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殇》游小婉

9、（九）上林飞马射白鹿

　　“这几年来边关捷报连连，真是辛苦将军了。敢问将军有没有向圣上讨些封赏？”陆笙刚回朝一日，便有许多臣子来问封赏之事。唯有几名老臣询问的只是边关的状况，以及兵力的强弱。
　　陆笙只是淡然一笑。
　　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辈。当然，其中也不乏好色之徒。
　　去上林苑围猎一事是元襄安排的，就算有人表示反对也是无可奈何。更何况今年皇家还没有去过围猎场。秋收季节，幼兽早已能独立生活，成年的兽群也很肥美，正是围猎的好时节。
　　柒琰骑于马上，已在心中老实不客气咬牙切齿地骂了元襄千百遍。
　　他本是最不愿去围猎的，甚至连大宴群臣都没有想过。他只是想，待柒韶回京，兄妹俩好好喝一杯，叙叙旧。
　　他本已对当选男皇后有了九成的把握，可那天元襄仅一句“未必”便已激出了他一身冷汗。如今元襄又下令进行围猎，这分明就是隔开了他和柒韶。
　　柒琰侧头瞥见了伊箫身边的陆笙。她骑于马上，竟是一副玉树临风的才子模样。那泼墨流云狮子马斜着眼，盯着柒琰瞧了一阵，竟盯得他心里发毛。
　　“皇上有旨，今日捕得白鹿者，于宴上赐九鼎。”安公公展开卷轴，朗声宣读。
　　柒韶纵马在前，领群臣进入树林，一些老臣此次围猎来只是作陪，并不真的去猎什么野兽，便留在树林外的空地上随心谈天。
　　柒韶所骑的赤骅骝，幼时曾与陆笙的泼墨流云狮子马一同圈养。陆笙戍边三年，与柒韶分隔两地三年，两马也是许久未见。此次出行，两马都忍不住兴奋起来。那狮子马征战沙场三年，比赤骅骝沉稳了许多。可那浑身烈焰一般红、鬃尾油墨一般黑的赤骅骝毫不克制自己，不住地向狮子马头前蹭，无论背上的柒韶如何拉疆，它也不肯停下。柒韶只得松开手，任由自己的坐骑驮着自己向陆笙走去。
　　陆笙见柒韶凑过来，垂了头淡淡一笑，虽是依旧不敢抬眼正视柒韶，但她眼中溢满了温柔，眼尾透着淡淡的薄红。
　　是时马蹄声惊起了草丛中的野鸡，毛色光鲜，尖鸣而起。只听得弓弦几声响，竟有三支箭凌空疾射而出。两支齐头并进，另一支稍落后。
　　柒琰放下手中的弓，惊怒地看向陆笙；同时看向陆笙的还有群臣惊羡的目光。
　　不愧是数年征战镇守边关的常平将军！
　　原来陆笙先后射了两支箭，第一支和柒琰的箭一同飞出。那支箭射中了野鸡的尾巴，野鸡吃痛，振翅向上飞，正巧躲过了柒琰的箭，却将自己的身体撞在了陆笙的第二支箭上。野鸡应声而落，狮子马不待主人夹蹬催促，便扬蹄冲出，准确无误地让还未断气的野鸡落入主人的手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简直是炉火纯青的炫技与表演。
　　陆笙纵马归队，鞍上野鸡的七彩尾羽灼得柒琰眼睛疼。柒琰沉了沉面色，往另一条小路拐了过去。
　　群臣四下散开，各自选了小路进入林子深处猎兽，伊箫看了看元襄，跟着柒琰走了那一条小路。
　　柒韶回头看了看陆笙，那眼神分明就是叫她跟上来，陆笙跟着她向前走了一小段，再抬头时，发现这一片空地上只剩了她们两个人。
　　“给你……”陆笙嗫嚅一阵，向柒韶递出了手，手中抓着她刚射到的那只五彩斑斓的野鸡。
　　柒韶歪了歪头，伸出手搭在野鸡身上，却并没有抓住：“还躲我么？姐姐。”
　　柒韶已经太久太久没用过这个称呼叫她了。读过《白蛇传》的人都清楚，“姐姐”这个词，有着无端的情愫。
　　陆笙在听到这个称呼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心跳不规律了起来。
　　“我……我……”
　　陆笙撇过头，抓着野鸡的手却依旧伸向柒韶。
　　“你帮我挂到鞍上。”柒韶鼓了鼓嘴，孩子气地说着，“你过来点，不许离我那么远。”
　　“……”
　　“不许叫我陛下！”
　　陆笙还未开口，柒韶就一句话堵了回来。她咧嘴苦笑了一下，马镫轻轻地碰了碰狮子马的侧腹，这上品良马灵性得很，会意地凑到了柒韶身侧，几乎是紧挨着赤骅骝。陆笙俯下身子，将野鸡细心地挂在了柒韶鞍边。
　　就在陆笙抬起身的一瞬间，柒韶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手腕。几乎是下意识地，陆笙反手一握，也抓住了柒韶的手腕。当她觉出不对正要松手时，却听得柒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许松开，你拉我过去，我要跟你骑一匹马。”
　　陆笙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家小皇帝，两个人就这么互握着手腕僵持着。半晌，陆笙哭笑不得的看了看自己的马，又看了看柒韶。
　　这……如果拉你过来你坐前面好还是坐后面好啊……
　　“阿笙，你这马性子烈，我怕掉下来，你让我坐前面好不好。”
　　陆笙到底也没说好还是不好，柒韶正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却觉得手腕一紧，自己呼的一声就离了马鞍，等她定下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陆笙的马背上。
　　“让你的马在这里好好等着，别乱跑啊。”陆笙微一低头，呼出的气息便能渗入柒韶的领口，让她觉得痒痒的。陆笙松开抓着柒韶的手，她尽量让自己的力度柔和，却还是因为太过紧张而将柒韶手腕的皮肤抓出了几个指印。
　　“啊，对……对不起……”
　　陆笙收回手，突然有些失措。
　　柒韶却侧身靠在了她肩上。
　　“不要说……阿笙，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谁。”
　　“嗯……好……那你抓紧点儿……”陆笙局促不安地催了催马，狮子马小步慢跑起来，稳稳地，起伏很小。然后身侧就有马蹄声响起，赤骅骝自是不会老老实实在原地待着，它紧跑几步，牢牢地跟在了狮子马身侧。
　　柒韶轻轻笑了一声，很小声，但是被陆笙听见了。她微微低下头征询地在柒韶柔声道：“你想要它跑多快。”
　　“跟你在战场上骑马一样的那种速度。”
　　柒韶说着，向后靠的同时还回了个头，陆笙慌忙向后一仰，才没让柒韶的嘴唇擦到自己的脸。
　　能征善战的常平将军红了脸，但是手却下意识的抓紧了马缰，双臂又向内环了环，将坐在前面的柒韶圈得稳了一些：“你坐稳，抓紧一些，我护着你不会有事儿的。要是坐不稳，就……就……”
　　“……靠在我身上……”
　　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但柒韶还是听见了。
　　——于是便老实不客气地往陆笙身上一倒，将头搁在她肩膀上，还非常不安分的在陆笙的颈窝处蹭了蹭。
　　“……”
　　“别闹……”
　　“我就不，”柒韶靠在陆笙身上哼哼着，“你自己说的，那我就是要一直靠在你身上。”
　　陆笙身子一僵，面色有些囧，但最终也是微微侧过头抵住了柒韶的头顶。
　　“你开心就好，”陆笙嘴角渐渐勾起一丝微笑，但是柒韶坐在她前面并没有看见，“什么都依你。”

　　“阿笙……快一点……”
　　颈窝边传来怀中人呢喃的声音。陆笙依言而动，狮子马应声窜出，赤骅骝跟在身后也是撒开四蹄狂奔。两侧的树木呼啸而过，柒韶终于是有些怕了，开始在陆笙怀中不安分的骚动，陆笙觉出了怀中人的不安，便索性放开了一只手，环住了柒韶的腰。又过了半晌，柒韶窝在陆笙怀里稳住了心情，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两侧飞逝的景物，同样握着缰绳的手悄无声息地松开，向陆笙的手悄悄挪了过去。
　　小指轻轻勾了勾，温柔地勾住了陆笙的小指。
　　马蹄声停，陆笙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发胀。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柒韶从马上扶下来，又如何在这峭壁边上相拥着俯瞰那一方锦绣河山。
　　人依旧，君知否。月下曾愿长相守，浮生共卿度春秋。
　　“一会儿便要为你去射白鹿啦，你……”
　　“我还骑你的马！”小皇帝理直气壮，不容许陆笙有丝毫的反驳，然后她眨了眨眼，狡黠地笑着，“怎么，不敢么。堂堂常平将军马上带了个人就不会打猎啦？”
　　“不是……不是……我……”
　　柒韶眸间神色沉了沉，一步步逼近不断后退的陆笙。陆笙有些慌了，后退时直直的撞在了树上。
　　“咚”的一声，柒韶忙一步窜上前捧住陆笙的脸，用手揉着她的后脑，揉了许久，她张了张嘴，却只说了句“上马”。
　　陆笙也不再争辩，同先前一样随着柒韶上了马。
　　“那个……一会要是真的猎起了鹿，马上会不太稳的。你踩马镫，我勾着肚带就好。”陆笙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出来，“一会儿你抓紧缰绳，千万要小心。”
　　“知道啦知道啦，我小时候可是跟你一起习的武你忘了啊。”柒韶粗粗地呼了一口气，自顾自翻了个白眼。
　　“可是你毕竟做了这些年的皇帝，我担心……”
　　“怎么搞得跟我做了皇帝生活都不能自理了一样……”柒韶好笑地摇摇头，别扭的转过上半身勾住陆笙头颈，鼻息柔柔地散落在她耳侧，“这点事情，我有谱的，你可放心吧。等围猎结束了，除去九鼎我再单独请你吃点儿好的。”
　　说罢，柒韶调皮地用脚跟磕了一下陆笙的脚尖，刚好把她的脚从马镫里踹出去：“行了，让地儿。可以走了！”
　　陆笙红着脸点点头，一抖缰绳，狮子马扬蹄而出。
　　“我前面要左拐了，我感觉到了鹿群的方位。”陆笙低头在柒韶耳边说道，“抓紧。”
　　“嗯。”
　　狮子马几乎贴地疾转，几个大弯拐过去，柒韶觉得环在自己身侧的手松开了。陆笙已摘下了背上的弓，弦声响，羽箭出，紧接着便听见一声鹿的哀鸣。
　　不远处的一丛灌木后，有一团白色的东西。
　　柒韶还未反应过来，陆笙便已下马去牵了那一团白色的物事向她走来。
　　那正是一匹白鹿，浑身毛发白得闪闪发光，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陆笙只是射伤了它的一条腿。
　　“这样你就可以在宫里养着它了。”
　　陆笙看着柒韶的眼睛亮晶晶的。柒韶自幼就喜欢鹿这一类温驯的动物，此刻见到陆笙为她猎来的竟还是一匹活鹿，自是心花怒放。她上前轻轻搂住了白鹿光滑的脖颈，抬眼望向陆笙。
　　其实她更想抱住的，是陆笙。

　　天色渐晚，群臣陆陆续续回到空地上结束这一天的围猎。只有伊箫猎到了一只鹿，甚至连元襄都可以算是空手而归。柒琰本是满眼阴郁地盯着伊箫鞍上放着的白鹿，却在见到柒韶身侧如洁白玉石一般立着的活的白鹿的一刻惊怒地看向了陆笙。
　　——又是这个女人！
　　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旁人却都没去管这个暗自恼火的王爷，纷纷上前庆贺，然后陪同皇帝回宫。陆笙和伊箫稍稍落后于柒韶，不紧不慢地跟着。
　　陆笙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我感觉到身边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小韶。
　　这一次我怎么才能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