扯他的衣服,他总是不耐烦的甩开,那两人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笑着,他被捉弄得发火,扯了在一旁瞌睡的流川就跑。有多少年没看到南烈那样对自己笑过了?有点不怀好意,坏坏的笑,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冷笑,属于二十多年前一个少年的笑容。他忍不住捂了捂脸,有点烧。
南烈不久就出征了,藤真忙得焦头烂额。三井那边的调查进行得不顺利,花形每天都要用魔法通话汇报进展,南烈那里没有魔法师,只能靠信件往来,目前的情况是敌人好像忽然消失,南烈下令地毯式搜查,偌大一只队伍的后勤补给要他操心,疲惫了一天还得回到神殿聆听神的示意,跪在神坛前他几乎就要睡着了。
就这样连轴转了几天,原本身体就虚弱的藤真病倒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劳累过度染上风寒而已。他强撑着爬起来看文件,看不了多久就头疼欲裂,只好躺回床上休息。花形跟他通话时焦急地喋喋不休,他只能简单地回答“嗯”“啊,知道了”等等,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花形说查到嫌疑犯有可能是黑魔法师,这倒是令他抖擞了下精神。结束通话之后他昏昏然睡去,满脑子都是南烈和他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
睡梦之中好像看见自己在一条船上,船上坐了七个人,每个人都紧紧地裹着斗篷,底下是冰凉刺骨黑色的河水,不知要通往哪里。第一个高大的人影站起身来,下了水,很快就消失了,然后第二个,用手支撑着上身,往水里一翻也消失了,第三个被空中突然出现的大鸟抓走,鸟的动静太大,几乎把整条船掀翻,第四个第五个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另一条船接走了,只剩他坐在船尾,船头坐了另一个,两人默默的相对无言。周围开始有雾气弥漫,对面人影都看不清,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那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船身也摇摇晃晃,他连忙用手抓住船舷,刚抬起头,那人一把掀开了他头上的斗篷,凑在他耳边说:“死而为藤。”跳入河中,溅起的水花彻底地凉了他的心。船上终于只剩他一个人,向不知名的远方缓缓地前进。
藤真睁开眼,一滴泪从他的左边眼角滑落,没入枕头中,霎时没了踪影。他把手张开放到眼前,看着晨光从指间穿过,喃喃道:“南烈……”
起身收拾,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鳞片,撑着还在疼的头走到神坛,正在打扫的见习神官看他进来慌忙行礼,他却难得的没有回,直直地跪下,划破手掌,把血滴在神坛上,口中念诵着召唤神明喻示的咒语。藤真已经没有时间等待神明降喻,他直接以自己的血作饵,请求神明出现。不知流了多少血,藤真已经摇摇欲坠,才看见自己流下的血在地板上缓缓移动,组成了一句话:黑魔现,王星坠。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过去。
他急急忙忙掏出鳞片,手却抖得几乎握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下情绪,才大声地唱起召唤咒,鳞片荧光闪现,随即消失,他知道仙道已经收到消息,会即刻赶来,却根本平静不下来,徒劳地在神殿里转着圈子。见习的神官们见他两眼发红,周身气势危险,连忙离得远远的,生怕触着了霉头。
藤真紧咬着牙,一边焦急仙流怎么还不来,一边盘算起南烈的事情。他知道仙道自从失去魔法之后不能御风,速度要慢很多,况且不知这两人现在在什么地方,要是在偏远的山王北端,岂不是要花半天才能到?联系到花形之前报告的官员被杀怀疑也有黑魔法师在背后,这个阴谋显得更为庞大,把南烈引出王都,藤真势必就要镇守不能同行,那么黑魔法师要对付的是南烈还是自己?敌人是要夺取王都还是要杀掉王?到底应该怎么做?去南烈那边支援吗?南烈那传来的情报都是几天前的,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南烈……他还活着吗?一想到南烈可能会死藤真忍不住就焦躁,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在藤真几乎是数秒的期盼下,仙流二人终于到了,巨大的龙盘旋着降落在神殿前的广场上,引起一阵骚动,藤真顾不上其他,急急忙忙迎上去,一把抓住还没来得及从龙身上下来的流川,说:“快带我去北方!”
流川诧异一向稳重的藤真怎么会急成这样,连忙下了地问:“发生什么了?”
“是南烈!南烈要死了!”藤真叫道。流川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南烈害他差点死掉的事情他可一点没忘。倒是仙道看藤真焦急的样子,轻轻用翅膀把流川拨到一边,问藤真:“南烈怎么了?”
藤真三言两语解释完,对仙道说:“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请你带我去北方找他。我必须要帮他。”
流川看着藤真苍白汗湿的脸,还在滴血的手,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南烈把王都交给你,你难道能抛下它不管吗?他那里好歹还有军队可以抵抗一下,王都防守薄弱,随时可能被攻破,除了你还有谁能守住?”藤真愣了一下,流川继续说:“大神官是湘北的精神领袖,你离开之后民众怎么办?湘北的国政怎么办?”
仙道安慰似的用翅膀拍拍藤真,说:“南烈那边,我跟流川过去看看,会尽量帮他的。”
藤真还想说什么,流川打断了他,说:“你守好王都,把国家理好,等他回来吧。”说完上了仙道的背,挥手示意藤真离远一点。藤真无法,只好看着仙道带着流川飞起来,消失在天空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藤真坐立难安,南烈的军队完全失去了消息,南烈生死未卜,仙道也没有消息传回来,好像一整只军队都消失了似的,倒是花形,坚持不懈地每天跟他通话,他几乎要没有耐心应付。他时常回忆起梦中,南烈离去后漂泊的船上只有自己一个人,那种心悸和孤单令人害怕,以至于他不得不多穿几件衣服,好像这样就能抵御那由内而外的寒冷感觉。
大约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藤真已经从一开始的心急如焚到惴惴不安到疑神疑鬼,最后心如死灰了。他安生地坐在神殿里,审阅着文件,等待着或早或迟的宣判。忽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抬头一看一群人围在那里,见习神官匆匆忙忙跑进来报告说:“外面有一只龙掉下来了。”
藤真把笔一丢就冲出去,驱散人群看到仙道倒在地上,流川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他心里一紧,连忙命人把流川抬进神殿里面自己房间,仙道被人声和动作弄醒,睁开眼睛看见藤真,喉咙里咕哝一声,也变成人,紧闭着眼睛被人抬进去了。
之前的担心、紧张好像都回来了,藤真在卧室转来转去,心里头七上八下,就像等待审判的*犯。
仙道没过多久就醒了,藤真立刻上前,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了?”
仙道垂了眼眸,藤真心脏一缩,问:“发生什么了?”
仙道扯出一个笑,说:“我们赢了。”
藤真终于能喘口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颗心放下来,才觉得自己有多紧张,全身都汗湿了。
“很艰苦的战斗啊,对方很强,是个厉害的黑魔法师,召唤了不少魔兽,流川累坏了。”仙道说着,温柔地用手抚摸流川的头发。流川动了动,快要醒来的样子。
“这么长时间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藤真放下心来,语气也平和了起来。
仙道沉吟了一会儿,说:“那个魔法师,好像想要占领湘北,自己收集了一批魔兽,蛊惑了一批人为他服务,建立起军队,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群死尸,做成傀儡,打起来很费事,他还弄了一种奇怪的咒语,使碰到傀儡腐烂尸体的人都会中毒,很麻烦。我们查到他同时在北方、西方和王都都下了咒,只等自己到了就会起作用,傀儡们就会出现。我们直接去捉他被他逃了好几次,而我没有魔法,不能追踪他的位置,这令攻击变得困难。一开始我们很不顺利,老是被打得很惨,损失很严重,后来抓住地形的优势打了几个胜仗,干掉了不少傀儡,双方势均力敌,战况陷入僵持,这个魔法师命令魔兽们攻击士兵,自己想趁机溜走,被南烈偶然发现了。”他停顿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藤真正听到关键,不满被打断,急着催问:“后来呢?”
仙道不说话,抿了唇。气氛陡然沉重了起来,藤真捂住了嘴,意识到什么,问不下去了。
“剩下的我来,”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流川坐起来,仙道扶着他,把手垫到他身后让他靠着。“南烈单枪匹马跟八个傀儡打,把他们都杀死了,追上魔法师杀了他,但是,他被傀儡碰到,中了毒。”他几乎也要说不下去,仙道握住了他的手。藤真闭上了眼睛。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动不了了,全身都在快速地溃烂,他看到我后笑起来,说:‘我没想到最后见到的居然是你。麻烦你带句话给藤真吧。’”流川清亮的声音开始打起抖来,仙道握得更紧了些。藤真的头垂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湘北就交给你了。’”
“然后,他就死了。”
“对不起,藤真,我们没能保护得了他。”流川担心地去拉藤真的手,生怕他想不开。
藤真却抬起头,挥开流川的手,笑道:“我真是蠢啊,黑魔法师肯定是要对我下手,他不干掉我他怎么能进王都?南烈知道我没办法胜那个魔法师,湘北王都几十万的人民都是他的人质呀,所以他才亲自出征,趁那家伙还在北方的时候干掉他,用他自己作诱饵吸引魔法师去攻击他,哪怕牺牲一只军队都无所谓……真是……太混蛋了……”他的右眼角凝结着一滴泪,晶莹硕大,粘在他的睫毛上摇摇欲坠。“谁叫你保护我的,我就这么没用吗?……混蛋……自以为是的混蛋……”他狠狠地拿拳头捶着床框,一下又一下,很快手就鲜血淋漓,流川连忙爬起来把他的手抱住不让他乱动。抬头刚要说什么,赫然发现藤真笑得很灿烂,眼睛里却一片空白,那滴泪缓缓地划过他的面庞,悬在他的下巴上,要掉不掉,晃晃悠悠,流川半张着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仙道看见流川的表情,一把把他拽到怀里,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面对藤真说:“南烈是个真正的剑士,从头至尾都坚定不移,英勇无畏,他是笑着死去的。他把湘北交给你,希望你可以替他好好照顾,不要辜负他的心愿。”
藤真呵呵的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出去了。流川待要追,仙道拽住他,说:“藤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你让他自己想想吧。”
流川担心着藤真,在神殿盘桓了几日,却发现藤真丝毫没有异样的照常工作,除了脸色苍白点之外完全看不出那日失控的痕迹,他甚至有条不紊地准备起南烈的葬礼,认真地询问流川葬礼挂毯颜色的意见。流川忍了忍,没忍住,一把把他拽到神殿深处,责问他道:“藤真!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不要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藤真好像很吃惊似的望着他,随即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哭呢?”他在神殿深处转了个圈,说:“你看这里,是小时候我们一起来玩过的地方,那儿,”他指了指墙上已经模糊的刻痕,“那儿是牧刻的,他说他长得比南烈高了,我不信,他就扯着南烈两个人比着画的,画完两个人就打了一架;再看那儿,”他走过去,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灰蒙蒙的画,“南烈老是觉得那个老头眼神凶巴巴的,就给他用炭涂黑了,你当时睡得迷迷糊糊,他就把剩下的炭抹你脸上去了,后来听说彩子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他轻笑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继续往前走。“啊,这里,流川你看,这里是我们当初许愿的石头,我还记得当时牧说要做大将军,你说要做龙骑士,南烈居然说他要做吟游诗人,笑死我了……”
“我还记得你说要做旅店老板。”
“呵呵,是吗?那时候天天被北野管着要背书练魔法,心里头逆反得要命,旅店老板多好啊,可以见到许多不同的人,听到各种各样不同的故事。南烈那时候也是被父王管烦了吧……”藤真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情,“结果我们四个人,只有你达成了愿望了呢……”他转过身看着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弟弟,说:“在我心里面,最怀念那个时候,南烈不是王,我不是神官,牧不是将军,你不是龙骑士,彩子经常会拿扇子打人,木暮总是会拿奇怪的问题考我,晴子偶尔会怯生生地端自己做的东西给大家吃。大家都在我的记忆里完好的活着,每一个时刻都清晰无比,你说我为什么要哭呢?”
“藤真……”流川有些动容。
“我啊,大概是几个人中最恋旧,最放不开的吧。牧的事情,我一直没原谅南烈,就算知道他是被北野胁迫,我也觉得不能饶恕,他对你做的,也是如此,虽说他是为了湘北好,但是我不能容忍他把兄弟作为棋子。这么多年来,公事上倒也罢了,私下里我是没给过他一点好脸色。总是认为他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够光明磊落,如今看来,倒是我天真了。牧野心不小,迟早反叛,与其等他掀起内战,不如先下手为强;你桀骜不驯,素来不服他,留下来迟早有一点会跟他冲突,到时候不好收场;我不会做严苛的事,他便都替我做了,收拾得这湘北国上上下下肃容谨行,然后把这国家交给我,让我去做宽慰人心的好人,自己背了个严君的骂名。哈,还真慷慨,还真感人。自己染了一手的血,留得我清清白白,希望我感恩戴德吗?”藤真的眼睛燃起了火焰。
“他只是想保护你罢了。”流川开口道。
“保护也是一种伤害!”藤真叫道。“我不是个柔弱无力的女子!你知道吗?我知道他把湘北交给我之后开始恨他,恨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根本没有把我当成跟他能力一样的人!从小的时候起他就一直拿我当女孩子一样捉弄,从小的时候他就把我当作一个弱者!我恨他!他现在死了,我会给他办个光辉的葬礼,然后把他生活过的痕迹全都抹去!”藤真咬牙切齿地说。
“那么为什么,你还这么怀念过去呢?”流川问。他的眼睛澄澈清明,藤真被他看得说不出话来,流川随即转过身去,把怔怔的藤真一个人留在昏暗的神殿深处。
花形快马加鞭地回到王都,他的心因为想到藤真之前的允诺而雀跃,简直等不及要见到他了。回到神殿,他被告知藤真已经代理湘北王,搬去了王宫住,于是又急忙赶到王宫。藤真正在阳台上吹风,他还是穿着法师袍,白色镶金边的绸缎被风吹起来,看上去整个人好像长了双翅膀,就要飞走似的,花形心里一沉,藤真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走上前行礼,藤真点点头示意他起来。花形将一路上的见闻说了遍,其实之前的魔法通讯中大多已经说过,只是找个话题而已。
临末了,花形咬咬牙,开口问道:“我想问下,您之前允诺我的,还有效吗?”
藤真看看他,又仰起头,看着漫天由红色变成黛色的霞光,说:“你知道吟游诗人吗?”
“呃?”花形反应不过来。
“我呢,只是个旅店老板,店里有一个雇佣兵,一个剑士,一个喜欢做家事的小妹,一个泼辣的女酒保,一个安静的帐房先生,还有一个吟游诗人,大家一起经常吵吵嚷嚷的,挺热闹。我很开心,很喜欢。后来陆陆续续,先是小妹,雇佣兵,然后是剑士,帐房先生,一个接一个的都走掉了,只剩下我跟吟游诗人,我很难过,我开始讨厌吟游诗人,觉得是他把其他人逼走的,我们俩经常吵架,相处得很不愉快。吟游诗人一直陪着我,我以为他会永远陪着我。可是没想到到最后,终于连吟游诗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我才蓦然惊觉,其实吟游诗人一直都是为了我好……我很痛苦,我没办法接受一直以来认为是敌人的那个人居然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我开始恨他,恨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深深恨他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带上我,留下我孤独一个!但是其实吧,”他低下头,眼睛里潋滟一片,“我真正恨的是不能挽留旧日时光的自己吧。”他沉默了一会儿,复而抬起头,望着花形说:“真是很抱歉,我之前允诺的不能再生效了。我唯一爱的,只有这个国家。这一生,我只有湘北了。”
说完藤真闭上眼睛,仰起脸,抬起手,风呼呼地吹着,几乎要把他单薄的身子吹起来。他开始唱诵起长长的歌,声音飘渺温柔,仿佛对情人的耳语,如诉如泣,逐渐盘旋升高,像一只鸟儿,消散在暮色四合的天空上。
花形听出来,那是一首镇魂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