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星》倚骄

2、长明

　　洛城的沈牧年轻时是他们镇上一个人见人厌的地痞，后来战乱，他随众离乡，阴差阳错地成了一个盗墓贼。

　　他在挖人祖坟这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短短几年便累积了可观的财富，成功地借此发家。

　　晚年，一位蓬头垢面的神棍不知怎么跑进了沈宅，说他早年造孽太多，有损阴德，势必要报应在他后代身上。

　　彼时沈牧正在给他的长孙办满月酒，心情愉悦，倒也不计较，只是叫佣人拿钱把他打发走了。

　　但接下来的几年里，仿佛应了神棍的谶语，沈牧的三个儿子皆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故先后逝世。

　　又过了几年，孙子一辈的孩子也一个接一个地夭折，最后仅剩下年纪最小的一个男孩儿。

　　沈牧年岁渐长，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桀骜和锐气，连连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让这个身体一直还硬朗的老人须发皆白。

　　为了保住仅存的孙子，他不惜耗费巨大的财力，托人找到了当年那个神棍。

　　神棍告诉他，小少爷吉人天相，命中有一个福星，只要找到这个人，令他时时伴在小少爷左右，便可为他挡灾，护他无恙。

　　于是沈无恙在十六岁这年，收到了有生以来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他得知自己将会有一个“福星”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他心想，老头子开明了一辈子，怎么突然晚节不保，搞起了封建迷信？

　　寒冬腊月，沈无恙不情愿地踏进自家花园，立刻注意到了墙角梅树下背对他蹲着的陌生少年。

　　他看着出奇的瘦，身体单薄得可怜，穿着洗得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大约是太冷了，在不停地发抖。

　　这就是老爷子给他找的“吉祥物”？

　　沈无恙迟疑了一会儿，好奇心占了上风，举步走了过去。

　　才走近，便听到那少年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然后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连串牙齿打架的声音随之而起。

　　鉴于这动静委实大了些，沈无恙那稀薄的同情心还来不及冒头，他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少年受惊似的扭过头——

　　沈无恙虎躯一震，连退三步。

　　倒不是少年的容貌多么有碍观瞻，相反他长得极好……但就是太好了。

　　他脸色极差，可架不住人家天生五官精致。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脸上没有多少肉，下巴很尖，衬得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格外的大而圆，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

　　沈无恙觉得自己很需要来个片子压压惊。

　　他平了平心绪，冲少年一扬下巴：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见他后抖得更厉害了，眼睛看着地面，咬着嘴唇久久不说话，就在沈无恙几乎要担心他是不是个哑巴的时候，少年终于开了金口：

　　“你是谁？”

　　怯怯的，轻声细语，配上那柔弱无助的目光，真是我见犹怜。

　　沈无恙：呵呵。

　　他内心翻江倒海，一时简直想掉头冲进屋里去问他家老爷子，他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才会让他老人家误以为他有特殊倾向啊。

　　哦，据说他蹲在墙角冻个半死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进屋，估计胆子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

　　这个“吉祥物”居然是个娘娘腔！

　　就这说话声音大点儿都能震垮的纸片样儿，他能干啥啊。沈无恙愁肠百结，难道真放家里当吉祥物供着不成？

　　娘娘腔叫常明，是个苦命的孩子。

　　他原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然而八岁那年一场车祸，母亲不治身亡。常父自此一蹶不振，终日流连赌场，荒废工作，没钱了就打发常明去借，久了，亲戚便渐渐与他家断绝了往来。

　　常明一夜间从天堂掉入了地狱，基本的温饱都保证不了，一度停止了学业。

　　这种情况持续到前几天，沈牧如救世主一样降临，替常父还清了所有债务，并提出带走常明。

　　沈无恙胃疼地想，瞧这熊孩子自己的身世都悲惨成什么样了，还给他当吉祥物。

　　不管沈无恙乐不乐意，他从此多了一个小跟班。

　　他吃饭他一起，他上厕所他跟着，他洗澡他在门口守着……就连他和小姑娘牵个小手，这娘娘腔都要在一边看着！

　　沈无恙烦透了他，偏偏使尽了手段，好话坏话说遍都没能让他放弃跟着他，也就是距离放远了些，赶都赶不走。

　　他的朋友方识微取笑他：“沈无恙，你爷爷不会是给你找了个童养媳吧。”

　　沈无恙一想还挺像那回事。

　　娘娘腔身板小，又顶着一张极其秀气的脸，不看他衣着真是难以辨其雌雄。

　　沈无恙黑着脸说：“滚。”

　　他还不能把他怎么样，大约是那八年暗无天日的生活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娘娘腔胆子极小，口气稍微严厉点儿他就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又惊又怕地看着他，搞得沈无恙莫名有种欺负女孩子的罪恶感，只好悻悻作罢。

　　这口气压在他心里迟迟得不到发泄，憋得他都快上火了。

　　终于有一天放学后，数不清第几次，女朋友见他居然约会也带着跟班，羞愤离去。沈无恙不打算忍下去了。

　　他追上去把女孩儿哄开心了，沉着脸走向等着他的常明，准备跟他算算总账。

　　常明的警惕心素来很高，沈无恙刚把袖子挽起，五指屈起，他便有所察觉地扭过头，而后，嘴角轻舒，浅浅地笑了。

　　这个笑仓促而笨拙，大概是很久没笑过了，他抿着的嘴唇有点不自然，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粘着额头，看起来其实是有些狼狈的。可是他略弯的眼睛里似有夕阳的倒影，明净如清泉，眼神那么温柔，又带着些许腼腆，所有的阴郁和畏缩都不见了，美好得让人只消看一眼，心便软得一塌糊涂。

　　真的……很像女孩子啊。

　　沈无恙的满腔怒火顿时塞在了嗓子眼。

　　他抬起的手僵硬地放下，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行行行，爱跟着就跟着吧，你娘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