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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八章 几曾识干戈(中) ...

  •   仿佛在无尽的黑夜里摸索,兜转,茫然不知来方,不识归处。

      呼吸很困难,每吸进一口气,胸腔就如撕裂般的疼。我一定是快死了,我有些恍惚地想,不然为什么一直听到绣夜在哭泣,妆晨在一声声唤着我?还有那个陌生的身影,我努力集中着意志想要看清他,他是谁?他穿着皮裘,他是漠国人?!漠国人为什么要救我?

      “公主好像醒了。”

      有声音低低响起。公主……公主!对了,我是圣平公主,是代表大楚朝要与漠国和亲的圣平公主,所以他才会救我。和亲……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不能死!

      我猛睁开眼睛,一张年轻却布满血污的脸蓦地映入眼帘——那个漠国士兵?!

      我动了动身子,然而尖锐的抽疼立刻阻止了我欲起身的念头,“妆晨,妆晨!”我嘶声喊,我的嗓子喑哑干涩,几乎令我不敢置信这竟是我的声音。

      “小姐——”妆晨见我醒来,喜极而泣,竟自哽咽住了,“您……您可算醒了!”她身后,绣夜亦是一脸泪痕,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那漠国士兵见我醒来,迅速地闪到了一侧,低下头去再不敢看我。我环顾四周,却见四面石壁,竟似是一个山洞,我紧抓住妆晨的手臂急切地问道:“我们现下在哪里?”

      妆晨任我抓住手臂,却腾出另只手轻轻揉捏我绷紧的肩膀,安抚我甫一醒来不甚安宁的情绪,“小姐莫慌,咱们逃出来了,现下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咱们安全了!小姐莫慌。”

      她一连说了两句莫慌,我心下稍微宁定,这才想起刚才那张年轻却布满血污的脸来,我示意妆晨与绣夜扶我起身,勉强倚靠着石壁支撑身子,我招手唤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近前两步跪下,依旧低垂着头,两手不知所措,似乎很是紧张不安,口中嗫嚅不已,“我、我叫……”

      我见他拘礼,于是温声道:“你不要紧张,你救了我们,我要感谢你。”

      “不、不用谢的,我应该、应该救公主。”他仍旧扭捏不定,说话语无伦次,我心下颇觉无趣,当下摆手道:“算了,你不想说便罢了,等脱险后本宫定好好赏你便是。”

      他这才叩头道:“不、不用什么赏赐,我……我出去外面守着,公主受了伤,一定要好好休息。”

      他吐字生硬,便如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一般,再次提醒我他异族的身份。妆晨见他言语无礼,忍不住要开口斥责,我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追究。终究是一番关心,何况他不通南国礼仪,说话行事全凭一腔赤子之心,更弥足珍贵。

      我躺了下去,听妆晨细说,这才知道原来我昏迷后,混乱中那漠国士兵驾着马车疾奔,流寇受护卫的御林军牵制终究没能追上我们,我们成功地逃了出去,然而却也因此跟大队人马失散了行踪。

      我心下宁定,不管如何,现下终究是安全了。篝火熊熊燃烧着,我听到山洞外凛冽的风声,想起他独自一人在寒风中……犹豫了片刻,我翻转身面朝石壁,淡淡道:“唤他进来休息罢,只莫要近我三丈即可。”

      “是,小姐。”妆晨应着便走出山洞外去,不一会,那漠国士兵便跟着进来了,我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知道他在角落里休息下了,当下再不多想,勉强忍着胸口阵阵的疼痛阖眼入睡。

      我一贯浅眠,何况胸口虽已不若初时那般剧痛,却仍隐隐作疼,兼之梦魇,一阖眼便看到自己被流寇惊扰,实在无法安寝。正烦恼难忍间,蓦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断续传来,我心下惊疑,不由悄悄睁开双眼。

      山洞里漆黑一片,只洞口处隐约有些月光,我勉力使眼睛适应了黑暗,辨认眼前一切,却并不见陌生人影,想必那窸窣之声是洞中野鼠或其他动物发出的罢,这才稍稍安心。

      妆晨与绣夜相依着蜷在角落睡着了,二人身上没有任何遮盖,马车里所有能取暖的物件都在我这里,或垫在身下,或盖在身上。篝火早已灭了,我见她二人颇有瑟缩之意,心下不忍,勉力起身抽出一件锦衾走过去为她二人盖上。她二人此番又惊又怕,想必是睡的沉了,我此番动作亦未惊醒她们,我正要转身悄悄回去躺下,然而却不妨那窸窣之声蓦地又响了起来,这次,还伴随着明显压低的脚步声。

      “谁?!”我低声斥道,拔下发髻上的金簪握在手中,若有不测,随时准备以命相搏。片刻地寂静,几乎令我窒息,然而一声熟悉地“公主”,却让我顿时放松了戒备,我疲惫地垂下手去,“是你。”

      是那漠国士兵,他似乎很是惶恐,怀中尚抱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未来得及放下,仔细一瞧,原来是捆枯枝朽木。

      我心下一宽,忍不住道:“你出去捡柴火了?”

      他点头,“我、我怕公主冻着,火灭了。”

      我心头渐暖,不由得露出淡淡笑意。受这一惊吓,脑中登时清明了,我再无睡意,便伸手与他,“扶我去洞口坐坐罢。”

      他怔怔地盯着我伸过去的手臂,一时竟似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放下柴火,两手在衣服上仔细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我往洞口走去。

      他的手,抖地很是厉害。

      到了洞口,我收回手,轻携起裙袂侧身坐下。玉盘如玦,月光并不很明亮,倒映着洞外山石树木影姿却很是绰约。我仰首看他,他脸上血污已擦拭干净了,皮裘帽下是一张属于少年的很是端正的脸。见我注目与他,他似乎很是惶恐,一张麦色的脸庞竟隐约浮起些微红晕,我不禁哑然失笑,招手道:“你也坐下。”

      “是,是的。”他讷讷应着,这才在我对面盘腿坐下,紧挨着山壁,仿佛我是洪水猛兽。

      “你叫什么名字?”我再次询问,这一次,我的声音温和,没有半丝骄矜。

      “漠……漠哥。”他终于肯回答于我,尽管声音低如蚊蚋。

      我执起掉落在洞口的一枝枯枝,在泥地上轻划几笔,写下两个字,“漠哥?”

      他脸上红晕更重,伸手隔着皮帽挠了挠头,似乎很是赧然,憨厚笑道:“我、我不识字。”

      我心下明了,原来他会说南话,却不识得文字。我于是笑道:“你的南话倒说地顺通。你这名字,却是何人所起?”

      他低下头,笑意却慢慢消散了,伸手抚摸我随手划下的那“漠哥”两字,他眼神中竟流露出哀伤之意,低低道: “阿爷起的。阿爷说,我是阿爹跟南人生的杂种,不配有族姓,便叫我漠哥。”

      “啊……”我不由得轻呼一声,登时释怀他为何会说南话,然而却怎样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身世。我曾听说,草原民族给男孩子命名,喜欢叫什么哥什么哥的,但那通常只用作乳名,成年男子若没有族姓族名,是很可耻的事情。我不忍见他忧伤,忙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不能代表什么,你不必为此事自怜,看轻了自己。”

      他只呆呆摇头,“我不恨阿爷,他不欢喜我,并没有错,阿爹也不欢喜我,因为阿娘生下我便死了,是我害死阿娘。”

      我心头如遭重击,心跳几乎在一瞬间停住。他虽说得支离破碎,但我仍听明白了,原来他竟与我有着相同的身世,同是甫亦出生便丧了母亲至亲。我扭转脸去望着外头,幽幽道:“你阿娘一定是个很温柔贤惠的女子,才会令你阿爹爱慕上。”

      我听到断续而沉闷的吐气、吸气声,转眼看他,却见他已红了眼眶。他见我怔怔望他,忙抬手揉了揉眼睛,起身便要走出洞外。

      “等等。”我轻喊,没有更多的言语,他已顺从地停下脚步,我重新在地上划了几笔,招手唤他,“漠哥,你来看。”

      他茫然地蹲下身子,凑过脸去看我新写的字,“漠歌。”我轻念,莞尔微笑,“从今而后你便唤此名,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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