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传》半句再见

1、第一章

　　她是丐帮为数不多的女弟子之一。

　　她自认为自己没有名字，但是别人叫她阿玉，她不声不响地接受了。

　　她生下来就跟着丐帮里一个中年大叔，现如今她已经成为了婷婷少女，而大叔也成了老男人。她不曾照过镜子，她甚至不曾往水里看过自己。她宁愿灰头土脸在人群中流窜。没有人知道阿玉的容貌身世，这一切都让她感到莫名安心。她害怕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她害怕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喜欢当城市里不起眼的人物，所以她并不介意每天在城市街道流浪。

　　她不觉得伸手要饭很可耻。毕竟这是她的职业，有什么好羞耻的呢？她不觉得身上有异味，如果一个乞丐干干净净清清香香反而才奇怪吧。

　　她这十六年早就已经习惯了乞丐的生活。

　　可是，今年万岁爷一道圣旨打破了她自以为逍遥快活的生活。

　　北京城里所有的游手好闲者都要接受家仆训练，然后等着主人来购买。

　　皇上大概是嫌弃这皇城里日益剧增的乞丐吧。

　　真是烦人。阿玉叹着气，托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仆居”。

　　自从进了仆居之后，阿玉没少挨打。轻的伤不外乎皮肤青红黑紫，重的甚至骨裂皮肉绽开。

　　主要是她自己本身太懒了。懒得干活，懒得跑腿，有时候甚至懒得吃饭。而且她不让别人洗干净自己脸上的污泥。这一个院子里，就只有她分辨不出五官，其他姑娘都是清爽又勤劳。

　　她由于自身的原因一直没被主子看上。她看着身边的姑娘走了一群，又来了一群，她并不担心自己的未来，她甚至有些安逸。

　　一年的光阴很快就溜走了。

　　阿玉没学会洗衣劈柴做饭，只得到了一身的伤痕。她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痛的可以，但就是哭不出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离开了老男人之后没有交过任何一个朋友，多的只是点头之交，那种一转身就记不得名字的感情。

　　她从未感觉到孤独，所以她不需要陪伴。也许也可以算是孤独习惯了吧。

　　突如其来的关心反而会让阿玉心生不适。

　　自己应该就是别人口里的怪人吧。阿玉无所谓地叼着一根草悠闲地躺在草地上。

　　她脑子里是一如往常的空白。她只想感受此刻的微风阳光和草香，别的事情太费脑子。

　　“阿玉！阿玉！你在哪儿呢！”略有苍老的男声从远处传来，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咳嗽。

　　“叔！这里！”阿玉只是竖起了耳朵，身子还是牢牢地贴在草地上。

　　“你被人买走了，赶紧收拾一下。”老男人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伸出腿踢了阿玉干瘦的腿。

　　“叔，咱不开玩笑。”阿玉还是没睁开眼睛，她收回腿，自顾自翻了个身。

　　“走吧，孩子。”老人家叹着气转身走了。

　　“什么人会要我？真不长眼睛。”阿玉瘪瘪嘴不情愿地慢慢起身，迈着悠闲步子跟在老男人身后。

　　天底下的奇葩有的是，只希望不要让她去干重活计吧。

　　“好好保重。”老男人吃力地转过身对着阿玉嘱咐一声。

　　“叔，我不会在那里待多久的。”阿玉笑笑就经过他走向了管事，她的心没来由地酸疼了一下。这个男人平时话不多，她也是。

　　“你叫阿玉？”平平淡淡的女声传来。

　　“是。”阿玉眼皮都不抬一下。

　　“抬起头来。”这是没得感情的命令式语气。

　　“是。”阿玉乖乖地抬起了下巴，却还是没看说话那人。

　　“为什么不看我。”

　　阿玉刷地一下抬眼看过去。

　　那是一个黑衣女子。她的长发高高束起，眉眼冷峻，唇瓣单薄。她身形瘦削，身姿挺拔，腰侧挂着一把雕刻着金龙纹的黑色长剑。

　　器宇不凡。阿玉眨了眨眼，果然是奇怪的人。

　　“以后我就是你师父。”她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

　　“师父，你什么名啊？”阿玉懒懒地唤了一句。

　　“上马。”那女人没再回答，她抓住缰绳，手臂使劲，身姿轻盈地跃上了马背。

　　“怎么上啊？”阿玉摸了摸马鞍，转而抬头问道。

　　“手。”

　　阿玉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手猛地拽了一下，差点没被拽脱了胳膊，她简直就是被这个女人甩上了马背。

　　“掉下去我就不要你了。”

　　阿玉突然间感到一阵反胃。原来自己不受控制地被生下来之后，这命运就不在她手上。要与不要从来都只能倚靠别人。无论她有多么想放弃生活，总有人来支配她。她是被逼着活下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阿玉忍着恶心开口道。

　　“我没有名字。”那女人的话很轻，稍不留心就会飘散在空中。

　　“我看你叫冰块就很合适。”阿玉大方地抓着那人的衣摆。反正是黑色的嘛，即使脏了也不明显。

　　“闭嘴。”女人把这明明是斥责的话说得平平淡淡。

　　“怎么？话都不让说了啊？冰块！”阿玉打定了主意就这么叫她。

　　“再多说一句，我会杀了你。”女人声音没得起伏，阿玉却莫名觉得一阵寒。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阿玉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她就是感觉这女人说话就是说到就到的那一种，虽然自己觉得活着没意思，但是也没想死来着，还是保命要紧吧。

　　阿玉接触过的女人不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一是她这孤僻的小性子，她不待见别人，别人哪里会拿热脸贴冷屁股。二是她受不了那些女人身上廉价的脂粉香味。阿玉自己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自己闻着这人臭味闻着习惯了？真稀奇。

　　不一会儿，女人在一处客栈前停下。

　　“满天星客栈？这什么地方？”阿玉被女人毫不留情地拽下马，她脖子都被女人捏青了。

　　“我的地方。”女人招招手示意阿玉跟上。

　　“掌柜的！”一进门，就有肩头搭着抹布的伙计恭声道。

　　“这位是？”小伙计瞪圆了眼，一时间没了下文。

　　“唐玉。”

　　“啊？”“啊！”阿玉和伙计异口同声但是不同声调。

　　女人转身平静地看了阿玉一眼，这一眼让阿玉心里毛毛的。

　　“以后你就叫唐玉。阿朗，带她去上房住下。”女人摔下一句话就直直地出了客栈的门。

　　“诶！”唐玉眼睁睁看着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唐玉疑惑地看向阿朗。

　　“唐玉姑娘，阿朗这就带您去住下，稍后我师哥会为您答疑解惑的。”阿朗本就眉目清秀的，他弯起眉眼那一副阳光少年的模样，让不少在座的少女侧目。

　　“多谢。”唐玉微微颔首。

　　阿朗本想开口问一问这姑娘的行李在哪里，难道真的只有她背上那样一个小小的包吗？这姑娘还真不像他平日里见过的那些。她虽然衣着粗糙，但是却有几分富贵闲人的懒散气质。阿朗哪里知道这家伙其实就是纯粹的懒而已，懒到了气质里，懒到了骨子里。

　　“唐玉姑娘真是好福气，掌柜的第一次安排带回来的人住上房，您还和掌柜共乘一匹。姑娘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吧，掌柜的对姑娘确实很特别。”阿朗说着倒了一杯茶给唐玉。

　　“我这脸都是脏兮兮的，哪里来的特别之处？再说了，我和你们掌柜的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没什么交情的。”唐玉听了阿朗的话，笑着连连摆手。

　　“哪里的话，姑娘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阿朗看着她灰灰的脸又笑了“姑娘，给您打一盆洗脸水吧。”

　　“麻烦了。”唐玉本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这里不比之前的地方，若不整洁些，恐怕……

　　“姑娘稍等。”阿朗点点头就出门准备了。

　　唐玉刚想好好安置一下物件，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进来。”唐玉以为是阿朗。

　　“姑娘。”略微低沉的男声，和阿朗明朗清澈的嗓音大有不同。

　　“你是？”唐玉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杯子，时刻准备丢出去。

　　男人看到了唐玉眼睛里闪烁着警戒的光芒之后，不但没有负面情绪，反而低低的笑出了声。

　　“阿朗的师哥，阿随。”他和善地态度很讨人喜欢。

　　“幸会。”唐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竟是抛出了这两个字。

　　阿随又笑了。

　　这对师兄弟就这么喜欢笑吗？唐玉心想。

　　阿随撩起衣摆，长腿一跨，优雅地坐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后才开口道：“你可是知道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唐玉摇了摇头。

　　“小傻瓜。”阿随温柔地叹息一声。“这里表面上是满天星客栈，实际上是江湖人称‘不活’的杀手组织。我们一般不接小单，一单至少千两黄金起步。虽然我们生意一般，但是收入可观。”阿随眨了眨眼，竟有几分可爱。大概是他皮肤雪白，眼睛又圆又大的原因吧。

　　“可我不会杀人诶。而且我什么都不会。”唐玉对自己的无能有着深深地自知之明。

　　阿随喝了一口凉茶水，点点头，接着说：“不一定要会杀人的才能当杀手。”

　　唐玉把这句话细细地揣摩了一边，突然笑了笑。

　　“为什么是我？”唐玉还是有些疑惑。

　　“掌柜的有她自己的理由，我们一般不做猜测。”阿随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唐玉。

　　“姑娘！水来了！”这时候阿朗端着一盆温水来了。

　　“需要帮忙吗？”阿随的话居然让唐玉心里莫名有些一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唐玉觉得一见面就让这么一个挺拔的男子为自己拭面似乎有些唐突。

　　“玉儿，阿随将会是你的贴身侍从。”阿随听到了唐玉的拒绝，却还是将修长的食指浸入水中，捞起毛巾，轻轻拧出水来。阿随单膝跪下，将温热的毛巾抚上唐玉的脸颊。

　　“叫我阿玉就好。”唐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阿玉，今后我就是你最信任的人。”阿随边擦边端详着唐玉。他初步判定唐玉大约十六岁左右。这姑娘似乎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容貌，但是她清秀的眉，眼角略上扬的眼睛，秀挺的鼻子，略微饱满的粉唇。

　　唐玉没接话。因为她并不怎么知道信任是什么东西。

　　阿随擦了好几遍，发现唐玉左眼眼角下面有一颗痣。单单这一颗痣就让这张脸的气质从略清秀走向略妩媚。但是毕竟只是少女，多半还是清纯可人。

　　“阿玉还是很美的姑娘。”阿随将毛巾放回盆里，摆手示意阿朗退下。

　　“嗯。”唐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些歇息，明日有得忙了。”阿随站起来时候，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了唐玉身上。

　　唐玉点点头。

　　“我为你宽衣。”阿随话音刚落。

　　“不要泡我的人，做你该做的事情去。”一个冰冷的女声就出现在俩人耳边。

　　“先走了哦，阿玉。”阿随倒也不慌，施施然走出了门。

　　“愚蠢，这点戒心都没有。”女人冷哼一声。

　　“掌柜的，我…”

　　“叫我唐敏。”

　　“是，掌柜的。”奇怪她之前不是说自己没名字吗？

　　“……”唐敏一时间无话可说。

　　“我本无名，师傅赐我唐敏一名。”唐敏像是看清了唐玉的内心活动。

　　“要在穷人堆里找一个游手好闲却不猥琐的人很难，还要天生慵懒不下贱的人更是难上加难。”唐敏意味深长地看了唐玉一眼。

　　唐玉：“……”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你还需要学一些东西，然后再吃胖一点就没什么问题了。”唐敏仔细打量了唐玉一会，这丫头见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怕，胆子倒是大得很。

　　“你只能相信我，其他人说的话在你耳里只能是耳边风。”唐敏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眼前这个自以为涉世很深的少女。

　　“为什么？”唐玉在这一天里的提问次数几乎比前十几年加起来都多。

　　“因为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命。”唐敏说得很淡，唐玉却心头一震。

　　这女人疯言疯语的，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唐玉心里暗下了。

　　“我从不给逃跑的人留活口。”女人又补了一句。

　　明明她说起话来没有投入几分感情，可是唐玉就是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不是恐惧，而是诡异。就像是有一只无形却毛茸茸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她的背脊。

　　唐玉：“……”

　　唐敏走到窗边推开窗道：“常开窗，常换气，这屋子鲜少有人住进来。”

　　唐玉还没点头，唐敏就一跃而出。

　　唐玉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候阿朗从窗外一跃而入，他脸上挂着暖人的笑意。

　　“姑娘，夜里凉，白日再开窗吧。”说罢，他又跳出去，并且关好了窗。

　　唐玉：“……”

　　这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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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