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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肝胆 ...

  •   萧琛来长公主府瞧薛思时,碰巧遇见严崧从府中出来,打个照面。严崧看起来模样寻常,不惊不惧,不卑不亢,向萧琛行个礼就走了。萧琛心里倒是十分惊讶。

      薛思这个时间像往日一样在书房做时文,见到萧琛,笑:“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

      萧琛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终于得闲,来瞧瞧你。”

      薛思顿住笔,问:“可是有什么事?”

      萧琛在椅子上坐了,连忙摆摆手,道:“没,就是来瞧瞧你。你写你的。”

      薛思正在绞尽脑汁写一篇八股文,如果此时中断思路,再来写的话思路就很难链接上,且萧琛是他自幼相熟的兄弟,既然没什么要紧事,那么,目前看起来还是赶紧把这篇文章写完才是正理。薛思如是想,于是也不招呼萧琛,埋头继续作文。

      萧琛一边转动手上的碧玉扳指,一边沉思:薛思虽然待人宽和,但是不易与人亲近。以他的脾性,以往和文人诗词唱和,宴饮冶游,都是宴席散了各自归家。这次是何方神圣,竟然会被留宿?

      萧琛又仔细想了想刚才打个照面的那个学子,实在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值得薛思青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薛思在认真地作文,他的才华,在诗文方面,时文太过枯燥,其要求与薛思本人的性情不合。奈何我朝以八股取士,薛思又一意想要通过科举扬名,少不得要大量练习,顾不得掉了无数头发。

      闲来无事,萧琛四处打量书房摆设。薛思不是特别讲究器物的人,但是他的身份在,自然有无数好东西送到他手中来。知道他喜欢文房四宝,就连萧琛也寻了几件好的送他。歙县的砚台,徽墨宣纸,善琏的湖笔,雕花屏风,不论是否喜欢,只要是好的,一一摆在书房里。薛思喜好文墨,就和萧琛喜好骏马一般。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喜好什么,要在心头好,至于花费的银钱,反而不重要。

      薛思坐在书房读书,萧琛在一旁等着。就像小的时候,薛思要读书,萧琛要骑马,萧琛通常便在屋子里等着,等薛思读完了书,两人再去骑马。至于撇下薛思独自去玩,萧琛倒是从未想过。

      如此静坐片刻,伴随着沾满墨汁的毛笔写在宣纸上的沙沙声,萧琛翻腾的心逐渐沉静下来。皇帝交代萧琛办的差事,直到日前才有些眉目,萧琛一放松下来,第一个想起的便是来瞧薛思。两人便是这样坐着不说话,萧琛也能感受到平静。至于这意味着什么,萧琛认为这是打小结交的情谊,十分难得。

      写了一会儿,薛思见萧琛一个人独坐无聊,道:“二郎,干坐着无不无聊?前几日书房新进了几本市井流传的话本,听说挺有趣的,你要不要先翻一翻打发时间。我这还要一会儿。”

      萧琛问:“这次又是什么故事?”

      薛思兴奋起来:“讲一个情为之生,为之死的故事。为了感情,人死可以复生。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这也太奇怪了。感情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有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富贵闲人才会跑去琅琊山大呼,琅琊王伯当,终当为情死。也不知道他最终为情死了没有。我说的对不对?”萧琛摇了摇头:“我才不爱看你爱的话本。”

      薛思愣了一会儿,觉得萧琛这个说法着实有趣,道:“他最后没死,没为情死。但是当时的心情是真切的。”

      “心情真切这件事情多么容易,我做什么事情心情都很真切。”萧琛,“不说这些,你快写你的,我歇会儿,不要紧。”

      薛思觉得这话有趣,又赶紧埋头书写。

      萧琛问:“说起来到这紧要关头,你怎么还有精力淘些话本来看?不怕分了心不能上榜?”

      薛思:“你不是此中人不知道。学问之道,不在临考前这几天。临时抱佛脚的,都是些蠢材。”

      萧琛看着薛思奋笔疾书的模样,也不拆穿他,只暗地里偷着笑。

      薛思似乎明白了萧琛的小心思,将手中毛笔放在笔搁上,道:“你别不说话,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萧琛觉得好笑:“你才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快写你的文章才是正经。”

      薛思把文稿往前一推,站了起来,道:“不写了,反正写不出来。”

      萧琛扭过头去,强忍着笑。

      薛思转到萧琛面前,拉他起来,道:“走,我们先去给母亲请安。”

      萧琛:“我来之前去找过皇姑,她进宫去了,此刻不在府中。”

      两人相对站着,薛思摊了摊手,解释道:“昨日宿醉,今早起来想着要补昨日落下的功课,没来得及给母亲请安。”

      薛思平日里在府中,早起的第一件事是向母亲请安,这几天实在是忙于功课,偶尔没有及时请安。长公主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疼爱得很,是不会怪罪的。昨天碰巧喝醉了,是以他这个好孩子,今天竟然不知道长公主早进宫去了,不在府中,就连萧琛都比他知道得多,薛思想起来都觉得惭愧。

      “宿醉。”萧琛觉得越发好玩,心底又涌起一丝不安来,以玩笑的口吻,问:“你不是从来不在宴饮中喝醉,怎么,可是最近结交什么知己好友,秉烛夜谈?”

      留宿友人,就算没有前例,也是一件寻常事。可是不知为何,薛思却下意识不敢告诉萧琛。可是薛思又想:严崧前脚刚走,萧琛后脚就到了,两人也许在门口打了个照面也未可知。若是隐瞒,倒显得刻意,反而奇怪。于是索性和盘托出:“正是,昨日留严兄用饭。对坐饮酒,用完天色已晚,便留他歇下。”

      不知为何,明明是普通友人的行为,面对萧琛,薛思却没由来有些心虚。本想插科打诨,却不料萧琛听了这句,面色阴沉,视线转向他处,不再直视薛思,半天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萧琛心想:昨夜发生了什么?

      薛思不禁有些尴尬:“快别在这里站着,走,我近来得了一罐新茶,咱们去尝尝。”

      两人去了会客室,对坐,薛思吩咐小厮取了府中新进的茶来,让道:“这是两广总督前几日送来的新茶,尝尝。”

      至于两广总督为何要给长公主送礼,萧琛却不问。萧琛啜了一口,道:“不错,可惜我只爱湄潭翠芽。”

      薛思笑道:“快,给二郎上他最爱的湄潭翠芽来。”

      “其实品茶便和人一样,要尝些新鲜花样,这样才知道自己的喜好。像你这样一种茶喜爱了数十年也不变的,会错过好茶的。”薛思一边点茶,将翠绿色的茶汤倒在茶杯中递给他,一边劝说。

      萧琛反问:“品茶这种小事,除了我自己,莫非还有旁的人更知晓我的喜好?有什么好再试的,”

      “你这样执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薛思若有所思,“不过是入口的茶,你都这么执着。日后你若是爱上哪家的姑娘,想必也是个痴情的种子,终生不改的。”

      “扯远了。”萧琛面色如常,“你说我,说起来,更固执的不是你吗?”

      薛思挑了挑眉。他这几日准备备考,写文章写得头昏脑涨,如今来了友人对坐饮茶,好不畅快。他懒洋洋地窝着,不是很想说话。

      萧琛与薛思一样,前几日忙得很,如今才闲下来,找薛思玩耍,此刻两人不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我朝不准勋贵应举你是知道的,你却不顾律法禁止,宁愿更名改姓,也要参加科举。你才华横溢,何必走万人必争的独木桥?你是皇姑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刑不上大夫,要是真的取了名次被父皇知道,虽然不会定罪,训斥一顿还是少不了的。这不是固执又是什么?”

      萧琛很是知道薛思的心事,却不能理解。薛思知道萧琛就是关心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如今口头说一说,不过是好奇,此时正是倾吐心肠的好时候,薛思连喝了几口茶,才说:“太史公在书信里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我如果不参加科举,别人见到我,总是说,那是长公主的儿子。哼,长公主的儿子有什么用?”

      “名不称?你我这个年纪,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哪里管得了所谓的名?”萧琛不赞同,“再说了,人活一世,只管自己快活,哪里管得了别人的看法?”

      薛思低着头不做声,萧琛心里明白:“皇姑给你太大压力,不然,何必铤而走险,我也不好劝你。”

      薛思说:“母亲,只是太过思念父亲,从我身上,能见到父亲的影子。父亲是我不可企及的,我十分不忍,让母亲失望。”已过世的薛驸马,曾经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可谓貌若潘安,才比子建。薛思如今才貌,便有些薛驸马的影子在。长公主又对前夫思念非常,一个优秀的死人,在回忆之中,更是臻于完美。长公主在薛思身上找完美的死人的影子,薛思怎么会压力不大?

      萧琛:“依我看,此事是父皇和太后很对不起皇姑。”他作为臣子和儿孙,不好说皇帝太后的不是。可是他不说,不代表他对皇帝太后的做法没意见。长公主与薛驸马成亲以后,皇帝和太后见有利可图,便做主令二人合离,将长公主另嫁给了秦大将军。薛驸马身体不好,性情多思多虑,合离后没多久便病逝,教长公主思念终生。

      薛思:“我有时候也看着母亲可怜,她只有我了。”

      萧琛:“是,皇姑还有你。”

      薛思一时被触动:“我也知道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可是,我不能只是像别人,我需要证明自己。这世间还有比金榜题名更合适的方法了吗?只要我高中了,便能够证明,我不只是谁的儿子而已。”

      萧琛这时候也不知道对错,只是替薛思担忧:“四郎哥哥,可我看你这些天总是愁眉苦脸的,你写文章应该没问题才对。就连太傅也夸过你的才华。”

      薛思苦着一张脸:“我也就填词作曲擅长些罢,圣贤文章对我来说太闷了,不是那么好做。且我又不是长在民间的,若是出些研读经典的题目还好,若是要我针砭时弊,体察民间疾苦,那也是难。”

      萧琛深有同感:“我这些年为陛下办事,也明白了些。若说你我的身份,是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富贵。可是这富贵,也是有价的。这些年锦衣玉食的养着我们,要求我们承担的责任也更大。可若是没了这身份,我又是谁?像我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便是去了民间,靠什么活下去?”

      薛思说:“去了民间,也许我就以教书为生?”

      萧琛笑:“你至少还能教个书,却教我去做什么?与人看家护院?”

      薛思笑了:“我看谁家敢请英明神武的二殿下看家护院?”萧琛也觉得有趣。

      薛思:“你我皆为虚名所累,可是这身份,也已然成为你我的一部分,想要强行区别是做不到的。”

      “你说得轻巧。”可惜萧琛不敢说他为皇帝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薛思:“我这段日子时常察觉自己资质愚钝,就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看不清,更遑论其他?”

      萧琛:“你若是愚钝,世间就没有聪明人了。记得上次在上书房,太傅考察我们几个的学问,你的才华是公认了的,就连太子也比不过你。可惜皇姑知道之后就再也不让你来上书房了,我见不着你,几个伴读又都是软骨头,好生无趣,慢慢地也就不常去了。估计那几个老爷子要在心里骂我。不,我不在,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上书房的师傅都是当世百里挑一的大儒。”薛思正色道,“你在上书房要好好学,太傅是个有大学问的,你学的好,不光眼下,便是日后,也大有助益。”

      萧琛:“太子在,我是不敢超过东宫的。不过我着实觉得太傅的观念陈旧,不爱听。”

      萧琛一惯不爱读书,他又没有个母亲天天在耳边念叨,薛思知道眼下劝不得,又说:“听闻这几个月匈奴在边境大有动作,云中郡守怕丢了官位,捂住消息不敢提。如今动静越闹越大,捂也捂不住,爆发也就在这几日。陛下相想对北边用兵想了近十年,只是被太后和群臣压住,这一次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陛下向来看重你,你要有所准备。”

      薛思这段话的信息太大,萧琛想了一会儿才说:“这消息若是确实,我可得好好谢你。”

      薛思忙摆摆手,道:“你我之间不提这个。”

      “年前匈奴二王子没出使中原。我以为边境有一段时间的消停,百姓也能喘上一口气,不想竟然这么快,又卷土重来。”萧琛又说,“年前听说单于的大王子和二王子大了,争位,闹得不可开交,各有支持者,所以才错过了出使中原。眼下消停一直对南边,莫非是这二人争出结果来了?我可是一点影子也没有摸着的。”

      薛思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匈奴内部的事情,我朝的耳目插不上手。我朝与匈奴一向不通消息,更何况是匈奴王廷之事?”

      萧琛陷入沉思:“若是真出了此事,陛下怕是要问我了。”

      “是。”薛思知道近些年皇帝有意抬举萧琛,经常在国事上考核太子与萧琛二人。因为这个,太子没少怨恨萧琛。皇后惴惴不安,生怕皇帝动了废太子的念头,看萧琛愈发不顺眼。

      萧琛又说:“皇姑消息灵通,只是陛下,不是顾念亲情的人,万事小心。”

      长公主因为前夫的原因,心里很是怨恨皇帝太后。两广总督要向长公主送礼,边境异动的消息,连中原政府都没有收到消息,长公主却先知道了。皇帝忌惮长公主,是很明显的事实。两人都是萧琛的骨肉至亲,萧琛只能言尽于此。薛思明白萧琛的意思,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母亲固执得很,是不听劝的。”

      皇帝对薛思从小时候开始一向就很好,和普通皇子差不多,或者比普通皇子还要好些。若说皇帝要对长公主出手,薛思一时半会儿不能够接受。萧琛长叹息一声,心神不宁,叮嘱:“你要小心才是,我看你和那些举子往来并没有掩饰身份,你要做的事情又不符合律法,如今大张旗鼓,依我看不妥当。”

      薛思:“二殿下多虑了,就这么些没见过世面的白丁,还没这个胆子检举我。”

      萧琛:“现在自然不敢,只是等你高中以后,兴许有些人会眼红。你行事,也该早做打算才对。”

      薛思闻言笑了,道:“你便知道我会高中。”

      萧琛:“这是自然的。”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用了些茶点,不一会儿便日落西山,萧琛向薛思告了辞。离开长公主府后,萧琛像是想起了什么,策马奔腾,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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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肝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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