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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十三章 心似双丝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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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无话,不过半柱香时间便果真如我所说,那壁厢一行宫人在那穆姓总管的带领下匆匆而来,对着我礼拜高呼,肩舆华盖,排场盛大,朱红的一色在无尽的皑皑中缓缓延伸。这样的盛况于我并不陌生,从出生那刻起,我已理所当然拥有,然而这次胸中快意却胜过以往所有——这一次,我是凭借自身赢得这无上荣耀,而不是凭借他人给予的身份。
我缓缓走了出去,院子里的积雪原已被下人扫了去,然而许是走廊下石阶上有残留的冻雪,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禁不住低呼了声,身子便向前倾去。
“王妃!”妆晨与绣夜齐声惊呼,待要伸手拉我,却是远水难救近火。
“王妃小心!”
那穆昌见我摔倒,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稳稳地便托住了我。我扶着他的胳膊站稳身子,惊魂未定,眼见妆晨、绣夜二人忙忙地跑到我身边,伸手扶过我去,低低唤了声:“王妃受惊了。”
我一手抚胸,这才稍稍宁定。无声瞧了那穆昌一眼,他忙撤开了手去,扭头便大声道:“马上去查清楚是哪个作死的下贱东西负责打理娘娘这园子的,重责五十!”
“是!”一名随从答应着便要出去。
“且慢。”我心中不禁微微冷笑,果然宰相家奴七品官,这小小一个总管气势倒真是十足,俨然都能动用私刑,操纵人命了!这一着明着是给我树威,暗着却是拿着我的名头做文章,却不知要做给谁看呢!
“娘娘有何吩咐?”他笑得极是谄媚。
我也不恼,这些府里的人一贯跟红踩白,没个好心气儿,嘴脸自然不堪。我笑道:“这寒冬腊月的,穆总管好大的火气。”
他忙拜道:“娘娘息怒,这些狗奴才们平日里一贯懒惰,别的也便算了,今日竟险些害娘娘滑倒,娘娘千金之体岂能出此纰漏?要是王爷知道了,小人便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刚才惊吓之下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此时受冷风一吹,登时便觉涩涩的冷。我没开口,只淡淡扭了脸去,妆晨忙执起帕子在我额上轻轻擦拭,瞧也不瞧那穆昌一眼,道:“穆总管身为王府的主事,这一应琐事不问大小,自当全是由总管负责的罢?”
“这个自然。”穆昌道,“因此小人才要下令彻查清楚,杀一儆百,以免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惹娘娘不快。”
妆晨笑道:“什么杀不杀的,咱们娘娘一贯大人大量,怎会计较如此小事?穆总管可是多心了。”
穆昌道:“娘娘不追究,那是娘娘的慈悲。只是小人却不能眼看着有人欺心犯上,置娘娘安危于不顾。”
一番话说得漂亮至极,若不是懒与他计较,我几乎要击节而赞了。扶着妆晨的手臂向肩舆走去,我幽幽道:“总管执意如此自清,本宫若再坚持反倒显得矫情,倒不如总管胸怀坦荡了。也罢,少不得只好成全总管了。妆晨。”
妆晨点头,笑道:“穆总管自去王爷那里领罪去罢,咱们娘娘定会替你说情便是。”
“什么?!”那穆昌惊道,忙陪了笑脸凑到我跟前,“小人愚钝,不知小人何罪之有?请娘娘明示。”
我已步上了肩舆,闻言泠然道:“怎么总管才刚说过的话,转眼便忘了,还要本宫提点不成?”
妆晨道:“府中大小事务皆是由总管负责,总管要彻查,要杀一儆百,自然该当由自身查起,这才彰显总管你大义无私,诚心为咱们娘娘着想呢。”
“这……”那穆昌被妆晨一番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着只说不出话来。饶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他竟生生地出了一头大汗。“娘娘,小人、小人知错,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我摆了摆手,肩舆缓缓抬了起来,妆晨与绣夜一人一边,扶着肩舆牢牢地护持住了我。我轻笑道:“妆晨,你便爱说笑,看惊着总管的。”
妆晨抿嘴一笑,低了脸去权当知错。这一来那穆昌却惊得更厉害了,我愈是温言软语,他便愈是担忧我挟私报复,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我眼见如此,心中暗暗思量,初来府中那些时日他虽对我并不上心,却也不曾为难与我,可今日如此讨好献媚,此番又惊成如此形状,恐怕确是有亏心之事。那杳娘为难作践于我,若没他这个大总管暗中支持,光凭几个小厮怎能成了气候?他定躲不了干系。
这样想着,我心中反愈发宁定了起来。这样没骨气的人,不过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往哪边倒,实在不足为虑。今日这番教训,想来以他惯常的敏锐嗅觉必定早已嗅出如今王府谁能说话,给他点教训也便够了,日后倒也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我于是笑道:“罢了罢了,不过一场意外,看闹得天翻地覆的,白白坏了本宫的心情。什么领罪认罚的……穆总管适才救驾有功,本宫记着了,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提。”
“多、多谢娘娘!”穆昌忙忙拜谢,伏在地上再不敢抬头看我,脊背仍是微微发抖。
我心中一动。他如此害怕责罚,想来那拓跋朔平日治下倒是很严明。当下也不再多说,摆手示意起驾。一行众人便齐齐往东园赶去。
东园是拓跋朔居处,本以为定然是修建得高贵气派,威武雄壮,然而肩舆进了东园,我不禁讶然瞩目:主殿高大威严,然而却丝毫不觉富丽堂皇,古朴的青砖磊就,红木镶装,唯殿上一方金匾灿然,力刻“思贤”二字,殿前两侧各一只硕大威武的石雕麒麟,尽显皇家高华。两侧偏殿,一名重华,一名天光,均是一色的古朴浓重,不见浮华。园中多植翠竹,放眼望去,方圆数百米尽是一色的青翠浓郁,令人心旷神怡。竹林旁一汪平湖,拱桥如虹,因气候冷寒,湖面已然结冰,冷津津地散发着寒气。不同于南国的小桥流水,然而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肩舆在重华殿前停下,随行的宫人们小心请了我出来。我笼着手炉缓缓步下肩舆,在妆晨与绣夜的扶持下迈进殿中,尔后望了望妆晨,微微颔首。妆晨会意,忙忙打开收拾好的锦兜,抓出一把散碎金银便分发众人,口中只道:“诸位辛苦了,这是王妃打赏给你们的,都领了喝茶去罢!”
漠国与楚朝相隔不远,边疆民众亦多有往来,故而王府里宫人几乎都通达不少南话,见此情景立刻会意,于是个个喜滋滋接了赏赐,拜谢着各自去了。
我这才转身进了殿中,依依四顾,心下不由得不对拓跋朔很是好奇。他本是漠国王子,然而他的居处,不管是我先前所居南园也好,还是他这东园也罢,无论亭台楼阁、花木草树,处处布置格局皆似极了南国。除此之外,他的南话亦说的无比通畅,语音自然,半点也不生涩,倒似自幼便讲得似的,实在是令人惊奇。
进了内殿,一色的雪白毛毯铺地,墙壁雕画,镶嵌以各种金银玉器,这才略略有了些异国风情。寝室早有宫人着意收拾过了,然而那两个丫头仍不放心,定要亲历亲为,如此折腾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我终得安然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