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秘书》鹿死星辰

28、第 28 章

　　程锦年的耳边一整晚都是细细密密的手表走针的声音，催眠般将他拉入幽深空旷的地域。池程少年时和成熟后有着细微差异的两个声线在交替着时远时近喊着自己的名字，忽而响亮，忽而低沉，还伴杂着奇奇怪怪的其他回响，像一张巨大的网将程锦年所有意识紧紧包裹，折磨了他整晚。
　　“……”
　　醒来时他发现半夜躺回床上时忘记拉窗帘，天光有些扎眼，但天色是阴沉的，程锦年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立冬这天，太阳到达黄经225度，古人认为这天“水始冰，地始冻”，但程锦年坐在床上望出去的胥子湖面，此时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阴雨。
　　“嘶”——身侧一阵酸疼，手表盒子隔在身下睡了一晚，程锦年感觉这会儿整个左半边都僵硬麻木。

　　程秘书瘸着半边身子，睡眼惺忪地堵在池程洗漱间门口刷着牙。池程也正站在洗漱台前挤牙膏，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在门口一脸疲态的程锦年。
　　“你干嘛？一大早的从脸抽到脚。”池程自顾自刷牙，含着泡沫问道。
　　混沌了大半夜，俩人都还有些恍惚，人在半夜的记忆总有种卡在半睡半醒间的不真实感，像包裹着一层朦胧的薄膜，于是对昨晚的记忆他俩还有点没重启完成。
　　程秘书本来是想过来喊池总起床的，提醒他上午是安排好的中高层例会，但是他迷迷瞪瞪边刷牙就边走了过来，和池程挤在同一个洗漱盆边一起刷牙。
　　两人在镜子里对视一眼，终于想起昨晚又是哭又是抱，跟演了一出大汗淋漓用力过度的琼瑶剧似的，不约而同有些尴尬。

　　“咳咳咳，”程锦年刷到了舌苔，咳嗽着吐了口泡沫，“那个，你的古琴，要我今天给你送到顾小姐那里去吗？”
　　“不用了。”
　　程锦年转头看他：“为什么？”
　　池程哼笑一声，反问道：“为什么？你昨晚抓着我又抱又亲的，你还好意思去见盼姿？”
　　“噗！”程秘书一口泡沫喷在了池程脸上，作失忆状：“我亲你了？我怎么不记得了？你有证据吗？”
　　池总抹了把脸，淡定道：“我怎么可能原地被你坑两次，当然有证据！”
　　“你说什么！”
　　“我手机录音了啊，你昨晚问了我几百个‘为什么’，”说着，池程憋起嗓子学起程锦年昨晚带着哭腔的语气，“为什么，池程，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说着说着池程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程锦年的脸瞬间通红，倾身一把捂住池程的嘴：“闭嘴闭嘴闭嘴！我才没有。”随即立马将牙刷叼在嘴里，双手将池程从上摸到下：“手机呢，手机交出来！删了删了。”
　　“哈哈哈！”池程笑着往后倒，牙刷指着程锦年的傻样。
　　停下来才发现，打闹间程锦年将池程压在了洗漱台上，两只手都在他身上搭着，两人正紧紧贴在一起。
　　程锦年脸更红了，猛地放开了他，继续站到一边刷牙，心里一阵狂跳。
　　池程倒是淡定，低眉看了一眼他空空荡荡的手腕，问：“不喜欢吗？为什么不戴。”
　　“……太贵重了，不舍得戴。”程锦年满口泡沫含混着说：“我更喜欢你写的字。”说着从上衣口袋里将卡片抽出一个角给他看。
　　池程心里暗爽，嘴上还在埋怨：“我觉得正合适你，不戴不就浪费了吗？”
　　程锦年将他挤到一边，对着镜子照着白白的牙齿：“我送你的礼物你不也扔在一边吗？凭什么说我。”
　　“……”池程被他挤得脚下一阵踉跄，纳闷问道，“我扔你什么东西了？”
　　“连什么东西都不记得了，算我白送了。池总出手就是几百万的礼物，几千块的东西当然看不上眼。”程锦年吐完最后一口水，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间。
　　“操，我又怎么惹你了！”池程一脸郁闷站在洗漱台前，将牙刷重重摔进杯子里。
　　一晚上琼瑶剧白演了，一起刷个牙都能扯出陈年旧事来吵。自从到了禾禧小吵大闹就没消停过，反正从盘古开天而来，到宇宙混沌而去，程秘书能挑出来看不顺眼池总的吵架题材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上午，行政楼会议室。
　　池总和程秘书一起悄悄捂着嘴打了无数个哈欠，姜琮一脸“你俩注意影响”的嫌弃表情。
　　不过也不怪他们，昨晚的确太折腾，而且会议内容实在太无聊了。
　　李孝利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讲述了关于他是怎么智勇双全地在某一层楼的客房走廊地毯底下发现了一处大理石碎裂，又是怎么孜孜不倦地与后勤一起把这处碎裂的大理石修补好的，又是怎么鞠躬尽瘁地把客房每个楼层的地都检查了一遍。
　　“哎哟我跟你们唆哦，这个东西你们不好小看的，万一客人绊倒了怎么办，这是我们酒店的责任对不对，而且地上破了一块也很难看到呀，所以这个四情是很重要的。”李孝利翘着兰花指有板有眼地说着，他今天在制服衬衫上戴了一个红色的花领结，越发像一只叫声高亢嘹亮的公鸡。
　　池程在李孝利喋喋不休地讲述丰功伟绩时，捂着嘴靠近身边的程锦年问：“你觉不觉得李总监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谁？”
　　程秘书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九姨。”
　　“噗……”池程心里赞同地笑出了声儿，脸上还是维持着假正经的模样，用咳嗽掩饰了这声没憋住的笑，抬手扶了下眼镜，冲姜琮使了个眼色。
　　姜琮打断了李孝利：“呃，李总监，你这个事的确很好，还有别的要汇报的吗？”
　　“还有……别的……”李孝利翻着手上那张干巴巴的汇报纸，实在想不出什么事了，眼看池程脸色越来越难看，刹那间，李总监印证了人在危急关头的求生欲有多顽强。
　　“哎哟对对对！想起来一个非常非常要紧的四情。”李孝利冲池程谄媚一笑，“池总，客房部所有备品的换新已经做好了，洗浴全都换了悦碧施，另外还有护舒宝儿童套装，配上我们杜拉维特的洁具哦，真的是闪闪发光的般配。”
　　“噗哈哈哈……”薛如雪大笑起来，莫荔荔木着脸纠正他：“李总监，是欧舒丹儿童套装，护舒那什么是卫生巾。”
　　……莫总监也是耿直，专治李总监这样的宝藏男孩。
　　池程手指撑着太阳穴，整个人都要突突地跳起来了，可是“宝藏男孩”还没完。
　　李孝利越挫越勇，道：“还有啊池总，我们床上用品这次全部换了250支纯棉，样品有好几个款式的。您看，您最近都住在套房里，要不要试试，看看哪一款比较舒服，我们就定哪款。”
　　这下大家都笑不出来了，个个在心里咬牙切齿，瞧瞧人家这马屁拍的，真是直挠痒处。
　　池程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叹了口气道：“都放到程秘书房间去，他觉得哪个舒服就定哪个。”
　　被搅和进来的程秘书有点懵：“……”

　　池程前一秒还在跟程锦年说笑的脸，忽而闪现出寒光：“李总监如果没别的事要汇报，那我来问你个事。”
　　好不容易被李孝利搞热的场子，一下子被池程一句话又吓得所有人都夹紧尾巴立刻闭了嘴。
　　“据我所知，自李总监担任代理房务总监以来，就没有参与过前厅增销的事，但你的front office是有客房销售的指标的，还有散客促销，网上预订都是你们的工作内容，李总监似乎认为都不是你的职责？”
　　李孝利是程昱的人，他这个房务总监在程昱的袒护下，从来没有管过客房销售的问题，统统推给了营销部。前厅部的主管眼看要到位，前厅部的职责也要趁这个机会明确下来，但这个人如果接下来要做事，按程序是要向李孝利汇报负责的，如果李孝利继续对前厅部不闻不问，工作就很难开展，池程今天突然对李孝利发难，很可能要有动作。
　　池程毫无预兆地直击要害，程锦年瞄了一眼李孝利接不住招的便秘脸色，不禁有些同情他。

　　“这……我……”李总监显然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池总，您看我也一把年纪了，对销售啊网上预订啊实在是不太在行，而且，而且我从进禾禧就没管过销售的事，不也运作得很正常嘛。”
　　池程心里冷笑，楼都要塌了，他还在宴宾客的虚幻假象里不知今夕何夕。
　　“哦？那李总监的意思是，没打算接手前厅这块事情了？”
　　“这个……”李孝利声音越说越低，池程便接过话：“前厅部主管很快就要到位，禾禧现在全身心都扑在拓展销售渠道、争取客源，抢占市场份额上，前厅的增销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既然李总监不管，那总要有人管，我建议让前厅部主管到位后，暂时先直接向总经理汇报，至于下一步，让姜总视情况再做决定。”
　　众人哗然，在李孝利无比精彩的脸色下，大家开始淅淅索索地交头接耳。
　　姜琮和程锦年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知道，池程为了禾禧已经顾不上程昱的面子了，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将前厅部从房务部里独立出来。
　　姜琮迅速收拾了越来越嘈杂的局面：“都不要议论了，会议继续吧，荔荔，你那边。”
　　莫荔荔将脸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干脆利落道：“两件事：第一，餐饮部的一部分管理人员和中餐点心头厨人选基本确定，陆续就可以到位开展工作。第二，针对一楼咖啡吧生意一直不太好的问题，我们研究了两个方案，请两位老板参考。”
　　池程点头，示意莫荔荔继续。
　　“一是让出经营权引进连锁咖啡品牌，我们收租金和分成。二是尝试内部做一些套餐和餐券进行推广售卖。”
　　池程翻着莫荔荔会前递上来的资料，皱着眉问：“引进连锁咖啡品牌？Jas/mine，连锁咖啡品牌现在也不是家家都像表面看的那么光鲜，很多都是用烧钱的方式去换取市场，n轮融资到最后还是避免不了收拾铺盖走人的下场，连星爸爸在国内都增长乏力，我看前段时间路上讨论猫爪杯的人比关注咖啡本身的人多得多，说到底还是营销手段的问题，禾禧不需要去仰视这些别人的品牌，贪图一时省力，说不定他们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做长久。胥子湖边商业区里的高档私人咖啡馆太多了，禾禧是拼不过他们的，如果酒店要靠你一楼的咖啡店维持生计，禾禧趁早关门好了。所以，你们有什么想法就大胆做。”
　　莫荔荔点了点头：“那，就是第二个方案，我们准备了一些针对接下来的时段和节假日的套餐计划。主要是酒吧部的戚妙和西点厨师高瀛合作做的计划。”
　　姜琮翻开莫荔荔的计划书，上面列了针对圣诞、寒假、春节、情人节等时段不同的套餐计划，几乎都是针对年轻客户群体的咖啡+西点的搭配，高瀛还亲手画了十几幅水彩样品图，看上去非常诱人。
　　姜琮手指摩挲着策划人上“戚妙”的名字，看向池程：“这孩子现在是真上心了？”
　　池程：“这叫家学渊源，基因使然。”
　　池程对餐饮部的计划非常满意：“莫总监，你把这份计划案给财务核算下成本，如果没问题，让营销配合一下，马上就推。”
　　“好。”

　　姜琮看向江唤黎，江唤黎拢了拢西装，从位置上坐直起来：“营销部最近主要是销售策略调整和禾禧会员卡换新的事，具体方案已经提前给池总和姜总了，两位看完有没有什么意见。”
　　池程和姜琮异口同声道：“我不赞成降房价。”
　　会议室里又一次鸦雀无声。
　　池程和姜琮的默契是靠多年来在池氏的并肩打拼磨出来的，池程接手池氏中国后不断将公司向“轻资产”在转型，且不说集团里那些针对池程“二世祖”身份的股东，连池利国都曾反对过，可泥沙俱下时，公司里的高层只有姜琮不计前程地明确站在了他身边。

　　池程示意姜琮先说，姜琮便道：“禾禧的房价在同类型五星级酒店里本来就不算高，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我们现在关注的点不应该是直接降房价的问题。”
　　池程点点头，对江唤黎道：“如果你觉得价格阻碍了你营销部的脚步，就用最土的方法，点评网上出团购券，把平时销售业绩不太好的项目和住宿券打包，湖景房住宿两晚加上自助晚餐券、洗衣券、游泳券、下午茶券一起打包打个低折，搞限量发售。Jas/mine，你和点评网的人沟通下，找几个积分高的网红人气会员做几轮私局，把湖景房和餐厅特色菜都体验一下，出一波好评，人气很快就来了。”
　　莫荔荔：“是，会后我就去办。”
　　江唤黎憋着气，就会员卡的事继续聊：“这次的会员卡比老卡多了一个档次，依然沿用会员积分制，禾禧旗下所有酒店以及禾禧主办或承办的活动都可以使用。”
　　池程看着江唤黎报上来密密麻麻好几页会员卡的使用和积分项目计划，琢磨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姜琮说：“感觉和老卡也没什么区别，总在禾禧内部兜圈子。”
　　江唤黎立马欠身道：“哎哟，领导，您的意思是，我们得把禾禧的卡在其他地方也能用着？太远太大的庙，我能力有限，也够不着是不是！”

　　江唤黎和李孝利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李总监是“我不行，别给我！”，而江总监是“都给我也行，但我办不到别怪我哦！”
　　但这两种状态都只有同一个名字，叫不作为，偏偏这两种人都能在职场混得自成一派，如鱼得水。
　　也是奇了怪了，禾禧同时拥有这俩大宝贝，程英和池俪一定是上辈子联手踢翻银河系的主力队员。

　　池程暗暗叹了口气，对江唤黎道：“就是这个意思。我去和顾曼迪和霍晨曦说，让池氏投建的影院、珑西开发的一些娱乐设施和禾禧合作，再拉一家银行来，作为禾禧新会员卡的积分单位，不过，高科园里，还是有不少可以挖掘的地方的，这些就劳烦江总监多跑跑了，能签几家是几家。”
　　姜琮盯着会员计划思索了半天，忽然对池程说：“有一个地方，我们也许也能去争取一下。”
　　“？”
　　“高科园的繁星演艺中心。”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地方？”
　　“因为近啊，”姜琮摸了摸后脑勺，倏而一笑，冲窗口扬了扬下巴，“就在禾禧对面嘛。”
　　这直男脑回路，够直的。
　　不过姜琮的话也有道理，未来要争夺的最大市场就是“客人的时间”，如果之前讨论的那些会员卡计划都成功实行，那吃喝玩乐住就都包含了，几乎可以满足大部分客户需求，唯独缺了阳春白雪的高雅艺术。
　　高科园的繁星演艺中心是融州最大的文化演出场馆，未来如果禾禧的会员拥有在演艺中心使用积分看表演的权益，那禾禧的固定客源在数量和质量上将会提高一个档次。

　　只是这个“繁星”，池程也不是很熟悉，正琢磨着是不是还要去找陈培先牵线搭桥时，程秘书递上一条手机推送——
　　【融州民乐团联合国演出载誉而归，将在高科园繁星演艺中心华丽登场。】
　　池程看向程秘书：“民乐团？”
　　程秘书道：“这次民乐团邀请了古琴大师，就是松林，他和‘繁星’的负责人是朋友。”
　　“松林？你认识？”池程诧异。
　　“不是我，是妙妙。戚妙从小跟在他身边学琴。”
　　池程恍然大悟，内心十分舒爽地看向程秘书的脸，忽然有些走神，脑内闪出一个念头呼啸奔腾——
　　好气，昨晚没亲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