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秘书》鹿死星辰

10、第 10 章

　　程锦年一早被门铃声吵醒，揉着杂乱的头发起床拉开门。
　　“九姨！？”
　　九姨今年40多岁，穿着青底绣荷花旗袍披上酒红色毛呢斗篷，笑眯眯地领着前厅部派上来帮她提东西的礼宾员小哥哥站在门口。

　　九姨语速很慢，娓娓道：“池程在美国家里的衣服昨天刚运回国，我给他拿过来。”
　　程锦年迅速接过衣服，领她进来：“九姨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拿就行了，您还亲自跑一趟做什么。”
　　九姨理了理鬓角的头发，手里抓着暗红色锦缎手拿包朝程锦年说：“池程大清早关照我今天来给你收拾屋子，就顺路带过来，老杨来接，又不费事的。”
　　“啊？他还让你来帮我收拾……这人真是，也不告诉我一下，”程锦年揉了揉还没清醒的脸，“九姨，您坐会儿，屋子我自己来理就行了。”
　　“他就是晓得你收拾屋子不称心，才让我来的，不费事的，你今天晚上回来前我就给你都归置好，”九姨顿了顿，朝隔间门那头的池程房间看了一眼，接着说，“锦年，九姨有个事想拜托你，你看……”
　　“您别客气，只管说。”

　　池程正坐在餐桌前吃餐饮部刚送上来早餐，他夹起一块中式糕点尝了尝，满脸惆怅的表情恨不得颅内飚出弹幕脏话。
　　隔间门嘎达一声，池程没戴眼镜看不真实，抬起头眯着眼睛，只见一个人形衣架挪了进来。
　　程锦年抱着六件厚衣服只看得见自己的拖鞋，一步步往池程房里走，一件一件给他挂好，捏着鼻子抄起衣柜里的烟草味香水往衣服上一通喷，弄完拍拍手走出来：“九姨来了。”
　　“嗯。”
　　“你让她专门跑一趟来给我收拾屋子干嘛？”
　　池程不理他继续皱着眉嚼那块糕点，大概是不愿意相信竟然能这么难吃，想吃到最后看看有没有逆袭反转：“我不想为了搬家这件事再看你脸色。”
　　“……”程秘书放弃抵抗：“刚刚九姨跟我说，有事想求你。”
　　“嗯？……呸！”池总吐掉了那块糕点，没有反转，没有逆袭，连彩蛋都没，纯难吃！
　　“她说，别墅那里你最近都不去住，她也没什么事，想让你想办法在禾禧给她安排个工作，好过来照顾你，一直到你搬回别墅。”
　　池程低头看新闻，平板离眼睛很近，拇指还揩了下唇边的碎屑：“这事你安排吧，别弄什么正儿八经的活儿，意思下就好了，要是把九姨累着，我妈梦里非揍我不可。”
　　“好……我今天会催营销部把和管委会合作的方案整理好，你今明两天没有重大会议和活动，我想请两天假行吗？”
　　池程蹙眉抬头，没戴眼镜的时候池总的眉目更显英朗，但眼神有些傻愣愣的：“你干什么去？我不休息你有什么假可请！”
　　程秘书淡淡道：“昨天说好的，在这间房里我不是你秘书。”
　　池程鼻子里哼出一声轻蔑的笑：“昨天说这话的时候在你那间屋里，现在在我这间。”
　　“你！”
　　池总知道程秘书要做什么去，幽幽道：“这两天每天给你俩小时假，结束立马滚回来！不许跟陈飞越私下约！酒店一堆事情没处理呢，闲得你！”说完戴上眼镜拎起运动外套气鼓鼓走出门去。

　　大堂偏侧停着整排供住客取用的定制碳纤维运动自行车，池程推走一辆，沿着湖畔骑了一圈。
　　天色阴翳，灰色天际下湖面上的风刮在脸上已经有些冰凉,池程的嘴唇在冷风下泛着青紫。
　　蓝牙耳机响起，程秘书的电话：“池总，财务部说新来的财务顾问已经到了。”
　　“知道了。”池程挂了电话跨上自行车骑回酒店。
　　程锦年从销售部安排完事情出来，大步迈向总经理办公室时正好遇上匆匆洗完澡刚踏进行政楼层的池程，程锦年接过他手里的外套：“财务顾问刚到，我正准备去招呼。”
　　“用不着招呼，自己人！”
　　“？”

　　姜琮的总经理办公室暂时被池程征用，透过明晰的落地玻璃是满眼阴灰色的胥子湖面，一个一米七五左右的瘦长身影，单手插袋穿着卡其色风衣背对门口站着。
　　程锦年眉头一拧，这逆光而立的背影怎么有点眼熟。
　　池程大步往自己的椅子处走，一屁股坐下后用火柴盒点了根烟，也不寒暄也不握手：“怎么来这么早！坐——锦年，给晚风倒杯咖啡。”
　　程锦年直到看到徐晚风的正脸才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徐晚风戴上了玫瑰金色狭长眼镜，漫画少年般俊秀的大眼睛透出少见的凌厉逼人，他对锦年伸出手，声音温润如水：“又见面了程秘书。”
　　握完手，徐晚风转头坐下：“早上正好顺路有一个客人定了花，送完我就过来了。”
　　“辛苦你了，晨曦还不知道这事，不过我也没想瞒他，跟不跟他说你自己定吧，反正公事公办。”
　　“没问题池哥，我刚刚已经去财务部看过了，她们资料整理得非常齐全，根据之前你提供的需求，我今天下午将收入和成本方面的问题过一遍，后天前尽快给你答复，另外我需要两个助手，反正是专项内审，就用财务部的人就行。”
　　“好，人的问题一会儿让锦年去跟孟楠说一声。”

　　正说着，池程接到霍晨曦的电话，明显脸色微微僵了一秒，冲徐晚风看了一眼，接起电话。听了半天也没声音，发现手机还连着蓝牙耳机，而耳机在外套口袋里，池程一通操作将蓝牙切断，不知按错了哪个键，把电话切成了话筒扬声器，霍晨曦已经在电话那头“喂”了半天。
　　“喂喂喂，你那儿信号不好吗？我跟你说，我昨天领带忘记在包房里了，千万别给我送回来！要是给Chris知道就完了，直接帮我扔了，就这事。”电话干净利落就“咔”地挂断了。
　　池程僵硬着脸，手托了下眼镜框，转头看了一眼刚倒了咖啡进门的程锦年，程秘书也没辙啊，偷瞄了一眼徐晚风。
　　徐晚风白皙泛光的脸微微一笑，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冲池程一点头：“那我先去工作了。”
　　池程见徐晚风淡定自若地转身出门，冲程锦年扬扬下巴。
　　程秘书立马追了出去。

　　“晚风！徐顾问！”程锦年喊了几声徐晚风都没回头，他小跑几步追了上去，抓了一把徐晚风的胳膊，赫然发现他的手抖得厉害。
　　徐晚风吸着鼻子：“不好意思锦年，我这人就是藏不住事，让你看笑话了。”
　　程锦年揽着他的肩，让过走廊里一个同事，轻声在他耳边说：“昨天霍总和池程晚上在顶楼喝酒，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别多想，嗯？”
　　“嗯，我没事，我先去财务那儿了。”徐晚风揉着眼角，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程锦年回办公室时脸色不大好，但池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淡定地看着文件。
　　程秘书见他那样子有点来气：“徐顾问来的事怎么没提前说一声？连我都不知道。”
　　池程工作时间依旧不苟言笑，眼睛没从文件中挪开：“晚风是我私人关系请来的，他也不算是禾禧的人，我需要他来给我办事，劳务费由池氏开，不从禾禧走，内部自查而已，我认为没必要提前让你知道，有什么问题？”
　　“那总该……总该提醒下霍总吧？看着人家夫妻俩活生生陷进误会里你很开心吗？”
　　池程抬起头，头皮里那道疤仿佛被绷紧了一般，目光冷峻而犀利：“我不需要你教我如何做事，霍晨曦什么德性难道徐晚风不知道吗？不是在我这儿露馅也总有一天会露馅，不给他点教训他就永远改不了，更何况，他改不改得了不是我该管的，我用徐晚风来内审，就是不想晨曦把禾禧完全当成他珑西的地盘，兄弟是兄弟，生意是生意，还需要我解释得更清楚吗？”
　　“所以对你来说，感情永远都可以牺牲，它只是一样工具，没什么值得珍惜和妥协的，对吗？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腹黑！”程锦年目光如炬盯着池程，然而因为左眼的失焦，每次的专注都似乎有些疲软无力。
　　“程锦年！”池程愤然拍桌子，嗓音忽然变大：“你要含沙射影些什么？你以为我当年想离开你吗？你从来就没爱过我，我留下来做什么？每天每夜感受你躺在床上背对着我的冰冷吗？我还不如你手里那只玩偶，你有资格说感情两个字吗？与其说你跟我谈了一年不情不愿的恋爱，你更觉得自己像是坐了一年牢吧？你早就自由了程锦年，我没义务听你的冷嘲热讽！”
　　“你刚回来就把我弄进了池氏，我坐的牢又何止一年！”程锦年拍了一巴掌池程的桌子，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
　　“我有两个小时假！你早上批的！”程秘书嘟着脸，“嘭”地摔门而去。
　　池程气得直咬牙，抓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旋即猛地倒抽一口气，皱着眉转头吐到转椅边的发财树里：“卧槽！这家伙是不是故意没放糖！”
　　苦到没朋友……真他妈，到底是谁腹黑！

　　融州西头的瑜越森林湿地景区是和胥子湖常年唱对台戏的融州名地标，坐落其间的竹海公园就是陈飞越家的瑜林木业负责日常经营，程锦年到的时候给陈飞越打了个电话，陈飞越有事没在公司，便安排了匠工坊的欧阳师傅带着程锦年参观竹海。
　　程锦年坐着游览电瓶车在深秋的竹海中穿梭，欧阳师傅边开着车边聊：“做鱼竿的竹子最好是生长三年以上，秋冬季砍伐，这个时候竹子水分含量低，还要考虑天然柔韧性和硬度的各种平衡，确保10级弯曲度。”
　　程锦年问：“一般都用什么竹子做？”
　　欧阳师傅呵呵一乐：“我曾经认识一个高手，家门口自己随意种的紫竹也做成过一把绝妙的鱼竿，不过我们竹海引进了矢竹品种，也是做鱼竿的上好材料。”
　　耳边是“沙沙”的风吹竹林声响，竹林绿得浓郁，光却很细碎，像是川流而过的温润流水抚着自然界最灵动的生命。他们一路沿着被高耸而立的竹子包围的幽深小道行进，程锦年被带到了竹海深处的一间木结构小屋里。

　　欧阳师傅替他选好一根已经初步加工过的矢竹，两人坐在炭火炉前，欧阳师傅递给程锦年一个矫木。
　　程锦年拎起西装裤脚坐在很低的小板凳上，疑惑着接过，问：“接下来做什么？”
　　“用火烤，脱水碳化，校直竹子的曲线。”
　　程锦年被欧阳师傅把着手，小心翼翼地在炭火上方转着竹子：“对，温度和力道都要适中，等有热气出来，竹皮有油冒出，摸着很烫的时候，就可以开始用矫木校直了。”
　　程锦年学着欧阳师傅，将竹子举到右眼前，瞄着整个竹子的长度，欧阳师傅望着他无神的左眼问：“小程左眼是不是视力不大好？”
　　程锦年将矫木扣在竹节处，低头用力矫着，嘴里微微“嗯”了一声：“是不是很明显？”
　　欧阳师傅乐呵着低下头凑在炭火处点了根烟，说：“这没什么，大多数时候相同的两个器官大家也没都同时在用，比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耳朵进右耳出、这俩人一个鼻孔出气的……”
　　“哈哈……”程锦年握着竹竿笑出了声，老头子还真会安慰人。
　　正聊着，程锦年手机响了，是池氏HR的主管：“程秘书，上次你让我查的禾禧的事，有结果了。”
　　程锦年放下竹子，站到小屋的窗边微蹙着眉头。欧阳师傅将竹竿接过来，帮他继续校直。
　　小木屋藏在竹林深处，天空被四周高直的悠绿竹子遮得只漏出一小方乌云，通话持续了近10分钟，程锦年放下电话后站在窗口处神情严肃，倏而转头对欧阳师傅露出歉意：“不好意思师傅，酒店有点事我得回去，我把竹子带回去校直，下次来找你继续下一步。”
　　“哎行，记得最好不要用明火。”

　　回到禾禧时是中午十一点多，从瑜越出来时天还只是有点阴，刚到高科园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胥子湖被细密的秋雨砸成银色麻点儿，湖面一片风雨中的寂然萧瑟。
　　程锦年到餐厅匆匆扒了两口饭，餐厅值班经理告诉他今天池程没下来吃工作餐，程锦年便打包了一份午餐拎了上去。
　　池程正窝在办公椅里背朝门口，盯着落地窗前的胥子湖雨景发呆，程锦年将打包的午餐搁在桌上。
　　池程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脸上看上去还没消气：“不是说给你两个小时假吗？还没到点儿啊，怎么，陈飞越没请你去撸个铁健个身吗？”
　　程锦年没理他，站在窗边陪他看向湖面，室内的新风系统感受不到风里的味道是雨中湖面的微腥还是青草的泥香，一滴滴的雨接二连三砸在落地玻璃窗上，一滴滴的圆又逐渐拉成直线垂直蜿蜒而下留下道道水渍，两人静静看了会儿雨。

　　“上次让HR去查了李孝利，有结果了，还查出来不少人。”
　　池程眼睛仍然看着风雨中的湖面：“都是谁的人？”
　　程锦年叹了口气：“是舅舅。”
　　池程眉心一拧：“程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