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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秋江涛涛忆旧缘 ...


  •   这一晚,陆笙辗转流连,彻夜未眠。
      柒韶是无所畏惧的,毕竟她是皇帝,还有这几年陆笙刻意离她而去,减少了接近全部的谣传。总算朝中还有伊箫陪伴,柒韶还有一方立足之地,否则那些权臣权宦贵戚的夺位之路早就无人可挡了。陆笙知道柒韶作为女帝登基便已倍受非议,若再加上她二人之间的事,宫里宫外一传开,柒韶作为皇室嫡后,难免会身败名裂,甚至还可能被认做妖女遭到杀身之祸。
      而柒韶并不这样想,她的眼中没有天下,只有陆笙一人。
      我愿舍弃如画江山,换你回眸一笑。所谓王朝,那都是虚幻如流水;唯有你在我身边时,世上一切才是真实的。我对你的感情,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第二天一早,城外江边渔舟还未出航,陆笙便独自一人溜出了宁西城。凉风微习,初露未干,渔火明灭。她就那样来到江边,裙袂翻飞,沾了些露水。她坐在江边,呆呆的望着远方。
      “阿笙。”
      陆笙坐了许久,忽闻一男子声唤她名字,吓得浑身一抖,险些跌入江中。她稳下心回头看,才发现伊箫早已站在她身后多时。
      伊箫驻足而立,负手观望远方,轻声叹道:“你真的不肯与我们一同回宫吗?昨夜小韶与你私会帐中,看来也是枉费了时间。她都劝不动你一分,我们这些人,又怎能劝得了?”
      我不是不肯,我是不敢啊!
      小韶来劝我,我更不能答应啊!
      “阿笙,你是否愿意回到小韶初继位那一年?”陆笙默默的沉思良久:“我倒是愿意回到父亲在朝为官那些年呢。那些年,我没入宫,也不识得她,无忧无虑,到也过得自在。”
      原来,陆笙和伊箫的父亲一同在朝为官,均是高官。陆笙原是富家千金,当时天下也太平,生活幸福。没过几年,战乱频发,这个已多年不打仗的王朝一败涂地。陆笙的父亲因为一次决策失误判罪。他平时也很得幸,从连坐九族被减轻到免除死罪。当然,流放、抄家、男充军、女入宫,这却也不可避免了。陆笙便这样从一个堂堂富家女孩一夜间沦为罪臣之女,被带入宫中。一位嬷嬷收了她做养女。
      而伊箫的父亲,小心谨慎,当然,也奢望为自己的至交,陆笙之父圆罪。他带去了他的儿子,陆笙的义兄。皇帝很赏识这个聪颖机灵,文武皆通的幼童,终于在一次召见后请来了皇后。这便是柒韶的母后。皇后很喜欢这个孩子,便提出收伊箫为养子,有皇子地位,有皇子之封爵。金口玉言,伊箫之父如何拒绝?虽舍不得儿子,但也知他在宫中定是恩宠有加,无奈之下便同意了。为陆家圆罪终不成,却反倒将儿子又送入了深宫。后宫鱼龙混杂,勾心斗角,他也不知年幼的伊箫将何去何从。
      皇帝收伊箫为养子,赐名柒頀。本来这一辈名字均犯斜玉,可皇后仅生个女儿,便只好起名为“韶”。伊箫入宫,虽有皇子名号,可毕竟不是柒家血脉,便同犯“音”,取名“頀。”韶乃虞舜时期乐曲,而頀乃商汤时的一种音乐。有书《春秋繁露》记载:“汤之时,民乐其救之于患害也,故頀。”頀、韶同为音乐,也是志在将二人育出美好品性。
      伊箫的父亲送儿子入宫前嘱咐道:“箫儿,你笙弟在深宫中,毫无地位。她毕竟是幼女,你入宫后定要多多照顾她,才对得起你陆老伯。你二人结义,陆老伯便是你父亲,阿笙便是我女儿。”
      伊箫连声答应,从此至今,一入深宫十六年,不得出。稍长,赐封武平王。期年,召入朝,赐一品蟒袍,辞不受。至柒韶登基,再赐,谢为三品。
      他只是,不愿过多的恃宠扬威。
      “皇子柒琰,你还记得他么?”
      陆笙听见这个名字,心中暗暗发怵。柒琰,是柒韶的堂兄,雍贵妃的长子。雍贵妃当年于宫中便是数一数二的恃宠扬威之人,浮华功利。自然,柒琰身上便也随着他额娘透着骄奢浮夸之态。他长陆笙一岁,长柒韶两岁。柒琰的性子如同元襄一般,待人冷冷的。此外,便是他对柒韶深情款款,和对皇族大权的野心勃勃。
      他有才,的确有才,一如当年元襄从政时文武双状元的才华横溢。
      只是,相比之下,陆笙无端地觉得这个人很危险,而她对元襄,则是一种敬畏。
      当年她同伊箫,柒韶于后宫中玩耍打闹,撮土为香,义结金兰,撞见了带着柒琰走过来的雍贵妃。柒琰,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而对柒韶和伊箫则是换了副面孔。皇妹,皇兄叫个没完。而雍贵妃,衣着华贵,则是快步上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恶声道:“混账!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与皇子帝姬一同打闹玩耍皇上没灭陆家九族,你却跑这来撒野!\"
      在她们眼中,她永远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贱婢。
      那一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跌倒在地。她看着被雍贵妃踢散的土堆,甚至都哭不出来。面对柒琰的鄙视,她只觉得心中无尽茫然。
      “我是谁?”
      而柒韶,却轻轻地扶起她,抬头道:“娘娘,阿笙如今也算是我二姊了,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凶?”那雍贵妃一脸不屑:“小韶,这陆家传下来的尽是一些祸国殃民的孽种,你居然还这般护着她?说不准哪一天,拖你下水的就是这臭丫头!”
      柒韶张口分辩,伊箫也帮着她说了两句,雍贵妃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柒韶明白不能和长辈顶撞下去了,便拉起陆笙的手,带她转身离开。
      “没关系的,阿笙,我信你。”离开那是非之地,柒韶凑近陆笙耳边,语声温柔,“你不用听娘娘瞎说,你永远不会害我的,我信你。”
      那一刻,陆笙只觉得她吹气如兰,童音柔嫩若天籁.
      那时,柒韶早已是皇宫上下倍受尊宠的嫡公主,福熹帝姬;那时,伊箫还未被封王,但在宫中却也一样地受宠。从那以后,这两人周旋于宫中,拼尽全力提升陆笙的地位。
      那年,陆笙九岁,柒韶八岁,伊箫十一岁。陆笙入宫三年。
      小韶,你护我尊严;我要一世护你周全。
      陆笙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柒琰啊,,听说他已被封了琉璃王了。这次宫中选男皇后一事,他占尽了优势吧?"
      “若是小韶听见你如此说,她定是要发怒的。"伊箫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宫里宫外这事都给传得沸沸扬扬,你该了解她的,别人说她都可以忍,唯独你说,不行。"
      陆笙依旧淡然一笑。
      “其实关于这一事,被传得最疯的是玉陵。”
      这话如同一个霹雳砸了下来。
      “元卿?”陆笙失声叫出,过了好一会,她的心才平静下来,“陛下若真得元卿为夫,倒也不失为一大喜事……那大哥你呢?”
      伊箫没想到陆笙的思维跳跃如此之快,不禁一愣.在宫中,群臣争议男皇后候选人,得票最多的便是元襄,柒琰和他。
      \'\'我笙弟你开什么玩笑,我从未爱过小韶,只当她是妹妹。再说,我怎么比得上你呀!"
      一语道破天机,陆笙不禁恍惚了一下,万般思绪如潮水般奔涌而来。一张口,竟不知说什么好。
      “我……"
      “ 我知你不是将地位尊卑看得那么重的人,担心什么犯上,再叫她一声小韶又何妨?阿笙,你应该知道你在小韶心中的地位。"伊箫的表情平静如水,让陆笙发慌,她缓缓低下头,凝视着翻滚如白练的江涛,怅然无语。
      “你这般克制,这般回避,对谁有都没有好处。你想保护她,可最终伤害了两个人。"
      多年的往事如江涛般翻滚,大浪滔天。几乎要将陆笙淹没。桃李之年,闲情伊始,幻象迷离,三年相思,刻骨铭心。最让她忘不了的,是她主动提出戍边时柒韶复杂迷离的目光。
      那目光,灼得她发慌。
      她只是怕,怕这种感情会影响到她爱的那个人。
      原来,爱一个人,也可以这么痛苦。
      自古凤求凰,佳人才子终双。她和她,又算什么?姐妹?君臣?情人?她并不奢望得到柒韶的感情,所以她将自己的心,埋进了万丈深渊,瞒着,藏着。可到底,还是被她发现了。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情之故,胡为惘进退?
      一步踏错,举步维艰。两人之间的纠葛已越来越明显,一旦为人所知,便免不了蜚语漫天。
      这样的感情,常人于情于理都是要全力反对的。
      可是,我真的,很爱她啊……
      而她,她也爱我啊……
      三年,她的主动,她的回避,都注定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回到她身边。
      “小韶……”
      陆笙嘴唇翕动,不悦间竟轻声唤出了那个她在心中念过千百遍的名字。小韶,小韶。
      这已经,三年了呀!
      “箫哥哥,若我随小韶回宫,那旁人……陛下!您怎么……”
      那一袭朴素的杏黄衣衫缓缓由远及近,那衣衫上没有龙影,毫无骄奢之气。着黄杉那人,似有心事,秀眉微颦,缓步行至近前。她在陆笙叫出“陛下”前便已抬头望见了两人,显是愣了愣,先望望伊箫,在看看陆笙。然后,目光便没再移开。
      “刚才,谁叫了我吗?”
      陆笙红了脸,红了耳根,嗫嚅道:“陛下,我……”
      突然,身旁草丛中哗啦啦一声大响,从中竟站起一个人来。那是一个男子,是秦西军的一名小卒。他“咚”地一声跪在地,拜见柒韶。行大礼后,他站起身,又向陆笙和伊箫谢罪:“常平将军,王……王爷。小人本在江边,见二位至此,不敢打搅,便藏于草丛中。如今陛下亲临,不敢再藏,只得出来叩见。还望将军和王爷恕罪。”
      看那小卒涨红了脸,满头浑身都湿透了,也不知是晨露浸的,还是汗水浸的。但显然伏于草地这么久也将他累得不行。
      纵然他是陆笙的手下,柒韶在旁,她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了。然而伊箫却不以为然:“这没什么,你先退下吧。”
      那小卒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刚要走,却听见了个清脆的声音——“慢着!”
      他惶恐地转身,望向柒韶那俏丽的面庞,浑身都在发抖:“陛……陛下……”
      “刚才你都听到了什么?”柒韶的嘴角勾出一丝俏皮的微笑。
      那小卒瞅瞅陆笙和伊箫。伊箫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她紧咬嘴唇,别过头望向天际,不敢与柒韶的目光接触。小卒低声道:“微臣……不敢言。”
      “说,恕你无罪。”柒韶的笑,竟带了几分邪意。她坏笑着看着陆笙,绛唇微启,语声温柔:“阿笙,你为什么……要这么怕我?要知道我明天就要回京了,你以后不用见我的。”
      她这是……在赶她?
      陆笙虽不敢跟同柒韶回京,但闻此言,她的心就像被谁扯去了一块,生生地疼。
      小韶,你不要走,好不好?
      “微臣……微臣……刚刚听到常平将军犯了您的讳……”半天,那小卒憋出一句,腿一软,几乎要摔倒。
      此话一出,柒韶也不禁愣了一下。一瞬的寂静,让人不敢呼吸。
      柒韶挥手让小卒离开。
      “阿笙,为什么在我面前,你不这样叫?柒韶上前一步,扳过陆笙的身子,“再叫一遍,最后一遍,我再听一次。”
      那双含泪的眸子中,有痛苦,有纠结,有不舍。
      陆笙干脆闭上了双眼。
      小韶……小韶……
      “大哥,她到底说了什么?”柒韶求助似地望向了伊箫。她松开陆笙,垂下双眸。
      伊箫俯身贴近她耳边:“她其实是想回宫的,刚刚,她真的叫了你小韶。”
      柒韶猛然抬头,眸间泪光闪烁。
      突然,她长声大笑,转身扬长而去,没再回头。
      “阿笙,你看你叫了她小韶,她有多开心。”伊箫看向陆笙,“这些事,真的无所谓。有谁规定女子只能爱上男子?”
      陆笙的目光又归为平静。她只是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那是一个华丽转身,有武将的坚毅,亦有女子的婀娜。风流而不妖艳,俏丽而不淫意。纵使天仙下凡,也无如此风度。俏丽的背影,使天地都黯然失色。
      她就那样淡然地,将一句话抛在背影间,无奈,寂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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