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殇》游小婉

18、（十八）红烛摇曳影成双

　　承平四年，女帝柒韶芳龄二十三，大婚。当日禁宫内遍地红毯，从承乾门一直铺入后宫。
　　正值夏秋之交，金玉之时，良辰美景，天作佳人。
　　龙凤和鸣，佳偶天成。此生无散，鱼水相融。
　　凤舆比龙辇早两个小时先行到达，元襄默默地等待着，柒韶亦是沉默地看着。只可惜，眼前人不是心上人。
　　“吉时已到——”礼官嘹亮的声音在宫殿上空回响，柒韶默默地抬手抓上系着大红布花的布条，元襄抓着另一端，大红喜袍曳地，两人缓缓走过承乾门。红毯两侧百名童子穿着鲜艳的衣衫在欢脱地跑跳，拍手口诵，还有官人撒着花瓣和五谷，场面十分热闹。
　　“凤兮凤兮归故乡，神游四海求其凰。青山远衔花作引，花香犹忆几重芳。凰兮凰兮从我栖，惟愿白首永不离。碧水潭清新月熠，月映天地两相依。”
　　悠长的颂词被官人吟唱着，红盖头下柒韶的神色却不甚分明。
　　“……琴瑟争鸣风月顾，新纱帐暖鸳鸯慕。从此相思同长路，偕老今生共君度。比翼连理心寄远，好景良辰莫辜负。”
　　今生共度……莫辜负……
　　那……来世呢？
　　良辰美景，却没有赏心乐事，人道是鸳鸯互相恋慕，却可知一厢情愿有始无终？
　　江山早为你我说定了永别。
　　盖头下，柒韶苦涩地一笑。
　　两人行了沃盥礼、同牢礼，侍女又拿来了一个红线系着的葫芦，一分为二，斟酒入瓢，二人半饮后交换饮尽，是谓合卺。
　　愿斟此星此夜此风此月合卺酒一爵，樽前今许今世今生都入喉太烈。
　　换瓢的时候，柒韶接过了元襄的那半只葫芦，却迟迟不愿把自己的半只葫芦递过去。仿佛这样，就能让成亲的仪式慢一点，再慢一点。
　　就像接下来的三拜，她动作很慢、很慢，无论礼官如何催促，她也不为所动。直至元襄借着宽大袍袖的掩盖轻轻拉住她的手，用不曾有过的温柔劝说的语气轻轻地叫了声“小韶”，柒韶的头才缓缓磕落。
　　许是这合卺酒太烈了吧……
　　拜了天地，又耗过了执手、结发二礼，成亲的冗杂仪式才算是正式结束。仪式结束，便是及其奢华的晚宴。教坊司早已在殿内准备好，歌舞声里人们推杯换盏，互相敬酒。元襄陪着柒韶敬了一轮酒下来，觉得她带着这种情绪实在不适合在这种场合里再待下去，便向众人道了声失陪慢吃，送她回了寝宫。
　　黄昏成亲礼，此时已是很晚了，元襄其实也并不需要回到殿中再陪众人宴饮，他默默地在床沿上挨着柒韶坐下，一言不发。
　　红烛昏罗帐。
　　本来柒韶并不会因这几杯酒就醉，可酒入愁肠，最是伤人。她昏昏沉沉地坐在床边，透过大红的盖头的针脚缝隙看外面桌子上的烛台，红色喜烛的蜡油融化，缓缓在烛身上凝结成扭曲的烛泪，就如她此刻心中一般的凄凉。
　　她不希望元襄揭开她的盖头。
　　柒韶昏昏沉沉地想着。
　　此刻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侧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柒韶隐隐约约听见身侧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得猛地睁开了眼睛，也坐得笔直不敢再乱动。
　　有一只温热的手，缓缓覆上了柒韶的手背。柒韶一哆嗦，抿紧了双唇，她感到那只手缓缓触到她的手心，扣住了她的十指。
　　在那一瞬间，柒韶觉得似乎有一阵电流从她头顶流至脚底。这温软的触感，掌心熟悉的纹路，她根本不可能不熟悉。柒韶微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另一只手缓缓抚上柒韶的面颊，揭开了她的盖头。
　　面前的人青丝半绾，眼波流转，嘴角含笑，脸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却并不能掩盖她的风华。
　　“阿笙……”
　　“乖，别怕。”陆笙轻轻地将柒韶带入怀中，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来陪你了。”
　　“这……这真的不是幻觉么……”柒韶有些不敢相信地眨着眼睛，还捏了捏陆笙的手，“你……来找我了……”
　　“是我。”陆笙觉得颇为好笑地望着柒韶，“放宽心，后面可能还有些你预料不到的事情，我和玉陵还有箫哥哥都会处理好的。”
　　柒韶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次让她绝处逢生，如蒙大赦，带给过她多少惊喜，她甚至数不过来。
　　“玉陵绕开众人，去把我放出来，这也是我们早就计划好的了。”
　　从今而后，刀山火海，我替你走，万水千山，我陪你看。
　　看着柒韶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的样子，陆笙轻声一笑，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太晚了，睡吧。”
　　柒韶突然哼唧着就扑到了陆笙的身上：“你陪我吧。”
　　陆笙垂下眼睑，神情温柔，躺在柒韶身侧，替她拉好了被子，并在她额头缓缓落下一吻。
　　“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