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管局和阴司所》南雨北风

11、水鬼

　　“钱哥！水鬼拉人了！”曲归来惊骇。
　　钱二语调沉沉，“看见了，快点下来搭把手。自尽的水鬼不能拉人，这是规矩。就怕他怨气冲天作乱，没想到还真敢。”
　　“走！”
　　曲归来紧紧跟着钱二游去。
　　她感觉很神奇，本不善游泳的她在水下如履平地。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水流的方向和速度，平静的表层下竟是如此波涛汹涌。而在其间行走的她，顺着心意，流水会将她带到她想去的地方。
　　这算不算地府的隐形福利？
　　只能狗刨的她现在能水路两栖。
　　一只猴子样的游魂把落水的女孩往下拉，看到水鬼的第一眼，曲归来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艺术果然来源于现实，可现实往往比艺术还可怕。这一刻，她深感艺术是经过美化的现实。
　　大头腐烂的躯体像腐烂的果子，一股味直冲脑门，绿色的水草糊到头上，头发和水藻缠在一起，整个身体滑溜溜的。它窜来窜去，像鱼又像蛇，尤其当它和你对视上，一颗眼珠子猝不及防的掉出来，差点没把曲归来吓死。
　　特么要是以后都干这活，老赵不多给点工资，信不信她当场撂挑子。
　　只消看水鬼一眼，曲归来心中对小本本的憧憬霎时全都没了，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咸鱼。
　　她就没那历经沧桑后仍能笑看人间的心态，还是早早放弃自我的好。
　　见着这玩意儿，三魂七魄都差点吓跑。她想吐，可一想到这条河被眼前的东西游来游去，等于是它的洗澡水，只能忍着不敢吐。一不小心喝一口，估计能直接中尸毒。
　　“傻愣着干什么？！勾魂索！”钱二的喊声在耳边炸起，曲归来强压下恐惧与作呕的身体反应，把勾魂索往水鬼的方向一甩……
　　此时，钱二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对啊，这是个正正经经的水鬼，不是自尽死的……”
　　一切已然来不及，当曲归来把勾魂索抛出的那一瞬，一阵阴寒之气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浑身鸡皮疙瘩炸起。有什么东西在攥着她的心脏，往五脏六腑中游走，令她头晕目眩，恶心感更甚。好似她全身能呼吸的每一个毛孔都被堵塞，身体被封闭，任何气息都无法冲脱。
　　紧接着，她身上如同被压上千钧重担，整个人昏昏沉沉往下坠落。
　　她好像死了，但又好像活着。
　　她能清楚的知道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可意识却在高度活跃。
　　她有了一具新的身体。
　　身体不属于她，可她能清晰的感知到属于这具身体的一切。
　　她的痛、她的忧、她的惶恐、茫然和一切负面情绪。
　　全是负面情绪，没有任何能够快乐的东西，沉重的让人无法喘息。
　　碗碟破碎的声音传来，被砸的凌乱不堪的室内，一男一女神色凶狠的盯着对方，仿佛是彼此间天大的仇人。
　　细碎的瓷片飞溅到房子的各个角落里，一个孩子茫然无措的站在客厅哇哇大哭。
　　头上的牛角辫散了，泪痕糊住整张脸。
　　伴随着瓷器碰撞到地面发生的清脆的响声，屋子中还回荡着一声又一声的
　　“爸爸！”
　　“妈妈！”
　　孩童的声音尖利，她在撕心裂肺的呐喊，哭哑了、喊哑了，可站立的大人依旧拳脚相向。
　　她害怕，惶恐，不知该躲到哪里去。她的天地已经崩塌，没有人能保护她。
　　曲归来感同身受，好似有什么攥住了她的心脏，极度的惊吓之下，令她屏住了呼吸，自发地想闷死自己。
　　耳畔传来沙沙的响声，时间在慢慢推移。
　　小女孩从一丁点的豆丁大慢慢成长，唯一不变的是永无休止的争端。
　　她哭过、喊过，后来，开始傻傻的站在原地看那两个面目丑陋的大人。
　　等到后来，她再也不站在客厅，而是躲在窗帘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一切闹剧开始，静静地等待他们结束。
　　好几次她都在想，要是他们两个死了就好了。
　　可她又在害怕，要是他们都死了，谁来抚养她长大？
　　她不想成为一个孤儿，隔壁班上有个女孩和爸爸一起长大，穿一身睡衣来上学，一穿穿三天，发酸了爸爸才帮她洗。
　　不行啊，他们要活着，活到她长大，能照顾自己才行……
　　女孩的眼神逐渐可怖，毫无感情的看向不远处还在打斗的大人们。
　　街上的人窃窃私语，每个人似乎都在议论她家的故事：
　　“听说了吗？家又被砸了。”
　　“真是作孽，一天到晚在孩子面前打架，这小孩子估计心理也不健康。”
　　“听我儿子说，她女儿在学校一句话都不讲的，这么点大阴的很。”
　　“上次不是说谁欺负她女儿，被抓的满头满脸，指甲长的啊，人都被她画成花。”
　　“家里人不管的小孩子，心里很会保护自己。叫你儿子不要和她玩，这种家庭，很神经病的……”
　　他们家是神经病，一家子神经病。
　　她被人推到。
　　她打了回去。
　　她的爸爸妈妈大张旗鼓找到了学校。
　　她的爸爸妈妈和人打了一架被抓进警察局。
　　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锁上防盗门，门外的人敲门敲的震天响，想找她算账……
　　她擦擦眼泪，把头埋进被子里。
　　等到那一天，两把刀插在那两个人身上，刺目的红色铺满米白色的瓷砖……
　　他们终究还是打死了对方。
　　她没有说话，捡起地上一块碎掉的碗，牢牢锁上门之后，若无其事地慢慢走到河边。
　　在无人之地，一下一下，划伤手腕。
　　纵横交错的伤疤被粘稠的鲜血浸染，她毫不犹豫的走进水中，不曾掀起一片水花。
　　只有河面上忽然泛起一块殷红，不久之后，又被冲散。
　　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时间无比漫长，曲归来觉得分分秒秒都有一股窒息感压在她心上。她很不安，世界上找不到一个能遮挡的地方，直到害怕到无以复加，只能草草了结，逃避满是危险与恐慌的人间。
　　她成了另一个水鬼，死在最灿烂的年华的女孩。
　　刚才遇到的水鬼过来拉扯她，却被她掐住脖子一把摁下。
　　活着的痛苦带来死后深深的怨恨，所有无法发泄的东西在这一切都有了出口。
　　铺天盖地的煞气束缚住水鬼，差一点将它灵体打散。
　　她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个女孩恶狠狠地对水鬼说，
　　“我活着已经够苦了，你凭什么也敢来欺负我！”
　　在这一刻，她离开了女孩的世界，进入水鬼的身体里，看到女孩面目狰狞的脸，一股恶寒涌上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