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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庄周梦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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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苏静好走出门外,一帘清澈的月光雨伴着无声的风吹进眼底。
她恍惚以为自己梦回百年,站在故宫巍峨的高墙下看那一方广阔又逼仄的天空,再一眨眼,才发现这不是梦,而是真切发生在眼前的事。
“娘娘,夜深了,明儿还要到长春宫请安,早些休息吧。”玉壶拿着一件披风过来给她披上,轻声说道。
“知道了。”
拢紧衣领,苏静好搭着玉壶的手,转身一步步又回寝殿中去。身后的月光雨淅淅沥沥,似一曲一别经年的歌谣,勾起诸多属于和不属于她的回忆。
心绪纷纷扰扰,转而皆沉淀在心底。
屈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苏静好轻摇团扇,闭目梳理纷然而至的旧忆。
她是二十一世纪初出社会的中学老师苏静好,也是《延禧攻略》里机关算尽的纯妃,历史上乾隆的纯惠皇贵妃。
这里是钟粹宫,身边伺候的婢女叫玉壶,前不久刚以病中不宜侍寝的由头婉拒并送走乾隆。
时间线处在乾隆六年二月十一,魏璎珞刚入宫,剧情开始之初,前身纯妃尚与富察皇后交好,暗恋其弟富察傅恒。
将这最重要的三条线索捋清捋顺,苏静好停下打扇的手,问:“玉壶,现在什么时辰了?”
玉壶答道:“戌时一刻。”
“现下……皇后娘娘应该还未歇息。”苏静好执扇下榻,“去长春宫。”
玉壶有些不解,但也不好多问,忙帮着她换上月白裙衫,披上缀绒领的斗篷,起身出了宫门。
紫禁城的夜很长,长得像头顶曲折的若隐若现的星河,望不见尽头。
苏静好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两边是高高的朱墙,远处灯火错落,映照出一殿一殿的金碧辉煌,点染成满天的云霞,低矮地压盖下来。
今后,她就要生活在这片云霞下,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长春宫内灯火煌煌如白昼,却比别处安静很多。苏静好到时,宫人正要关门,见了她齐刷刷跪了下来,恭谨地请安。
听闻动静,长春宫的大宫女明玉撑伞迎出门,见了她先是躬身行礼,然后疑惑地问:“纯妃娘娘,这么晚了上长春宫来有什么事吗?”
“皇后娘娘睡下了吗?”苏静好站在伞下,眉眼间拂上渺若云烟的笑意,“若是还没睡,请你为本宫通报一句,本宫想见一见娘娘。”
“娘娘没睡呢,奴婢这就去禀报。”
明玉笑吟吟一福身,一手打伞一手提起衣摆往来路走,不一会儿又回来,将苏静好请入宫中。
穿过中庭,在廊下关了伞,脱下斗篷,苏静好走进内室,一股暖香倏然袭上身来,驱散了周身裹挟的冷风寒意。
殿中左侧垂着一方珠帘,莹莹闪烁微光。帘后立起百鸟朝凤屏风,一道身影迎着烛火模糊地映于其上,轮廓熟悉而又优美。
苏静好绕到屏风后,抬眼一看,见富察皇后坐于上首,执一卷游记认真翻阅。
这位历史上有名的贤后相貌年轻,并不十分美貌过人,黑发挽成简单的发髻,以两朵碧玉荷花簪起,清秀而柔婉。
她一身书卷气,拢着微熏的烛光,像一朵袅袅盛放的白荷,开在静谧的月色下,开在无人的墙角,芳华清丽隽永。
“给皇后娘娘请安。”苏静好款款跪下,低头说道。
“起来吧,坐。”皇后微笑着虚扶一把,右手握起一串水晶链子细细摩挲,“这么晚了,纯妃来找本宫有何事?”
苏静好坐在下首,长睫微抬,在眼底落下两弯月影,衬得眼瞳越发清澈。
“臣妾上次来的时候听尔晴说娘娘睡眠不好,总是梦魇缠身,惊悸而醒。”从玉壶手里接过一只蓬松软枕,她说:“臣妾回去之后便特意做了一只药枕,里面填了茯苓、百合、栀子等药材,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您先用着试试。”
皇后舒怀一笑,眉间凝结的愁绪化开几分:“你啊,总是待本宫如此细心。”
说完,她让明玉把药枕收了下来。
苏静好浅笑看着,目光随明玉转了一圈,再度落回皇后身上。
“娘娘要保重身子,这宫里许多事若是离了您,只怕难得公道。”回忆从前看过的原剧剧情,她搭着玉壶的手缓缓站起,“娘娘何不看看周围,看看那些每日在您身边走过的人是什么样的状态,您就会明白臣妾所说为何。”
言罢,不等她回话,苏静好便行礼离开。
皇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转头看了看明玉,又看了看刚从外面进来的尔晴,若有所思。
出长春宫,雨已停了。
月光静悄悄洒在湿润的路上,漾起满地波光,似积水空明,一步一涟漪。
“娘娘,您冒雨到长春宫来,只是为了送皇后娘娘药枕吗?”玉壶扶着苏静好走在回宫途中,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
“夜里送来,正好给娘娘用。”苏静好不会与她说实话,找的理由自然也是滴水不漏。
玉壶仍是困惑,但见她神色冷淡,心里不自觉地发怵,不敢再问。
她却不知,这每一步迈出,都让苏静好不安了一整日的心沉下一分,慢慢落回实处。
大晚上前往长春宫,她当然不是为了送一只药枕那么简单,可原因倒也并不复杂。
今日是她穿越的第一日,她看什么都没有真实感,脚下轻飘飘的,仿佛做梦一般。直到真真切切见到了富察皇后,这种不真实感才被从她心底里驱逐出去,一颗漂浮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她要的便是这份安定。
回到钟粹宫,苏静好换上常服,点了灯拿起一册《饮水词》。
前身之前已翻了几页,停在“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上。苏静好默念着这首优美词作,良久,方轻轻合上。
……
次日一早,苏静好在打更声中醒来。
她昨夜睡得晚,又睡得不安稳,起身时只觉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疼。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玉壶连忙扶她坐起,“是不是昨夜淋雨,着凉了?”
闭眼稍坐片刻,感觉疼痛丝丝缕缕地褪去,苏静好才再度睁眼,摇头问:“到长春宫请安的时辰了吗?”
“差不多了。”玉壶应道,知道自己劝不动,于是稳稳地搀着她的手,扶她下床,“娘娘,要不今天别去了吧,反正皇后娘娘也是不见人的。”
苏静好并未回答,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用细盐漱口,又拧了热帕子擦脸。
若是往常,皇后因永琏之死而伤心难安,一向都是免去众妃嫔的请安,妃嫔们每天早上的例行前往也只是为着礼数,去不去都不碍事。
但今天不同。
如果皇后听进了她的话,发现了红螺的异常,再看到傅恒送去的东西,今日当会振作起来,拿回皇后的权柄和责任。
所以这次请安非去不可。
挽发、上妆、换衣,苏静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变得明丽清雅,眉梢勾勒出三分春色,宛如枝头桃花灼灼。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容,有苏州独特的贵雅气韵,仿若莲枝清露亭亭袅袅,隐入眸底云烟。
纯妃素爱浅色,除吉服之外,衣裳多是清雅素色,花纹也并不华艳。
苏静好挑了一件天青色竹枝惊鹊苏锻旗装换上,长发挽成精巧的发髻,不饰珠翠,只在发间缀着几粒红珊瑚珠,为素净的妆面添了几分艳色。
穿上花盆底,她走了几步,脚步还算稳当,想来身体记忆犹在。
玉壶迟疑地问:“娘娘,您这身装扮……会不会太素了?”
苏静好想了想,从抽屉里取出一条缀着紫晶珠串的红玛瑙长链换了衣扣上的压襟。
“好了,走吧。”
……
长春宫门口,苏静好从步辇上走下,远远的便看到娴妃的采仪朝这边行来,而此时,门外也已站着几位嫔妃了。
“见过纯妃姐姐。”
原本分站两端的三位嫔妃见到她,忙放下正在做的事,上前见礼。
这三人里,相携而立姿态亲密的是怡嫔和愉贵人。前者在剧中早亡,后者是未来的五阿哥生母。另一人则是嘉嫔,朝鲜贵女,育有四阿哥。
苏静好温声说着“免礼”,目光似是不经意落在姿容妍丽的嘉嫔身上,一晃而过。
这位可不是延禧攻略中的嘉嫔,而是出自如懿传的那个心机深沉,手段狠毒的朝鲜贵族之女。
这个后宫真是有趣,不知道还会出现多少意料之外的人物。
想到自己看过的那几部热门清宫剧,苏静好隐隐有些期待。或许在这个时空,她还可能见到甄嬛太后,容妃含香,舒妃意欢也说不定。
听着像抽卡似的。
看完嘉嫔,苏静好的目光又转至胆小的愉贵人脸上。
许是她提点皇后较早,愉贵人这时还未发现自己有孕,所以随怡嫔一起过来请安,神色也并无异常。
至于怡嫔,她的态度恭顺而疏远,想来与前身没多少交集。她下线得早,原剧并未在她身上多着笔墨,苏静好从前身那儿继承的记忆里有关她的印象也寥寥无几。
不着痕迹地将三人打量一番,苏静好笑道:“三位妹妹与我一同进去吧,皇后娘娘应该起身了。”
嘉嫔微微一笑,抚着鬓边的碧玺花流苏道:“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今日想必也不会召见我们。”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苏静好从玉壶手中接过团扇,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带起一阵微风。
“皇后娘娘毕竟是皇后娘娘,身子再不好,宫里大大小小的事也需经由她之手处理。”她笑吟吟说,“拿这请安来说,皇后娘娘见不见是娘娘的事,我们来不来则关乎礼数,礼不可废,这是对娘娘的尊重。”
嘉嫔眼睛一眯:“纯妃姐姐话里有话?”
“实话实说而已,妹妹不要多想。”苏静好诚恳地搪塞回去,笑容一如往常的清雅淡静,叫人挑不出错来。
嘉嫔一扬眉,回以意味深长的一笑,倒也没再开口。
怡嫔和愉贵人安静跟着,一言不发。
四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入了殿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皇后和其他嫔妃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