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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程锦年联系到徐晚风后就忙着在酒店后厨转悠。
      禾禧中餐厅这晚承接了一场40桌的生日宴和常规的中餐服务,后厨丁零当啷吆喝声声,火热地忙了整晚。这会儿晚餐时间刚过,厨房里从主厨到帮工都在休息,经过整晚的“大战”,后厨的锅碗瓢盆虽然还没完全收拾洗净,却都归置在固定的地方,丝毫不见油腻凌乱。
      主厨黄泰岳微微驼着背,背着手跟在程秘书身后,疑惑地盯着他。
      “程秘书,你这大晚上的在找什么呢?”
      程锦年被身后浑厚又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哎哟,黄主厨,吓死我了,不好意思啊,我看后厨没人就进来了。”
      黄泰岳爽朗地笑着:“嗐,按平常是不给进的,上次行业协会工作时间带了人来参观,又不穿厨师服又不戴帽子口罩的,我只让他们看了十分钟,然后就被我骂出去了,哈哈,不过现在没事,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收拾打扫了,程秘书你这……在找什么呢?”
      程锦年笑着挠挠头:“主厨,您这儿,有炭炉不?”
      黄泰岳一只手搭在凸起的肚皮上,问:“炭炉?做烧腊的炉子可以吗?”
      程锦年清秀的眼睛惊得微微一瞪,忙摆手:“不不不,不用那么大,最好是小一点,能给我借到房间去的,我要校直竹子。”
      “啊?”黄泰岳搞不懂他要做什么,不过话倒是听懂了,“要不我给你个我自己的小炉子吧,不过那可是我宝贝,用完你可还给我啊。”
      “那怎么好意思……”
      黄泰岳宽大富态的脸冲程秘书稍稍一笑:“我之前跟池总提过,他最近太忙了,没顾得上这事——中餐厅的点心头厨辞职小半年了,一直没寻觅到合适的,让池总上点心,否则咱这儿中式甜点实在上不了台面。”
      程秘书立马会意道:“行,没问题。”

      池程看完霍晨曦的信息,端着酒杯扣响了隔间门。程锦年房里的电视里继续在播着那几部循环电影,这天又播到了《李米的猜想》。
      程锦年正坐在地毯上,举着竹子在一个小炉子上转着,嘴里淡淡说了句:“进来,敲什么门,装模作样!”
      池程刚进门就看到了地毯,脑海里回想着霍晨曦洗脑的信息——地毯play……池总猛灌了口酒强迫自己清醒,问:“你这干嘛呢!?”
      程锦年瞥了他一眼,继续举着竹子用矫木在炭炉上矫直,答非所问:“电影是你给我弄好的?”
      池程食指推了下眼镜,盘腿坐在程锦年旁边的地毯上,低头研究着这个小炭炉:“嗯,下午让人给你装好的,九姨给你收拾得挺干净啊。”
      程锦年将竹子抵在右眼前像瞄准镜一样观察着笔直度:“那当然,哦对了,九姨我让李孝利安排在客房部了,只打扫我们这两间,其他事不用她干,你看行吗?”
      “行。”

      电影里,此时正好播到周迅追着邓超,含泪复述着邓超信里的话:“今天早上我到了机场,我站在大厅里,那一刻思念像一条在草上爬行的蛇。我突然想要回去了。”
      池程和程锦年同时停下了手,呆呆地盘坐在地毯上,互相望了一眼,身体的记忆诚实地回想起他们第一次青涩的唇齿交缠。
      程锦年抿了下嘴唇,回过神继续手里的活儿,问:“舅舅那里你准备怎么办?”
      池程揉了揉鼻子,喝了口酒靠在沙发边:“约他聊聊吧,好多年没见了。”
      “是啊,好多年没见了。”程锦年叹息道,“第一次见他,还是高一那年,他陪你妈妈来学校颁奖学金。”
      池程问:“你当时见他的时候已经姓程了?”
      “嗯,所以你妈才让我喊他舅舅——嗯,这半段超不多都直了!”程锦年举着竹子,眼里闪着光。
      池程抬起手,轻轻抚着程锦年稀疏的刘海发梢,套房里顶灯昏暗,沙发上的射灯倒是刺眼,闪烁的光泽映在池程眼里,仿佛看到了那年在礼堂里接受颁奖的程锦年,穿着蓝白校服,身材干瘪,脸庞清秀,眼里闪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程锦年微微朝后闪躲,笑着化解尴尬:“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不过那天我们没说话,我就看着你。”
      “你当时笑我了。”
      “没有。”
      “你有!”

      9年前,融州实验高中高一3班。
      刚放学,班主任在门口探头喊道:“吴锦年!教务主任喊你去教务处一趟!”
      16岁的吴锦年缩在宽大的校服里,沉默着走向教务处。
      他已经拖欠了一个学期的学费和住宿费了,这次喊他去八成又是催这件事,小锦年微微垂着头,眼睛不敢往四周看,因为每次被班主任喊去教务处,他的耳边都会细碎地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他是贫困生诶。”
      “对啊,交不起学费,也挺可怜的。”
      “听说爸妈都去世了呢,是孤儿。”
      吴锦年快速挪着步子走出教室。教务处办公室里,教务主任唐伟杰端着雀巢咖啡吃完后的茶色玻璃缸用作的茶杯,淡淡道:“锦年啊,不是学校催你,但你老欠着学费和住宿费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再跟孤儿院说说帮你垫付一下?”
      “福利院说上了高中就不管了,付不了,我外婆已经准备从乡下出来照顾我了,我晚上在便利店打工攒钱,能再让我拖半年吗,连着下学期的一起交。”
      “那你爸妈出事后难道没给你抚恤金和补助什么的?总该拿的出点钱吧?”
      吴锦年不自在地将身子扭向一边,眼神倔强地盯着窗外不看他。
      因为他父母出事那天走了一条回城常规路线外的山路,不知为何事故组当时没能顺利认定他们“因公殉职”的性质,抚恤金一直迟迟拖着。

      唐伟杰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吴锦年,学校也不是慈善机构,要不是你成绩好,学校早就不让你呆了。”
      “学校就差我一个人的学费吗?”吴锦年昂着头,校服里的瘦弱身体却在不自觉地哆嗦着。
      “你这孩子!人人都像你这样,还拿什么办学校!”唐伟杰气急败坏将齿间沾着的一片茶叶“呸”地吐了出来,“不过你现在还有个机会,期终考考到年级前三,可以给你申请刚设立的程氏助学基金,这个奖学金不仅可以负担你高中的学费,等你考上大学,一样可以帮你付学费,等你考到了再说。”说完便摆摆手,打发吴锦年出去。
      吴锦年走出教务处,回教室拎起书包就往打工的便利店走去。融州还没开始飘雪,却已经冷得刺骨,那刺骨穿过单薄的校服,留下一股嘲笑般的疼。

      一个月后的期终考,他不出意外的拿了年级前三,再次被叫到教务处时,吴锦年第一次见到了程英,旁边陪着的就是九姨。那年的程英有着富家太太的雍容华贵,白净的脸上毫不遮掩的骄傲神情,挥着手里的丝巾嫌弃满办公室的瓜子味。

      很多年后,程锦年才后知后觉池程那股骨子里的骄傲是遗传了程英。

      唐伟杰陪着笑脸:“夫人,您看,这就是吴锦年,这次奖学金的候选人。锦年,快叫夫人好。”
      吴锦年抿着嘴,谨慎地抬眼打量着程英,骨子里的高傲和倔强不允许自己低头赔笑脸,可又知道眼前这个人自己有求于她。他这个年纪,对不服输和不认命该是什么样的表现却拿捏得有些过于矫情。
      程英道:“叫你锦年行吗?”
      吴锦年打破僵硬的表情,看着程英冷冷说道:“拿了你的钱,欠了你的情,我以后都会还给你的。”
      程英一怔愣,忽而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是不自量力……”
      她收起笑容,认真看着吴锦年道:“你既然想报恩,那以后你就跟我姓程吧。”
      “什么?!”
      “姓程有什么不好?你一个孤儿作为程家的人以后的机会会比别人更多,甚至还能算半个池家的人,这点利弊你分不清吗?”
      “我不是孤儿!”吴锦年打断了程英的话,“我有爸爸妈妈,但是他们车祸意外去世了,可我就是姓吴!”
      程英脸上显出一丝惊讶:“哦?你不是跟孤儿院院长姓?那奖学金你还要不要了?”
      吴锦年别扭地转过身去不看她,程英深吸口气揉了揉有些闷气的心口,九姨一边叮嘱程英别生气,一边转身扶着吴锦年的肩膀劝着:“你再想想,别着急做决定。”
      程英见吴锦年不松口,便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走到校门口,程英停下了脚步,对九姨气急败坏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犟!”
      九姨温婉一笑:“有个性的孩子有出息的,你看他爸爸妈妈都是那么好的科学家,骨子里的基因就错不了。”
      程英叹了口气,点点头,旋即低声问九姨:“户籍那边,他的出生记录和档案都改好了吗?”
      九姨不作声,点了点头。
      程英:“跟学校交代一下,奖学金还是给他。”
      “好的。”
      她们刚要跨进车门,吴锦年追了过来,手里抓着学费欠缴通知。
      程英转头佯装不耐烦道:“怎么了?”
      吴锦年垂着头,低声说:“我不想欠你的。”
      “我又不逼你,你不要觉得内疚。”程英道。
      “我不想欠你的!”吴锦年抬起头大声重复:“我跟你姓程!我同意了!”

      奖学金颁奖礼那天,池程正在融州大学上大一,跟着程英一起到了实验高中,想看看自己这个“便宜弟弟”。
      礼堂上,那个穿着校服的干净男孩一脸严肃的倔强,却挡不住羞涩腼腆,程英将证书颁给他,指着身边的程昱说:“锦年,就叫舅舅吧,也是我们助学基金的创始人。”
      程锦年抬起脸,迎着聚拢而下的灯光和四周的掌声雷动,望着高大的程昱怯生生喊了声“舅舅”。
      礼堂后台的红丝绒幕布边,一个俊朗的阳光少年听到他这声叫唤,眯着神采飞扬的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程锦年转过头,看到了那年19岁的池程。
      礼堂里匆匆一面,池程心里印下了这个倔强而清秀的男孩侧脸,也曾日思夜想,也曾辗转反侧,却不曾想过,下一次见面的初相识,便是针锋相对的一场交易。

      程锦年从地毯上站起来,问:“饿吗?我去煮点汤圆?刚问厨房拿的,点心二厨手工包的。”
      “我不吃!”池程放下酒杯拿起程锦年搁在地毯上的竹子,继续学着他的样子在炉子上烤,“中餐厅的点心太难吃了。”
      “你小心点,离炉子远点,别给我烤熟了。”程锦年提醒道,继而抿嘴笑笑,从小冰箱里拿出汤圆,插上电磁炉在锅里烧开水:“你也知道难吃啊,黄泰岳今天不惜把自己收藏的红泥小火炉拿出来给我烤竹竿,就想让我提醒你,点心头厨的事你别忘了。”
      池程一闭眼:“哎对!忘记这事了!你明天跟姜琮说一声,让他跟黄泰岳拟个人选单子,给我和HR各一份,等我忙完舅舅的事就给他办。”
      “行。”程锦年等水开了,将汤圆哗啦倒进小锅里,替池程多下了几个,转头对池程说:“我跟黄泰岳说,其实我都不用提醒你,每天早上啥也别给你准备,就多上几盘点心,让你难吃到哪天实在受不了了,你就知道去帮他找人了。”
      池程摆弄着竹竿冷笑:“哼,反正坑我你都不带排练的,拿出手就是独门绝活儿。”

      程锦年端出汤圆,递给池程一碗,坐在他身边,两碗热腾腾的汤圆埋在滚烫的面汤水里,热气将池程的眼镜片烘成一片白雾。程锦年搁下碗,轻轻从池程鼻梁上将眼镜摘下,凑在自己的T恤下摆擦着,沉声问他:“你今天说,当年你离开我,你也不想,是真的吗?”
      池程似是毫无波澜:“你在意吗?”
      程锦年将眼镜擦好,倾身凑近池程,帮他架在鼻梁上:“以前没那么在意,今天听到你说那话,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在意。”
      池程将程锦年的手从自己脸边掰到掌心摩挲着:“你这人就是这么别扭。”
      程锦年挣脱开池程,清了清嗓子:“快吃吧,明天需要我帮你约舅舅吗?”
      池程干净利落三两下扒啦完汤圆:“我自己来约吧。”吃完从家居裤子口袋里掏出几本厚厚的霍格沃兹城堡的乐高说明书:“让晚风朝国际学校的家长借的。”说完便起身回房。

      池程走后,程锦年收拾完屋子在地毯上坐下,拆开袋子开始对着说明书拼城堡。没拼一会儿就觉得思绪纷乱,他起身抱着小鳄鱼上床躺下,摸了摸枕头下,发现他妈妈的那本气象笔记已经拿给了顾杏宝治失眠去了,程锦年在床上哼哼唧唧翻滚了几圈,还是睡不着。
      他和池程这些年保持着同样的生活和工作的节奏,默契地再没提过那一年的温存和相守,程锦年也觉得自己很别扭,当年池程和他在一起时,自己没有哪天给过池程好脸色,不知为什么这两天他总想起顾盼姿留在池程脸颊边那个欲说还休的吻。
      程锦年紧紧抱着小鳄鱼,客房的Aireloom床垫舒适无比,但池程已经不在身后抱着自己睡,隔间离得太远,温度再也不会通过衣物和皮肤传递到他后背。程锦年摸着小鳄鱼头顶的秃绒,想起池程头上那道疤,紧紧地蜷缩起了身体。

      半夜,特斯拉从禾禧地库驶出,浸润在夜雾中朝着老城区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破旧的桔园小区内,特斯拉轻车熟路地泊在17幢的车位上,轮胎边扔着一张某家丢弃了的破皮旧沙发,露出的黑黄色海绵块像是牵扯出来的破肚烂肠,一副招人遗弃的哀怨样。
      保安打着电筒走过了敲了敲车窗:“池总,又来了?”
      池程点点头,默不作声给保安大叔递了根烟。
      保安大叔恭敬地用手拢住火苗给池程也点上,道:“您家保姆前两天刚来打扫过,要上去看看吗?”
      池程道:“不用了,我坐会儿就走,你忙吧,我没什么事。”
      “哎行,那您自便。”
      池程在车里默默抽了两根烟,伸手打开门犹豫了一会儿,又“砰”地一声关上,像是生怕自己又改变主意似的着急忙慌地开车离开。
      回禾禧的路上他敞着车窗散味,秋夜的寒气肆无忌惮涌了进来,霜降已过,这场秋雨过后,该是等待立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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