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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薛如雪跃跃欲试盯着那个白色球体,露出了平日里拆快递时色狼般迫不及待的眼神,撸起了制服袖子,舔着嘴唇磨刀霍霍。程锦年抓住她后颈领子朝后一拎:“靠后点!别凑那么近,口水都流上去了!”
      毛元城用尖嘴壶将烧热的白巧克力酱聚成细流浇在外焦里嫩的白色球体上,划了交叉相错的线条,球壳倏而顺着毛元城划的曲线朝四面八方绽放成几瓣。
      霎时间,球壳中充盈的椰丝碎粉扑簌簌地散开,像飘雪般纷纷扬扬,腾起后又散落在球底,拨开铺满的雪白椰蓉粉屑,是一道金黄的蝴蝶酥。
      薛如雪的呆滞眼神融化在纯白色的晶莹“雪花”中,她愣愣地伸出筷子去接溢散出来的椰蓉屑,杵进唇缝里舔了舔,蹦出一句:“我去,太美了,好想跪下叫爸爸……”

      “爸!”
      一声呼唤从后厨门口传来。
      “嗯?谁抢我爸爸!”眯眯眼儿和众人一起转头看向门边,程锦年拍拍薛如雪的肩膀朝门口扬了扬下巴:“看见没,人家才是正牌女儿!”

      五分钟前。
      玻璃隔断外,毛小蝶盯着后厨这最后一件甜点看呆了神,翕张着嘴唇说不出话,而毛元城也望着她,笑意凝住眼角的皱纹,挤成眉眼间的山峰河流。
      莫荔荔低下身蹲在小蝶的轮椅边:“看来你爸爸做的糕点已经征服了禾禧,不过你应该知道,你爷爷的心愿可不是让他蜷缩在禾禧这个地方。”
      毛小蝶唆着鼻子低声道:“那你们会录用他吗?”
      “唔……虽然不太符合你爷爷的期望,但是我们希望禾禧是个起点。”

      毛小蝶抿着嘴没说话,望向隔着玻璃的那份蝴蝶酥。
      只是一份很普通的点心,小蝶童年时,全家人曾试过给她看中医,每回那苦到飙泪的中药连大人都要皱紧了眉头捏住鼻子才喝得下去,而小蝶却总是用怨怒而倔强的眼神望向毛元城,接过药碗和着眼泪一起喝下。喝完药的小女孩手里会被毛元城塞一块金黄酥香的蝴蝶酥,那时的蝴蝶酥用油纸包着,时间久了在沙色油纸袋上会渗出一小滩油光,那一点香甜能缓解稚嫩心头说不出的苦,虽然管不得长久,却像憋闷在水里的人浮上水面得到一时半刻的喘息,靠着这半晌的挣扎,挣一条想活下来的心。

      莫荔荔拍拍她的手:“小蝶,意外只是万分之一,你应该公平地给另外那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人生一个机会,活着本来就是个意外,我们都不过是活在概率这件事上,人生自有苦乐。”她本来蹲在轮椅旁边,这会儿慢慢挪到小蝶眼前,笑道,“我相信这世界上所有励志的鸡汤话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理解,就像北野武的一句名言,哪怕再多人信誓旦旦地念着,可未经历苦难的人,他们未必真的懂,但我觉得你可以。”
      “……什么?”
      “虽然辛苦,我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1】

      山呼海啸般的汹涌挤压在毛小蝶的心里,出生以来的疼痛和折磨把这女孩的心磨出厚实的硬茧,绝不轻易将积极的情绪显山露水,可她终究是柔软的,心尖淌着滚烫的热血,如她所经历的那场滚烫的意外一般,都融进了四肢百骸。
      尽管她把鼻尖和眼角都浸润成了通红,莫荔荔还以为自己这番煽情能将这女孩打动哭了并说出什么感性的话来,然而毛小蝶强忍着泪花低下头,手按在莫荔荔臂膀上,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她,颤着气息道:“莫总监,能扶我起来吗?”
      莫荔荔扶着她一步一步挪到后厨,在门边靠自己的力量站稳后,小蝶喊了毛元城一声。

      那一声“爸”,穿越过挣扎哭喊、声嘶力竭的二十年岁月,如一只破茧而出的轻盈蝴蝶,悄悄落在了毛元城的肩上,沉重的往事骤然轻如薄烟,而他本来也从未觉得辛苦过。

      程锦年看了一眼池程,两人相视而笑。
      他俩心里都回到那天他们坐在毛元城家里,听到了一墙之隔的那小破庙里一声声钟响,那钟声仿佛越过秋冬之交的融州老城,飘到了胥子湖上方。
      原来人们始终彼此护佑,无关距离也无关天意。

      晚间,刚结束一天工作的莫荔荔将碎发捋到耳后,朝健身房走去。餐饮部的走廊上有些冷风,莫荔荔在制服外披上了米色薄羊绒外套,顺手将工作铭牌别到了外套上。
      姜琮从后面追了上来:“今天还值班吗?”
      “姜总?”莫荔荔放慢了脚步,有些拘谨地说:“前两天我休息,今天是我值班。”
      “嗯,你们部门的事猎头公司已经在运作了,很快会有进展的。”
      “谢谢姜总关心。”
      姜琮含笑道:“不必那么拘束,我很吓人吗?”
      “啊?没,没有。”莫荔荔下意识朝旁边躲了半步。

      大概没有谁在意过,那天在顶楼酒吧,姜琮抱着姨娘在黄昏里朝戚妙走去时,魔怔般望着他心口狂跳、呆若木鸡的并不只有戚妙一个人。

      姜琮问:“毛元城那边都商量好了?”
      “说好了,下个月开始上班,他还要趁这大半个月帮助小蝶恢复复健,小蝶准备去找一份行动量不大的简单工作。”
      姜琮舒了口气:“唔,皆大欢喜,荔荔,你功不可没。”
      莫荔荔心说,那可不是,翻着自己的老疤去治愈别人,也是够自残的,眼里却偷瞄了一眼利落板寸下姜琮帅气的脸,不带情绪地说:“呃,应该的,本职工作。”
      沉默片刻,莫荔荔转过身问:“姜总还有吩咐吗?”
      “嗯?”姜琮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没,没什么事。”
      “没有我先走了。”
      “诶等等。”
      莫荔荔倏而转过身,姜琮上前一步,将她敞开的羊绒外套轻轻拉到离身体较远的距离,帮她把脱落的铭牌重新别好。
      “辛苦了,值班注意安全。”姜琮微笑着单手插袋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
      莫总监看着姜琮的背影,这回穿着高跟鞋原地就把脚给崴了。

      程秘书倒也是忙了一整晚,下午毛元城那边刚结束,池程便布置:过完立冬,主管以上要开定期例会。
      松散的禾禧大队除了每天的line up和各部门的例行会议,好多年没开过这种频率的中高层集体会议了,除了莫荔荔,个个忙得手脚并用地抱佛脚。程秘书一晚上周旋在各个部门帮着整理汇报资料,更重要的是被刺探池总开会时的癖好,比如应该报喜不报忧还是应该喜忧参半,领导开会一般上几次厕所,什么!磕瓜子不行?那抽烟行不行……程锦年总算明白禾禧亏了那么多年,跟池俪对他们基本属于放养状态脱不了干系。
      满头大汗的从那帮人的魔爪里逃出来已经八点多,程锦年楼上楼下都没找到池程,他回到总经理办公室里往草坪一望——
      果然,总裁大人又独自矗立在那棵树边冻成了忧郁的池大狗子。

      “又扮什么望湖仙子呢?”程锦年走到草坪上,将厚外套给他披上,见他没说话,继续问:“还在想开放环湖区域的问题?”
      池程掏出烟,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火柴,他看了一眼程锦年递过来的打火机,摇了摇头将烟塞回了兜里。池程有些疲惫地望着被灯火环绕的漆黑胥子湖,轻轻“嗯”了一声。
      “天冷了脑子容易迟钝,这种疑难杂症一个礼拜想一次就好,想不出结果下礼拜再继续想,嗯?”程锦年双手插袋踢了一脚草坪里的石子。
      池程看着湖面,说:“锦年。”
      “?”程锦年抬头望着他。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池程的眼神飘向胥子湖方向,星星点点的环湖灯光掩映在黑暗中。
      程锦年原本轻松的脸部表情忽然有些紧张:“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就是在想你那天说我的话……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会容忍那些事发生,本质上来说,我就是个自私的人。”
      “你不会的,你连作壁上观都做不到,更不用说事情发生到自己头上了。”程锦年若有所指地看着池程。
      池程眼睛一亮:“你是说当年我用羽毛球拍掀了楼下赌窝那事?”
      程锦年一拍手:“哈哈!是啊!你还记得。”
      池总愤愤然,仿佛蒙了奇耻大辱一般:“谁让他们半夜三更麻将声那么吵,要不是九姨和你拦着我,我下去的时候就是举着菜刀了。”
      程锦年笑了起来,侧过身与池程面对面站着。胥子湖上夜间的风在雨后更加冰冷潮湿,草坪上的夜灯照在俩人脸上,影影绰绰,明暗交叠,程锦年望着池程冷冰冰的镜片后面深黑但明亮的眼睛,似是看到了时光里那个英俊少年。
      那少年满含心事却依旧迎风而长,那时他眼神里的桀骜和现在眼里的冷峻在简单的重影后复又叠在一起,程锦年知道,这都是同一个池程。

      池程深深望着程锦年,口中却淡淡说道:“锦年,我不会成为你担心的那种人。”
      程锦年一抬脸,捉紧了眉头,吊起嗓子道:“我晓得啊,我们家小孩最乖最勇敢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池程猛一愣,继而粗暴地揽住程锦年的肩膀笑着威胁他:“我告诉九姨,你学她说话!”
      程锦年推着他往酒店回去:“你敢告诉九姨我就回去继续看‘爱情枪战片’了!”
      池程双手插袋松松垮垮地被程锦年拽着不费力地往前挪,悠闲地说:“哎,这种恶习你就不能改改吗,我推荐你看男子摔跤比赛,搭配男子网球单打耳机服用,差不多意思。”
      “滚,走走走,回去了。”

      高三那年,程锦年和池程搬到出租屋后第一个礼拜,便发现楼下是个聚众赌博的窝点。本来池程也不想惹是生非,但是程锦年晚自习回家后还要复习到很晚,稀里哗啦的麻将声和吵闹打架声吵得他根本没法看书,加上他俩租的是一居室,由于程锦年脸皮薄,搬来后他们一直没睡在一起,那一个礼拜池程都睡在了沙发上,年轻气盛的池程肝火正旺,便提着菜刀要下去开展取缔赌博窝点的民间义举,硬是被九姨拦了下来,往手里重新塞了个棍状物。
      池程踢开楼下的门时才发现,一脸煞气的自己举着一把羽毛球拍,还是一支定制的超轻球拍……来把网球拍也比这玩意儿给劲儿啊,作孽,于是池程便提着羽毛球拍加入了混战。
      最后还是程锦年打电话把警察招来才端了这窝点。
      池程被带去了派出所,跟那伙人一起关在了拘留房里。
      池程没让他们通知池利国和公司的人,九姨和程锦年便只能跟一群乌合之众一起,半夜在烟熏火燎的派出所做着笔录。
      小警员撩眼看着九姨:“你们家那小子也是聚众赌博,打架斗殴的?”
      九姨一脸嫌弃,兰花指微微挡在鼻前挥了挥,柔声道:“你这个小同志不好这么瞎说的!我们家小孩最乖最勇敢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小警员又瞅了一眼程锦年:“那你是他们家谁啊?”
      “我……”程锦年正在犹豫是说朋友还是同学。
      九姨抢话道:“家里人呀!”
      程锦年捂脸:“九姨,你当人家不会查身份证和户口嘛!”
      “哎呀锦年你不能这样想的,谁说一家人就得在一个户口本上。”
      小警员:“……”
      程锦年:“……”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凌晨两点,九姨那天就陪着住在了出租屋,死活不肯睡在仅有的那一间卧室,池程便由着她在沙发上睡了一晚,程锦年只能和池程躺在了一张床上。
      程锦年缩在床边背对着池程,透过窗帘的月光下,瘦弱的少年肩膀有些颤抖。池程伸出手将程锦年的后背搂进自己怀里,一头扎在程锦年后颈处低头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少年依然在颤抖,但没有挣扎反抗,任由池程抱着。
      池程的手掌轻轻抚过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每抚一下就低声在程锦年耳边数着数。
      “1、2、3、4、5……”
      程锦年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后背热到滚烫发麻。
      池程问:“睡着了吗?”
      “嗯。”
      “睡着还嗯,数到十不睡我就亲你了啊!”
      程锦年立马蜷着身子,头往枕头下方沉了沉,半分钟后,池程感觉到枕边传来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
      那晚之后,池程便有床睡了。但他每晚抱着程锦年的时候都觉得这小家伙睡得很不自在,于是某天放学,程锦年遇上了家里那只小鳄鱼玩偶。
      “哇,好长一只小鳄鱼啊!”程锦年兴奋地比划着它的长度。
      “嗯,这样你睡觉抱着舒服,”池程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以后我抱着你,你抱着它。”
      程锦年朝后躲了躲,耳朵绯红,抱着小鳄鱼问池程:“它有名字吗?”
      “叫小绿鳄吧。”
      程锦年嫌弃不已:“什么鬼名字!它又不姓公孙!”
      池程:“它、姓、池!”

      半夜的禾禧。
      回房间收拾完躺下已经快十二点,程锦年看到池程房里还亮着灯,便回到沙发上喝着牛奶坐了会儿。
      手边的日历上,两天后就是立冬了,不同于北方初冬的霜繁重雪,融州立冬后的气温尚未完全入冬,只是太阳高度持续降低,昼短夜长加剧以及需要时刻提防着寒潮来袭。但池程这种心脏半残疾的人对温度特别敏感,这两年对程锦年来说,只要过了立冬,浑身便进入戒备状态,时刻关注池程所在的环境温度。
      “嗒”,池程房里的灯暗了下去,尚有一丝微弱的光亮从卧室传出来,应该是总裁头顶那一片叹为观止的绿光。
      程秘书稍稍舒了口气,起身回卧室扒拉在小鳄鱼身上卷进被子里舒服地睡去。

      在胥子湖这个小宇宙中,禾禧只是灯火通明、恒温恒湿的某一颗星辰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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