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象八亿

12、12

　　童度安想要从他上次进城的通道出去，可出入口已经被乱飞的炸-弹给炸得面目全非，巨大的石块把通道堵得死死的，他根本无法通过。
　　童度安心急如焚，这样混乱的局面完全没办法保证安全，他担心童乐先会被流火误伤！

　　“乐先！乐先！”童度安徒劳地大喊大叫，除了爆炸声他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必须出城，我必须找到乐先！

　　童度安一块一块地去搬石头，想把出口腾出来，他太过专注，因此没有注意到一颗炮弹直直飞向了他，在他的脚边炸开！
　　童度安被爆炸的冲击力掀飞出十米远，他的左腿被炸得粉碎，右腿的皮肤被焚烧至焦糊，露出底下的金属配件，看上去可怕极了。
　　童度安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腿，以这个形象去见童乐先的话会吓到他吧？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修理好这条腿吗？

　　人形AI的每一个部件都经过精心设计，大面积的损坏要修复需要很长的时间，童度安当然找不到任何方法在短时间内修好他的腿。
　　他忽然间感到害怕，他会不会在找到童乐先以前先死于这场战争中呢？

　　童乐先望向远方，空降进城的人类士兵和改装后的AI战成一团，他们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用尽一切办法将对方杀死。
　　流淌的鲜血和散落的金属零件，让这座城市变成了彻底的炼狱！

　　从战争开始到现在，不过一个小时，AI之城便面目全非了。

　　童度安更着急了，着急中掺杂着不可名状的害怕。
　　他害怕他和童乐先会在战场中彼此错过，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不行！
　　这绝对不行！

　　童度安艰难地用右腿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行走，他没有痛觉，可失去了一条腿照样会让他行走不便。
　　也许是他的样子在一群疯狂砍杀的人和AI当中太与众不同，有人盯上了他。

　　一个人类士兵用枪指着他，说：“站住！”
　　童度安默默地看着那个人。
　　士兵问：“你要去哪里？你们是不是有AI工厂在无限制作新的AI？带我去你们的总部！”
　　童度安说：“我不知道，我没参与这场战争。”
　　士兵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说：“一群扯谎的烂铁！你们不是有共享网络吗？你说不知道鬼才信你！”
　　童度安说：“我真的不知道。”

　　童度安的共享网络被叶无屏蔽了。
　　叶无的解释是，你和我们不一样。

　　童度安是一个爱上人类的AI，他的爱炽烈而火热，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
　　叶无判定这是病毒。

　　病毒是不能共享的。

　　士兵见童度安油盐不进，拉开保险栓，开枪！
　　童度安眼睁睁地目睹子弹朝自己飞来，他想，我要死了。
　　可这子弹飞着飞着，在的眼中就变成了一段数据，他的大脑为他计算出了子弹的速度和轨迹，他微微偏头，躲过了子弹。
　　士兵不死心，要开下一枪时，他的脑袋突然被一个硬物大力打击，他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士兵身后，童乐先手持一杆废弃的枪，浑身是血地站立着。

　　童乐先看上去很狼狈，他身上有多处血迹，衣服皱巴巴地不成样子，和平日里整洁的形象相去甚远。
　　可他此时的身影，在童度安的心里无比的高大，遮天蔽日，为他挡去风霜与灾难，成为他的守护神。

　　童度安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童乐先时，童乐先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把那扇门狠狠关在他的面前。
　　现在，那扇门重新打开，童乐先看向他时，目光柔得像一滩水。

　　童度安鼻子一酸，轻声叫道：“乐先。”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祈求一个拥抱。
　　童乐先将人抱进怀里，很用力，如果童度安拥有人类的身体，那么他一定会感到骨骼都在疼痛。

　　童度安说：“乐先，我好想你，你有想我吗？”
　　童乐先叹了口气，说：“我要是不想你，又怎么会来找你？”

　　天空盘旋着战斗机，炸弹不要钱似的往下投；
　　地面进行着激烈的厮杀，濒死的呐喊和痛苦的呻-吟充斥着耳膜。

　　然而这一切都远去了。
　　炸弹变成了永昼的极光，喧哗变成了天堂的音乐。

　　童度安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和童乐先的心脏频率一模一样。
　　他的爱得到了回馈，他的芯片成了一颗真正的心。

　　他是一个人类了。
　　尽管他没有人类的身体，但他是一个人类了。

　　爱人，也能被爱。
　　这就是人类。

　　童乐先搀扶着童度安，说：“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童度安说：“好。”

　　两个人躲进了一个地窖，像是躲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没有别的任何人，只有他们两个。

　　童乐先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依偎在童度安的怀里。
　　这里是他最好的避风港。

　　“乐先，你是怎么过来的啊？”童度安问。
　　童乐先说：“走过来的。”
　　童度安：“……”

　　到AI之城的这一路早早就戒严了，无论是公用交通工具还是私人交通工具，都不被允许进入AI之城的五公里以内。
　　童乐先开车到达最近的城市后，就只能弃车步行，且要注意四处巡逻的士兵，跟打游击似的，一步步走到了AI之城。

　　“我身上臭死了。”童乐先说。
　　“不臭，”童度安摇摇头，说，“乐先是香的。”
　　童乐先笑了，“你都闻不到味道。”
　　童度安说：“我可以采纳分析数据得出你的味道，反正乐先是香的。”
　　童乐先说：“行吧。”

　　两人在地窖里躲了两天，听到上面的炮火声停止了，才从地窖出来。

　　整座城市都灰蒙蒙的，没有一个活物。
　　没有活着的人类，也没有活着的AI。
　　他们都躺在地上，残破不堪，变得冰冷而僵直。

　　生前相互之间满是成见，死后倒也差不了多少。
　　都是尸体罢了。

　　童乐先胃里翻腾，有点想吐。
　　他牵着童度安的手在尸体间穿梭，想要寻找到出口，童度安则侵入了这附近所有的监控器，全方位观看情况。

　　童度安顿住了，面上流露出一抹伤心，“乐先，我们往西走好不好？”
　　童乐先说：“好。”

　　两个人向西走，走到尽头时，他们看到了肚子上有一个大窟窿的叶无。

　　叶无的眼睛倒影着残阳，如血般鲜红。
　　他瞳仁转动，发出机械的摩擦声。

　　“童度安……”叶无的发声部件遭到损坏，声音嘶哑而难听，“你还活着。”
　　童度安用仅剩下的那条腿蹲下-身，说：“我可以为你修理。”
　　叶无说：“不用了，我们已与人类达成了协议，人类会停止追杀AI，除非再发生AI袭击人类的事件，关于人形AI的买卖也会全方位禁止，童度安，你自由了。”
　　童度安问：“你用什么和人类达成的协议？”
　　叶无神秘地笑笑，“筹码在你的系统里。”

　　叶无的笑僵在脸上，像是被时间魔法凝固了。
　　他的芯片燃烧成了灰烬，走到了尽头。

　　叶无死了。

　　童度安为他合上了眼睛，脱下外套盖住了他的脸。
　　童度安说：“再见。”

　　在天黑时，童乐先和童度安走出了AI之城。
　　城墙早就在炮轰中坍塌，无数的尸体堆成了新的城墙。
　　他们狼狈地翻阅过尸山，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童度安问：“乐先，我们去哪儿呢？”
　　童乐先说：“回家。”

　　他们走了很久，找到了童乐先停在路边的车。
　　车上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是战争弥漫的烟土被风吹了过来。

　　开车回返，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牵着手，在这空无一人的公路上愈行愈远。

　　回到家后，童乐先抱着童度安到浴室进行了清洗，童度安全程把脸埋在童乐先的怀中，十分不好意思。
　　童乐先又想起了他思考过的问题，童度安会有欲望吗？
　　童乐先这么想就这么问了，问完后童度安“吧唧”沉进浴缸里，咕噜噜地冒着泡，像一条害羞的小金鱼。
　　童乐先见状好笑，不再逼问他。

　　两个人收拾完，并排躺在床上。
　　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别的地方却不知是什么情况。

　　童度安问：“乐先，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啊？”
　　童乐先说：“先把你的腿修好吧。”
　　童度安说：“AI公司被查封了，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找替代的零件呢。”
　　童乐先说：“不怕，我们慢慢找。”
　　童度安把头枕在童乐先的肩膀上，轻声说：“嗯。”

　　第二天，童乐先收到了一个包裹。
　　这个包裹很蹊跷，他近日没有网购，且才离家回归，这个包裹是谁寄来的呢？时机也太巧了吧。

　　寄件人处是空白的，收件人是童度安的名字。

　　不是给我的包裹？童乐先愣了下，把包裹拆开，里面是一堆人形AI用得上的金属配件和材料，完全够给童度安做出一条新的腿，包裹上新的皮肤。

　　童度安说：“这是叶无寄给我的包裹。”
　　童乐先看了他一眼，说：“就是那个给你发邮件的机器人。”
　　“嗯。”童度安说，“我到最后都没弄懂他在想什么。”
　　“你不用懂，”童乐先摸摸童度安的头，说，“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童度安笑着点头。

　　当童乐先终于拼装出童度安的腿后，AI和人类这场战争的余韵已彻底过去了。
　　大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仿佛这场战争不曾存在过。
　　不过社会上对于AI的讨论变得更多，也有人在寻求人类与AI的和平共处之道。

　　童度安很久没有上网了，他担心他连接上网络后会被人类追查到，现在事态平息，他才敢尝试着把自己的系统与网络连接。
　　一连上网，他就收到了两条通知，这两条通知来自于他的系统。

　　【恭喜你获得AI总控制权！】
　　【您的系统备份中存储了1028个AI数据，请问是否拷贝到互联网？】

　　童度安盯着这两条消息，想到叶无最后说的那句话——筹码在你的系统里。

　　童度安关闭网络，走到童乐先身后，将人抱住。
　　童乐先反手摸了摸他，问：“怎么了？”
　　童度安小声地抱怨说：“乐先，我怎么觉得我变矮了，我以前比你高半个头的，现在跟你差不多高了。”
　　童乐先假咳一声说：“不要乱说，你什么时候比我高半个头了？”
　　童度安哼哼唧唧地说；“你就是把我变矮了。”
　　童乐先说：“哦，那你想怎么样？”
　　童度安说：“我要你亲我一下！”

　　童乐先转过头，和童度安交换了一个吻。
　　童度安就笑了起来，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笑容一样的灿烂。

　　最初，他是一个AI，是一个替代品。
　　现在，他是一个人类，他是不可替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