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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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锦年方才下楼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的是一包部门经理两个月前递给他的中华烟。
那天他在公司卫生间洗手时，小手指忽然又毫无预兆地抽搐起来，程锦年便靠在洗手台边按摩，正好这位经理路过，看程锦年那模样便把自己当成了江湖郎中给老板弄出个实时诊断，说是神经性的，抽根烟保准好，原理和多喝热水包治百病一个意思。
那包软中华便留在了程锦年兜里。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大多是九姨打理的，她笃信“种蕉邀雨，垒石邀云”的说法，把院子设计成了曲径通幽的中式庭院，盯着看一处景容易让人发呆冥想好半天的那种。程锦年每回都趁事后池程洗澡的时候偷偷下来抽一根，光是盯着湿漉漉的芭蕉叶舒展在八角冰裂纹的院窗中，都能让他皱着眉出神苦思很久。
程锦年以前连池程衣柜里那瓶糟心的烟味香水都受不了，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呛得泪流满面到闭眼享受哪怕销魂的一口，不过一两个月时间。
一手和二手毕竟是有区别，入了口，过了肺，融入了血液，很多事情就都变了味。
他一直很克制，瘾头也不大，一包烟抽了俩月还剩好几根。大部分时候程锦年抽烟也只是用来控制手指的颤栗。他会安静地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叼着烟用左手小指在花坛的泥土里写下1，000，000，000，光数有几个“0”都会眼花，这10亿不是那么好赚的。
和虞乔的专注于精耕细作不同，程锦年也不擅长用低成本去电影市场圈钱，这大半年来他借助政府的力量全力扩张，绮程的发展已经引起业内的关注。程锦年的心里有一个坐标，竖轴上那个目标距离10亿尚有一段距离，另一维的横轴上，却离池利国立下的目标只剩四个月时间。
程锦年享受自己一个人叼着烟将泥地里那一个一个“0”抹去的感觉，像是沾着满手泥，却能亲手把头顶夜空里某个遮云蔽日的魔咒抹去一样。
书房门被打开了，温暖的灯光和程锦年含糊的讲话声从门缝里倾泻而出。
池程将温好的牛奶搁在书桌上，面对着座椅里的程锦年，靠坐在桌沿边。
程锦年正顶着潮湿软塌的头发盯着电脑打电话，工作用的散光眼镜已经在近期换成了150度的近视眼镜，只有右眼有度数，反而左眼是平光，因为反正也看不见。
“他们的产品等级应该是ip66，拿到样品就送去机构检测，对，确认一下，嗯，好，那尽快给我报告。”【1】
程锦年边讲电话边看了池程一眼，目光交汇时，那眼神不知为何让池程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陌生。
程锦年匆匆挂了电话，轻抚着池程的膝盖问：“怎么了？睡不着？”
池程抬手揉了揉他的耳垂：“星融湾明天开业，你怎么不去剪彩？”
程锦年料到这事定是虞乔告诉他的，便低下头继续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回了一封邮件，嘴里不经意道：“光鲜亮丽的事适合让女士参加。”
“是吗？”池程低下身凑到他面前，“可星融湾是你花了多少心思弄到手的，就这样让给别人？”
程锦年打字的手倏然停下，干干地笑道：“虞乔的状告得挺快啊，还说我什么了？”
“不用她说。”
程锦年冷笑一声，手里继续打字：“那当然，我做什么能逃过你的眼睛，绮程连上我打包，都是你手里的……”
啪！面前的笔记本被池程一把合上了。
“我不跟你说别的！你再这样下去，绮程迟早会出事！”池程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刮在程锦年脸上，
程锦年将颤动的小手指藏了下去，仰起头微笑着问：“你很早就想问了吧，从去年那场台风开始，你就想问了，但你一句都没有，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看着孩子过家家，看看我想折腾、能折腾成什么样吗？！”
房间里静得可怕，两人对峙的眼神丝毫不带妥协，仿佛刚刚那场深入骨血、极尽欢愉的抵死缠绵只是做足样子的一场表演，真实度连戏文里的咿咿呀呀都不如。
池程压制着怒气叉着腰离开桌子，在书房的地毯上沉默地来回踱步。
“我知道我爸去找你了，虽然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但无非就是对我们不认可。锦年，我们已经不是学校里没有自主能力的孩子了，他说什么影响不了我们，我不希望整天和你去跟家长斗气。如果你相信我，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我也不需要你去证明什么。可你这大半年究竟在做什么？我不问你，是既不想逼你也不想试探你，我想等着你自己告诉我。”
程锦年：“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做的事有什么奇怪？赚钱而已，谁不是在做这些事？难道你能赚我不能？”
池程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星融湾是融州成为特殊贸易片区后R省第一个免税店，官方背景是R省建投集团，这是连Function这样的财团都插不进去的关系，锦年，可你是怎么做到的？”
程锦年挑起嘴角阴冷一笑：“所以呢，你就断定我做不到？还是做了什么你看不到的事让你觉得失去了对我的控制？”
“四家半导体及电脑配件公司，”池程沉声打断他，“你买下了这四家小公司。”
“这就是你查到的全部？”程锦年忽然之间地想摸口袋掏根烟出来，才想起来那包烟留在了楼下。
池程一把抓住了程锦年的手，不动声色地将那包烟拿出来塞进了他手里，眼睛死死盯着他：“锦年，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但前提是，你必须信任我，对我坦诚。”
程锦年的喉头艰难地滚动着，心虚地看了一眼手心里那包带着池程体温的烟，说：“你误会了，我没有做你不想做的事……至于这包烟，我可以解释。”
池程叹了口气，走到了窗边，窗台上是九姨插在玻璃瓶里的一束似蓝亦紫的蓝莲花，在黑夜为幕的背景中暗香浮动。
“去年R省在申报融州建特殊贸易片区的关键时期，需要可观的外贸数据，只是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你靠那四家公司循环进出口帮某些人做了一部分假的数据，所以省里把第一家免税店的入股资格给了你，是这样吗？”【2】
程锦年摸出一根烟在手里转着圈：“你让我信任你，那你信我吗？”
池程道：“我只想听你说实话。”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半导体配件是绮程安排出口到香港后又重复入关的，做了四个月，但是这不违法，我既没有骗一分退税，也没有偷漏一分该交的钱。你没有看到的是，四家公司我买下的时候都已经逼近停工了，原因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绮程利用他们的资源做数据不错，但是也帮他们剥离了电子维修业务，在销售恢复前，主业转为全球各地的服务器主板核心元件的维修。你该知道，跨境劳务是突破原产国限制不受贸易战影响的，那几家公司今年的进出口总额可以达到3亿美金，也因为这几家公司的蹚路，现在带动了整个片区里的跨境服务产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被迫停产的众多类似的公司可以继续生存，可以继续养活很多人。”
池程轻轻转过身，看着程锦年没有说话。
程锦年抽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继续道：“我不知道虞乔还跟你打了什么小报告，是不是还说我最近买了一个占用公司流动资金的业务她不支持？随便吧，你看一看，如果你觉得不需要，那就算了。”
程锦年犹豫片刻，将那根烟塞回了烟壳里，站了起来。
“烟呢，烟是怎么回事？”池程在他身后问。
“……是，是手下经理开会时候抽烟，被我没收了塞在口袋里，给……给忘记了。”程锦年头也没回走出了书房。
明知是谎言，却还是不舍拆穿。池程看着程锦年走出去，想象着他起身背对自己时那局促的眼神，心里掠过很深很深的疼。
池程拿起那份文件打开，那是程锦年买下priceline机票代理业务后的运作企划，其中一项就是让禾禧可以拥有低于市价很多价格的机票分销权来带动酒店销售，分析数据和后续的营销计划都是程锦年在出差期间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
池程的心头搅成了一团晦暗，比夜还要黑，恨不得抽自己。
程锦年走在回卧室的走廊上，他也很不好受，心里空空荡荡的不知该回响些什么。他跟池程在一起以后很少吵架，但是这大半年来，他们之间多了很多心事和秘密，他从不怕自己会踩过界，怕的是池程对他失去了信任。
恍然间，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明天竹林见。”
发信人是：欧阳云鹤。
程锦年心里那一片空旷声忽然“嚓”地一下发出一声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是锋利的乌色刀剑在茂林修竹间砍下明亮的翠绿一片。
就在下一刻，书房门被粗暴地打开发出共鸣的一声巨响，程锦年尚未来得及回头，池程便从身后将他抱起扛在肩上。
程锦年惊吓地大叫，在池程肩头胡乱地蹬着四肢活像姿势标准的狗刨：“喂！你干嘛！！放我下来。”
“我错了宝贝。”
池程将他扛进卧室后，一脚将门踢上。
院子里树影摇曳，稀松寡淡的烟味早就被吹散，被一阵东风一路往西吹去。
春天的瑜越生态竹林，绿荫四野，根深叶茂，鲜嫩的竹笋从赭石的泥地里冒出了头来，温暖的春风拂过便似撩起了影影绰绰的碧绿沙帐。
程锦年坐在竹林深处那间木屋外的廊檐下，想起年前他再一次坐回这里时，是满目雪白。
竹林里的白雪皑皑有多美，没见过的会平白无故贫瘠了自己的想象。
温热的竹制茶杯口冒着细细的气雾，一位女士坐在程锦年对面，略丰腴的少妇样，脸美得惊艳。
欧阳师傅从屋里出来给二位斟茶，冲程锦年恭敬一笑，一言未发又退了回去。
如果去年发给程锦年手机上的信息不是来自“欧阳云鹤”这个熟悉的名字，程锦年大概不太有机会再来到这里。
坐在程锦年对面的女人叫宋绰尘。
当时程锦年刚从W国的赌场生意退出股权，正在想办法拉R省的政府引导基金一起投资一个门槛极高的清洁能源项目，陈培先的门路尚且够不到这么远，正在四处碰壁时，便收到了欧阳云鹤的消息。
本以为欧阳师傅又找程锦年做鱼杆来了，他没想到，这一次自己变成了鱼。
“今天开业你不去？”宋绰尘的话打断了程锦年飘远的回忆。
宋绰尘长得很美，看上去也就30岁出头的样子，后来才知道看少了至少10岁，程锦年第一次见她时，觉得很像池程的女神高圆圆。
程锦年举起茶杯冲宋绰尘一敬：“帮我谢谢乔先生，绮程能入股星融湾，没有你们根本不可能。”
宋绰尘回敬他：“程总客气了，乔先生谢谢你的帮忙，答应的返还款会及时到账的，融州的特殊贸易片区设立有你的功劳一份。”
那些拿不上台面的事，程锦年也不想多提，便兀自盯着自己脚上的皮鞋沉默着。
“怎么样，最近有什么目标？上次介绍你的那个区块链底层技术领域有兴趣吗？”宋绰尘笑问。
程锦年苦笑着摆摆手：“连名字我都听不明白，还是算了，我和虞乔都不太擅长这些太前端的领域。”
“那你盯着的盛果覆膜，也是尖端科技啊。”
宋绰尘的脸上明明露着明亮的笑意，在透着闪亮光斑的竹林里异常温暖，但程锦年心里却飘过一阵透骨的凉意。
这个神秘的女人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尚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和她背后的人，一直盯着自己。虽然他们从合作至今一直都对彼此有所取予，利用和协助都相当对等。
但任谁的后背被这样的灼灼目光盯着都不会好受。
程锦年尬笑一声：“乔先生和宋总看来对我的生意很有兴趣？”
“现在哪家公司不盯着绮程的动向？不过提醒程总一句，盯着盛果的人也不少，Terence和他的博士导师在美国的实验室发明了纳米覆膜防水技术，所有的手机商都盯着他们，去年的5000万美金盈利，今年就是1亿，不得不说程总的眼光真的很好。但是据我的最新消息，Terence寻找合作伙伴的第一意向并不是最早找上他的绮程，而是他在美国的同学。程总，你的算盘很可能要打空。”
宋绰尘婉转的声音宛若音律穿梭竹海间，虽然柔柔弱弱，却像是在程锦年耳朵里刺进一根雪亮的银刺，挑拨出刺耳的杂音。
倏然间，“滴答”一声，一滴屋檐水被吹落在桌子边缘。
起风了。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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