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雪》昭殊

8、相看

　　段逸在驿馆呆不住，天天往外面跑。美其名曰，考察敌情。其实是爱上了中原的繁华阜盛。一天早上，段逸打算再溜出去的时候，木定拦住他，道：“世子，今天不行，中原皇帝安排了你和公主见面。”

　　段逸顿时垮了脸，道：“啊，不见行不行？”

　　木定摇摇头，道：“世子艳福不浅，小人先向世子道喜。

　　段逸说：“木定，你学坏了，竟然学会了调侃我，何喜之有？”

　　木定道：“因为今日来的不是一位公主，而是两位公主。”说罢大笑。

　　段逸惊呆了，愣愣地问：“什么？中原皇帝难道要嫁两位公主给我。”

　　木定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中原皇帝是怎么想的，说：“两位公主已经来了。”

　　只见两位明眸善睐的少女从外边打了帘子走过来，笑道：“表哥，好久不见，听说你今日要出门。”

　　开口的这个温柔可亲，并不是明月公主。段逸见他女子生的美貌，直直地问：“这位妹妹是没有见过的。”

　　明月公主见段逸的傻样，终于说：“这是我二皇姐，封号为琵琶的。”

　　一旁的琵琶公主笑道：“世子痴长我两岁，我跟着明月，也喊表哥，世子不要见怪。”

　　段逸摇了摇头，说：“妹妹生的神仙似的，说什么都不见怪。”

　　很少有人在明月公主在场的时候，夸赞琵琶公主的容貌，且夸赞得如此真心实意。

　　琵琶公主慢慢地低下了头，道：“世子说话和嘴里摸了蜜一样，真甜。”明月公主是丝毫不介意有人夸赞别的女子，这时候也觉得段逸此人有几分痴意，倒是不叫人讨厌，与来时满心不乐意相比，心情倒是好些了。

　　这时，门外有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快出门。”段逸转出去一看，只见一位华服少年正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转了过去，原来是二皇子萧琛。看来萧琛奉命送两位公主出门，可是看他脸色臭的，别人想不知道他不愿意来都不行。

　　段逸对萧琛建礼道：“见过二皇子殿下，殿下安好。上次宫宴，殿下公务繁忙，逸没能和殿下说上话，深感遗憾，不想今日天赐良机。”

　　萧琛对段逸再不满，段逸明面上也是大理世子，礼数不可缺，于是他也行了一礼道：“世子客气了，不知道世子想要找我有什么事情？”

　　段逸看见萧琛英气勃发的面容，道：“没什么，只是来时父王让我转告皇子和公主殿下，他很想念你们。”

　　段逸这样说，是亲戚之谊的道理。萧琛脸色几转，道：“不想大理王如此恋旧，顾念亲情。”特意将“顾念亲情”几个字咬的很重。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萧琛对大理王所谓的亲情，不屑一顾。

　　段逸以为他不相信，连忙说：“我出生后不久，明珠姑姑就来了中原，是以我虽然没有见过明珠姑姑，却看见父王思念姑姑，王城至今还保留姑姑的房间，父王每一年都记得姑姑的生辰，姑姑喜爱的吃食。父王有一个盒子，里面都是姑姑喜爱的首饰的款式，说是当年还没有来得及送给姑姑的。母后也知道，姑姑是父王重要的家人。”

　　萧琛望着段逸天真的神情，不曾有一丝的动容，平静地说：“大理王如此想念宸妃娘娘，以至于在每年的国书中从来没有提过一句。”

　　段逸低下头，道：“父王有父王的难处。”

　　萧琛说道：“那么也好教世子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萧琛一副对大理毫无感情的模样，似乎今天中原皇帝叫他攻打大理，明日他就能领兵出征，毫不犹豫，丝毫不顾及那是他母亲的故乡。

　　段逸不能明白萧琛对大理的敌意来自哪里，明明父王如此思念明珠姑姑的两个孩子，不禁心里十分难过。有时候，人心如磐石，不可转移。萧琛的意志太过坚定，段逸嘴里说的脉脉亲情，丝毫不能打动他。段逸心思澄静，他不能明白为什么有人不理解，不接受父王的心意，不禁难过的低下头，一时有些心情低落。

　　萧琛见到段逸垂头丧气的模样，丝毫没有要前去安慰的意思，反而没有忘记正事，正色道：“我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将两位公主带到此处。黄昏时分，我再来接两位公主，你好自为之，不可怠慢。”

　　中文实在太过幽深，段逸平常不是喜欢读汉文的性子，如今听见萧琛转告太后懿旨，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要带着两位公主做什么。如果是平日，，他肯定直接就问了，但是现在，萧琛对他的敌意这么深，他难得知道，自己就是问了，也不会得到解答的。萧琛对他的憎恶似乎十分明显，又毫无缘由。

　　见到该交代的事情已经交代完了，萧琛一刻也不愿意多呆，转向明月公主，说：“我先走了，你好好玩儿，看一看民间百态，晚些来接你。”又看向琵琶公主。

　　明月公主与琵琶公主齐声说：“知道了。”

　　萧琛走后，段逸一时还回不过神来。木定是一个聪明人，连忙说：“既然两位公主都来了，不如和世子一起出去逛逛。”说罢连忙对段逸使眼色。

　　段逸恍然大悟，大理王储的身份使他应对迅速，连忙说：“好耶，公主们和我一起，我昨天去了一家小馆子，那家的混沌可不错了。”说罢便往前走去。明月公主和琵琶公主一起跟上。

　　三人走在路上，段逸认真地对明月公主说：“你有一个好兄长。”

　　明月公主了然，耸耸肩，道：“我自然知道。”

　　段逸又说，“父王只有我一个孩子，母后身体弱，我一直想要弟弟妹妹。父王思念明珠姑姑，时常在我耳边念叨你们两个。我心里一直对你们兄妹很是亲近。你们，与我是表兄妹。”段逸垂头丧气，似乎不明白本应亲近的表兄妹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

　　明月公主回答说：“阿兄心里有一根线，紧绷着，所以才这样。娘亲临终前，希望他好好照顾我。他这些年一直担心不能完成母亲的意愿，有时候就会看不到，风景。”

　　明月公主话说的云里雾里，神奇的是段逸竟然听懂了，说：“姑姑过世那一年，父王很伤心。”

　　明月公主说：“我明白，母妃是为了大理才来到中原的。母妃直到死前，从未怨恨过大理。舅舅做的事情，也是为了大理。”所以才对明珠公主的死不闻不问。

　　段逸这时才明白一点点，说：“听父王说明珠姑姑身体一直不好，不想来到中原没几年就过世了。”

　　明月公主不置可否，但脸上的神情明显是不赞同他的观点的。是了段逸远在千里之遥，哪里知道宸妃的死因。也许大理王是知道，只是不说，段逸年纪小，他不知道。

　　琵琶公主见状，知道明月公主的身份搁在这里。不好出言怨怼母舅，又实在为母亲的死而心生不平。她是知道宸妃的事情的。于是说：“世子莫要怪我多嘴，宸妃娘娘故去之后，明月妹妹养在我母妃膝下一段时间，是以宸妃娘娘的事迹，我也是知道一些的。”

　　段逸对着琵琶公主行了一礼，道：“多谢婉嫔娘娘照料明月妹妹。”

　　琵琶公主看了明月公主一眼，似乎是没有料到明月公主也是有母族为其照料一二的。明月公主的脸色终于好过几分。

　　段逸又问：“未知姑姑是因为什么原因过世的？那一年我还小，父王接到来信似乎极伤心，之后也没有告诉我原因。”

　　琵琶公主知道明月公主说起母妃的死会伤心，于是说：“宸妃娘娘是因为难产。”

　　段逸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重复了一句“难产”。

　　至于宸妃来到中原后受到皇帝独宠，萧琛出生之后，皇后和太子怀疑皇帝要废长立幼，忧惧非常。宸妃生产时不明不白难产而亡。琵琶公主虽然心知肚明，但是这些事情，就不是她可以多嘴的了。

　　明月公主在一旁看见段逸懵懂地难过，心里并没有劝慰他的想法。母妃之死在她心里是切肤之痛，在别人那里，不过几滴眼泪。

　　木定见段逸消沉，连忙向两位公主介绍道：“这是我们世子昨天品尝的糕点，今日特意带两位公主殿下来到此处，两位公主殿下请尝一尝。”

　　段逸会意过来，道：“是呀，雪花糕特别好吃，我也是来到中原之后才发现如此美味的吃食。两位公主殿下可以一试，比起宫中糕点，又别有一番滋味，是民间的味道。”

　　琵琶公主和明月公主接过糕点尝了一尝，明月公主望着琵琶公主笑道：“真是美味，亏你我还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却连京城有名的糕点也没有尝过。没有尽地主之谊，还要表哥不远千里而来，带我们尝鲜，惭愧，惭愧。”

　　琵琶公主赞同道：“是呀，你我被拘在深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不是世子，怎会在今日尝到民间的味道，这么说来，可是要好好谢一谢世子。”

　　段逸见两位公主高兴，他就把这两位公主当做自家姐妹一样，心里也高兴起来，将之前的郁闷情绪一扫而空。木定见两位公主兴致高涨，心里也放心下来。宫中让段逸陪两位公主，不知是什么用意。可是正当使者求婚的节点，正是应该表现的时候。

　　段逸生的相貌堂堂，性情柔软，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讨人喜欢。但是只有这些，还不够，要让中原看出大理求婚的决心来，少不得就要委屈世子了。

　　段逸才不知道木定心里打的小九九，他与两位公主在集市游览。两位公主生的如花似玉，又正是玉貌琦年，和早春的梅花一样，赏心悦目。段逸爱美人，又极喜爱少女天真无邪的品性，能够和两位神仙似的妹妹相伴，他心里欢喜得很，顾不上想其他。段逸一路照拂，他一向向往中原的风土人情，如今到了中原腹地，觉得哪里都新鲜，哪里都有趣，在两位妹妹面前，健谈起来。

　　段逸又真心夸赞琵琶与明月两位公主，琵琶公主像春日里的桃花，宜室宜家，温柔可亲；明月公主像冬日里的梅花，自有一番傲骨。两人各有千秋，没有优劣之分。婉嫔相貌平平，琵琶公主因为相貌不如别的公主娇艳，虽然平日里面上没有什么表现，但是年轻，有爱美之心，在被比较时，到底有几分失落的。如今受到段逸夸赞，他又真心实意，琵琶公主少不得心生喜欢。

　　明月公主性情倨傲，自以为不是凡物。在百花中又最喜爱梅花的风骨，如今见段逸将自己比作梅花，少不得要觉得段逸有眼光，慧眼识英雄，要不是有身份作梗，就要将他引为知己了。

　　段逸的性格本来就讨女孩子喜欢，一时三人相谈甚欢。这时琵琶公主有事稍稍离开，木定为了琵琶公主的安危，也随行，一时留下明月公主和段逸独处。

　　两人行走在石桥上，段逸稍稍有些尴尬，话也少些，不敢十分地直视明月公主。明月公主明白过来：他不喜欢我。于是问：“表哥闷闷不乐，离家万里，可是想念心上人呢？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

　　段逸大喜。觉得明月公主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他本来是不愿意求娶中原公主，大理需要中原的帮助是大理的事，更何况段逸根本就不知道大理的真实需求。他心里既然有了娴妹妹，即便别的妹妹美若天仙，他也不放在心上。至于大理使者求婚他也没有明确表示拒绝。那是他身为世子的责任。如今这位神仙似的妹妹竟然理解他的难处，他不免大喜过望，以为遇见了知己，少不得要说一说他的娴妹妹。

　　于是明月公主便听了一个青梅竹马相许终身却碍于身份不能相守的悲情故事。大理宰相之女白凤骄横跋扈，却对段逸情有独钟，得知段逸钟情高娴，对高娴处处为难，这样听起来，真是一对薄命鸳鸯。

　　明月公主听了，大为二人可惜，又以为像高娴那么好的女子，受到身份限制，真是世间不公，于是问：“这样说来，既然表哥今生非娴姐姐不娶，大理又要表哥迎娶中原公主，表哥打算怎么办？是想享受齐人之福吗？”

　　段逸一时情绪激动起来，道：“娴妹妹怎么受得了，她会伤心的。齐人之福哪是好享的？娴妹妹也担心这一点，我来之前和娴妹妹说过，若是娴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出家做和尚去。”

　　一往情深，明月公主低下头沉默，说道：“表哥的心意，又岂是俗人所能理解的？”

　　段逸高兴地说道：“你能懂得，真是难得。”

　　明月公主说：“表哥对娴姐姐如此用心，妹妹真心为娴姐姐感到高兴。预祝表哥与娴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段逸此时将心意表达出来，又得明月公主的理解与支持，觉得畅快淋漓，道：“借你吉言。”

　　明月公主并不接话，若有所思，不一会儿，琵琶公主和木定回来了，此时天色已晚，差不多该回去了。四人回到驿馆，萧琛还没有来。明月公主觉得奇怪，恐怕萧琛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不然，他一定会早早地等在这里。她心里着急，也没有表露出来。

　　段逸与木定二人要先回驿馆房间收拾东，留在琵琶公主与明月公主在馆内等待。

　　趁着没有人，琵琶公主问：“你觉得大理世子如何？”明月公主一时没有回答。

　　琵琶公主自顾自地说：“我觉得挺好的。大理世子看起来是个良善人，对女孩子一向温柔可亲。与你又是表兄妹，他是个孝顺人，他父王对你母妃顾念兄妹之情，心中一直觉得亏欠，他对你也有表兄妹之情。若是日后嫁过去，他看在亲戚情分上，想必会顾念你一二。知根知底的人，比远在北方的匈奴王子，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且大理国力不如中原，想必大理不敢欺辱了中原来的公主，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当然，能不离开我国都是好的。可是父皇的意思不可更改，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样看来大理世子也算不错的选择了，你觉得呢？眼看你到了年纪，我和母妃时常担心记挂你。前几年你与我一同养在母妃膝下，如今，转眼也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你不要太多心了。眼下大理使者求婚是国之大事，前朝后宫都紧盯着，你是什么看法呢？”

　　明月公主说：“婉嫔娘娘待我的恩情我心里一直记着呢，也一向将你当做同胞姐妹，你是知道的，你与婉嫔娘娘关怀，我心里是清楚的。可是……”明月公主面色难看，似乎十分伤心，继续道，“这几天倒是能看出，大理世子，有一颗赤子之心，十分难得。”

　　琵琶公主欢喜地说：“是呀，的确如此，他没人的时候还要对着树，花儿和小动物说话呢，就和女孩子一样。这样的人，不是大奸大恶，不会亏待别人。”

　　明月公主又望了望门口，萧琛还没有来。一时思绪发散，问：“你觉得世子与二哥相比，性情如何？”

　　萧琛是明月公主的同胞兄长，自然不好在她面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琵琶公主绞尽脑汁想要夸赞萧琛几句，还没开口，听见明月公主说道：“大理世子性情婉顺，看起来脾气很好。二哥嘛，性子急躁冲动，不肯容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这两人的性情，在世间行走，都要吃些苦头。我只是担心……”

　　过刚易折。

　　琵琶公主说道：“对于夫婿来说，还是脾气好点的好。”

　　明月公主微微一笑，问：“那你瞧，他是不是专情之人？”

　　琵琶公主赞同道：“一副痴情种子的模样。”

　　明月公主说：“大理世子已经有心上人了，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并非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