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茶馆风云 ...
-
茶客们的说笑声又霎时凝固,刚刚松泛下来的气氛又迅速冷到极点。
元宝心再大,也多少有些不愉悦,砸吧砸吧嘴,耷拉着脸回过头来向黄老汉说道:“我说黄大爷,都是一条街上的街坊,况且我心大,你们拿我图乐儿我已经没计较了,非得拿着这没影的故事说事儿,也不犯于吧?”
“怎么没影的事儿,那梁三爷和翠微女的故事,整个太平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人人都说便是真的了吗?那先前你光天化日里和寡妇在草垛里打架的事怎么说呢?”
黄老汉顿时脸色蜡黄:“你……你胡说什么,说你的事儿与我何干?方才你既然说了,不介意街坊们逞个嘴取个乐,那当大爷的替大家伙儿打听一句,又有何不可呀?”黄老汉说着还眨巴眨巴眼,一副甚是得意的模样说道,“三少奶奶,您方才说了,您心大,该不会那么小心眼儿,和我一个老头子一般见识吧?”
元宝听了这话,顿觉有些为难,要说她心大吧,她确实心大,可她也不至于心大到缺心眼儿的地步。
再者说了,谁说心大的人便不准有脾气呢?
故而她想了想,诚心诚意地说道:“黄大爷,若您那么说,也算在理儿,那您打听的事儿我便当没听过,不同您计较了。再有,您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问我翠微女的事儿,确实也不地道,按说您该给我道歉,可是谁让你年纪大来着,所以我也不计较了。”
“哎哟,你不计较,我们可还计较呢。”黄老汉蹬鼻子上脸地说道,“那梁三爷儿和翠微女的事儿我们从前便没少议论,不能因为如今有了你这三少奶奶,大家伙儿的乐子没有了不是?”
黄老汉索性无视元宝,像模像样地往杜先生的桌子跟前儿站好,又那起扶尺用力一敲说道:“来来来,今儿个我黄老汉给大家伙说道说道这梁三爷儿和翠微女的故事!”
杜先生一瞧,忙上前说道:“他黄大爷,咱们不犯于,人家孩子刚过门儿,咱图个乐得了,哪能跟个孩子认真计较起来?”
“是啊,不犯于。”茶客们也附和。
黄老汉却越说越带劲:“嘿!你们这会儿说不犯于,待我老汉认真说起来,你们便自会叫好啦!话说那梁三爷儿虽然娶了新媳妇儿,可是暗地里和那翠微女还是藕断丝连,是情意绵绵,我怎么知道呢?大家伙儿且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这么一说,大家的好奇心都让他吊了起来,纷纷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初一,十五,都不是,是什么日子?”
元宝有种不详预感,刚想开溜便听见那黄老汉高声喊道:“是咱们梁家三少奶奶回门儿的日子!”
“哎哟,还真是,不说我倒忘了,今儿是梁家喜事儿的第三天呐!”
一时间,犹如万箭穿心,无数双眼睛纷纷向元宝射来,诧异的,同情的,瞧笑话的,什么样的都有。
元宝也着实觉得有些尴尬,咳嗽两声说道:“嗨,不就是回门儿吗,多大的事儿,是我没让他来,太忙了,你们……你们哪里晓得人家有钱人家整日里要操多少心呢?那满家子上下没有一处不需要打点的,再说了,这都什么年月了,人家梁家在北京啊,上海啊都有生意,学的是西洋人的做派,西洋人是不讲回门儿的。”
“哦哦,原来如此!”众人纷纷叹服。
黄老汉本想着让元宝狠狠栽个跟头,没想到就这样竟然还能让她救回来,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厉害的招数只好闭嘴,而元宝,虽然仗着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巧夺天工地把自己险些落地的面子救了回来,但心里终究知道,这说辞哄得了大伙一时,哄不了一世,还是趁早开溜的好。
故而趁着大家伙还没回过神来,赶紧拎着她的小包袱,溜之大吉。
总算是从茶馆里逃出来,元宝到底还是有些生气,骂骂咧咧了一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都是她那一肚酒虫子又爱慕虚荣的老爹元大头,这是找了个什么婆家!嫁过去三天就不把她当好枣,以后还不得欺负死她,真不是人过的!糟老头,糟老头,都是那个糟老头!”
刚走到门口便闻到空气里一丝酒气,推门一看,她老爹元大头果然醉醺醺趴在门口的桌子上瞌睡,桌子地上横着歪着好几个空酒瓶子。
“爹!你干啥呢!”元宝一瞧这架势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把她老爹摇晃醒气急败坏地说道,“我才几天没回来,你又喝成这样,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你闺女已经嫁人了,以后没人天天在家里等你喝醉了伺候你上炕睡觉,现在天儿还暖和,以后冷了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大冬天的还不活活儿的冻死你个老东西!”
元宝心里想着,她这个老爹哪里都好,唯独贪嘴这一个臭毛病,她都怀疑那酒里头有虫子,要不然怎么能有那么大的瘾头?
醉了喝,吐了喝,穷了喝,欠了一屁股债还是误不了要借钱喝酒,怎么就那么戒不掉?
元大头迷迷蒙蒙睁开眼,突然“哇”一声嚎啕大哭:“闺女啊!宝儿啊!爹对不住你,爹没用啊!你上辈子没托生好,投了这么个没用的爹啊!”
元宝顿时吓了一跳,傻呆呆瞧着她爹发愣:“爹,你咋啦?还没醒酒呢?”
“醒不了啊,爹醒不了啊!”元大头伏在桌上,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你说我算个什么东西,我元大头算个什么东西,我他娘的下作到这般地步,我他娘的为了自己我卖闺女啊,我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一头碰死算了!我嘿!”
元大头一拍桌子站起来,抬脚就往门框上撞。原本满肚子的气,让她爹这一哭一闹啥都忘了,赶紧拉住她爹:“爹你这干啥呀,不是说了吗,不怪你不怪你,你咋还没完了呀!”
“当真吗?”老头忽然站住,迷糊着眼睛问她。
“当真呀!你老人家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拉扯大,你闺女再怪你,那你还是人吗?”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怪我,你就不是人。”
“我……”元宝看看元大头那样儿,顿时明白了,这是让这老头子给耍了,“哼”一声盘腿往炕上一坐:“假的,你赶紧碰死吧,也省的以后拖累我。”
“嘿!你这死丫头!”元大头说着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放,“你要这么说,老子还就不死了!为了你个死丫头,不值!”
元宝见他爹是当真没事儿了,方才抬起头说道:“元大头,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整天整这么些没用的,有啥意思啊?”
元大头垂着圆溜溜的大脑袋,耷拉着皮包骨头的脸儿,忽然哀叹一声:“我怕你怨我呀!你说那梁家,那么家大业大的,和咱们又不沾亲不带故的,凭啥瞧上你啊?我琢磨着,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有事儿能咋地啊?有事儿我也已经嫁了,你早不说不行,现在又哭天喊地的,还有啥用啊?”
“你看,我就知道你怪我!”元大头又说,“你老爹知道你一直想要嫁给那个屠户朱老三,你爹也不是没替你操心,可是人家朱老三不愿意找你这样的,人家喜欢脸盘子小的、苗条的,人家瞧上的是东市里卖鞋的小喜鹊儿,那你说咱能咋办,咱爷们儿也要脸不是?”
“是是是,你能不能别说了,你要脸我也要脸,还一天天儿的叨咕,搞的好像我多恨嫁似的,那朱老三有啥好,我不就是瞧上他们家有肉吃?他能有人家梁三爷儿好吗?”
“是说啊!”元大头一拍大腿,“要不咱们是亲爷俩儿,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朱老三瞧不上我宝贝闺女,自有那长了眼睛瞧得上的,可巧人家梁家就来提亲,不仅八抬大轿抬你,还把我欠了多年的酒钱都给我还了,你说这么长脸的事儿我能不答应吗,我能吗?那不能啊!”
“是啊,这不我也没怪你吗?”
“不对,你还是埋怨我,”元大头说着又红了眼睛,“你个死没良心的丫头片子,你还是埋怨你老爹啊!”
“你说你,我埋怨你我咋还回来呢?”元宝盘着腿说道,“我都是梁家的三少奶奶了,我还管你这臭老头儿?”
她说着从炕上跳下来,把桌子上小包袱一揭:“瞧瞧,这是啥?”
元宝一边说着一样一样拾掇出来给她老爹显摆:“西洋的打火机,你瞧,这是洋酒,这是洋墨水儿,我瞅着这些西洋来的玩意儿您老人家未必喜欢,再者说了,喜欢咱也不能当真用,有人来还得给人显摆显摆不是?”
元大头听罢顿时喜上眉梢,点着她脑门儿嘻嘻一笑:“是我闺女,懂我!”
“那可不,”她说着又抱起地上的女儿红,“瞧瞧,存了六十年的女儿红,我专门大老远给你扛过来,可是说好了,不能总喝,只两坛,解解馋得了。”
“哎哟!哎哟我的闺女!哎呦呦我的亲闺女!”元大头的眼睛在看见女儿红的时候终于亮堂了,他抱起酒坛子隔着封泥闻了闻又抬眼看看元宝,“那梁家的人对你好哇?”
“好!你瞧我穿的这衣裳,你摸摸这料子,多滑溜,跟水儿似的。”
元大头还是不信又问:“那梁三爷儿对你也好哇?”
“好!可好啦!他还跟我说让我喜欢啥就吃啥,跟自己家一样甭客气!”
“哦,好,那就好。”元大头含含糊糊点点头,又抱起桌子上的女儿红,“来,咱爷俩喝两盅,我去做饭,咱得喝两盅。”
“爹,你咋又喝?”
“你不懂,今儿是好日子,多少得喝两盅。”元大头边说着边往外走,嘴里还嘟囔着,“我闺女嫁人了,嫁了个好人家哟!老婆子,你且在那头儿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慢是地儿:方言,类似于无端的,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