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約主義「集子Ⅰ」》果子寶寶

8、信仰

　　1
　　无月之夜，密密的树叶遮住了仅有的一点星光，不大的树林却弥漫着无尽的诡异气氛，一道黑影飘然而至。飘逸的及腰黑发，俊拔的身形，清亮的声音，这是我对他仅有的印象。他是我师傅。他的行踪飘忽不定，但在危急时刻总会奇迹般的出现，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以至九年来除了传授武功和交代任务之外，我们从未真正地坐在一起聊过天，我甚至未曾见到过他的真面目——他总是背对着我。
　　风舞。师傅缓缓开口。
　　师傅，又有任务吗？这是毋用置疑的。
　　是，这次任务有些难度，但你是我黑蝎子培养出来的杀手，相信你有能力完成。我会协助你的。
　　嗯？师傅交代任务时从不废话，怎么这次例外了？难道真的那么难？难的可能让我丢了性命，师傅想趁我还活着和我多说几句话？我开始胡思乱想，但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只是师傅的警告和鼓励，没什么大不了的，师傅说过我是在他之下的天下第二的杀手，我怎么可能失败？
　　任务是……我小心翼翼地问。
　　王。师傅只说了一个字。
　　王？我感到一丝疑惑。
　　是，就是王，我们的王。杀了他，你就能成为天下第一。师傅不紧不慢地说完最后一句话，飞身跃上树枝，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中。
　　我明白师傅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天下第一，总有一天，师傅也会死在我手上，身边的所有对我来说都是垫脚石，只有自己的成功和快乐，才是我唯一的信仰。
　　嘿嘿……我对着漆黑的树林冷笑着。

　　2
　　深夜的皇宫，笼罩着一股阴暗的气息，我躲在东门外的高墙后，窥视着附近的守卫的一举一动，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也许是因为东门少有人出入，守卫们随着夜色的愈加浓郁渐渐地放松了警惕，靠在墙上打起磕睡来。
　　好机会。我随手投出几枚毒针，几名守卫纷纷倒地，远远看去，就像是睡着了般。
　　有刺客！抓住他！我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宫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嘈杂。我下意识地疾走几步躲在离我最近的大树旁，同时摸向腰间的暗器，随时准备着应付追来的守卫，但躲了半天，却没发现有什么人追来，喊着抓刺客的声音反倒越来越远。
　　原来他们指的“刺客”不是我？我不禁冷笑，还有人敢跟我抢“英雄”的位置？活得不耐烦了？我倒要看看他是谁！我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循着声音悄悄尾随。
　　唔，声音越来越清晰了，他们似乎就在前面停下了，抓到他了吗？我莫名地感到些紧张，毕竟是同条道上的人，死在他们手里我看不过去。
　　是了，一定是抓住了，跳跃的火光中，依稀看得见正在拼死突围的“刺客”。我轻轻跃上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似乎是体力不支，动作慢了下来，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溅了一地，却仍顽强的抵抗着。嗯，不错，虽然打斗技巧令我不敢恭维，职业精神还是有的，反正他这小毛贼也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我就做做善事救下他，免得被那些走狗们看扁了。
　　他的身体在慢慢倾斜，我迅速地取出几枚毒镖，向正与他打斗的几名守卫射去。眼看着自己的同伴突然倒下，其他的守卫惊恐地退了几步，我纵身下树，拉起还在死撑的“刺客”跃上房顶，匆匆离开。

　　3
　　没用。我轻笑，看来戒备森严的皇宫也不过如此，那些守卫都是些饭桶，在发现了我之后竟然束手无策。呵呵，看来这次熟悉环境去了也是白去，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你更没用，我把头偏向紧闭着眼躺在我身边的人，直到此刻我还不知道我救下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杀手本该无情，对于“同路人”更不能手下留情，而我却冒险救了他。
　　唔……他轻声呻吟着。
　　喂，醒了？我相信自己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嗯……他勉强回答，眼睛里却出现了让我觉得好笑的恐惧。
　　呵呵，你在怕我吗？我忍不住笑出来，尽管他看起来年纪并不比我小，但他的表情实在像个小弟弟。
　　不，谢谢。他摇摇头，极力掩饰自己紧张的情绪，但声音却仍是颤抖的。
　　叫什么名字？我感到一丝不快，我有那么可怕吗？
　　亚格。
　　我叫风舞。你是不是还在害怕啊？你在怕什么？我望着他紧皱的眉头感到不解。
　　没什么。他的表情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一些。谢谢你的救了我。
　　呵呵，还好你遇上我。说实话，你去那里干什么？你也想杀王吗？
　　啊？杀王？他似乎吓了一跳。
　　不是吗？
　　嗯，是，是。
　　难道是我猜错了？怎么他的回答那么勉强，而且似乎还很吃惊，他会不会是去做别的什么事？连救命恩人都要瞒，真是不识好歹。救命恩人？呵，说不定某天他就死在我手上了。
　　呃……你刚才说……他似乎想问什么，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你没听错。我轻松地说。我从来就不在乎别人是否知道我要做什么，骄傲也好，自负也好，我不相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

　　4
　　亚格，帮我找些水。我对跟在我身后的亚格说。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有个人伺候也蛮有意思，只不过他好像有点弱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我教，我真怀疑他这样的傻瓜怎么也敢出现在皇宫里。
　　嗯。亚格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噗嗵！我听到身后的倒地声，我警惕地回头，只看到亚格倒在地上。
　　谁？是谁？我细细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来过之后，扶起倒地的亚格，身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是，他好像在发抖，唔，好烫！
　　不会吧？体质这么弱？我只能无奈地摇头，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
　　吞下去，笨蛋。看着他苍白的脸我感到有些心疼，我想我是在心疼我宝贵的药丸。
　　唔……风舞……我喜欢……唔……似睡似醒的亚格喃喃地吐出足以让我吐血的字眼。
　　你也喜欢我……对不对……对不对……
　　切！别臭美了！我不配喜欢我，更不配让我喜欢！我要当天下第一，其它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过眼云烟，我毫不在乎。
　　我用力甩开被昏睡中的亚格紧紧拉住的手，站起身来，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想我该找个地方好好想一想，这个人，我该怎么处理？
　　风舞……求你……不要杀了父皇……不要……正准备离开的我停住了。他说的是——父皇？王？他是？皇子？不可能不可能，这家伙一定是想当皇子想疯了，胡言乱语呢。我努力地说服自己，却还是止不住突然涌起的被欺骗的愤怒。
　　亚格，你说什么！我不顾他是否清醒，对着他大喊一声。
　　我……我怎么了？亚格被我惊醒，紧张地看着我。
　　谁是你父皇？嗯？
　　我……亚格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沉默默认了一切，不管他是出于怎样的初衷，我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要不要，杀了他？我犹豫着，毒镖被我捏在手里，却无法从我手中射出去。
　　算了，但如果把我对他的照顾当作是不愿让他因除了我之外的原因死去，那我对他的手下留情又是为了什么？
　　不要再想了，真的是个很难的问题，我咬咬牙，转身开始狂奔，我听到亚格在喊风舞，风舞，但我没有理会他。

　　5
　　笨蛋，饭桶！我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守卫，以此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
　　还是老样子，阴沉沉的皇宫，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气。我飞身跃上屋顶，几天来的观察我已摸清了王的寝宫的确切位置，只等今晚的行动了。
　　从没想到会这般顺利，寝宫的屋顶上，我暗笑，取出坚硬无比的金刚钻，轻易地在上面钻了个小洞，真没想到，他的警惕程度这样低，太出人意料了！
　　不管怎样，我相信我没弄错，定是这里了，我取出几枚毒针，对准了躺在华丽的金床上的那个人。
　　接受我的礼物吧，亲爱的王，我不管你是否一个好的王，但为了成为天下第一，我必须完成师傅交与的任务，相信这也是最后一个了，呵呵。
　　当我再次瞄准的时候，却发现视线开始模糊，怎……怎么会这样！我甩了甩头，眼前的景象却似乎更加模糊。啊？中计了！我突然明白了，一定是这屋顶上……啊！我发现自己的皮肤泛起一阵青绿，身边的一切东西都在剧烈地晃动，身体也开始摇晃起来。
　　难道，难道我会死在这里？不！不可以！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我想跳下去，却不知道下面还有什么在等着我，我中的毒似乎并不会马上致命，却足以使我失去抵抗能力，怎么办？
　　离开这里！我一定要先离开这里！我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晃的身体，努力集中精神，从屋顶跃下。我想我的动作一定是从未有过的笨拙，竟差点跌倒在地上。都怪我太过大意，这不像我，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亚格的事心神不宁才这样的？天啊，我为什么要救他。
　　四周的物体依然在无规则地晃动着，我费力地站起，随时准备着性命攸关的一战，但情况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皇宫仍旧是一片死寂，大概，那只是一种防备，并不是精心准备的陷阱，我是自己吓自己了。

　　6
　　我跌跌撞撞地离开皇宫，头开始剧烈地疼痛，我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风舞，风舞，但我无力睁开眼睛，更无法回答他。
　　醒来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亚格怀里，抬头，他也在看着我，我呆了一秒，然后狠狠地推开他。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看到中毒晕倒了……
　　对啊，我中毒了，我看看自己，皮肤上的青绿已经退去。
　　你去皇宫了，是吧？还好没有被人发现，而我又刚好带着解药。
　　解药？是他救了我？他为什么要救我？我要杀的人是他父皇啊。
　　不要再去了，好吗？很危险的。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
　　我想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会放弃，但转念一想，那儿确实危险，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栽了一次，虽然幸运了捡回一条命，但那阴沉的皇宫里不知还暗藏着多少能轻易让我丧命的机关，我是不该再乱闯，或许，亚格可以帮我。
　　对不起。谢谢你，我……我以后不会了。这些都不是我想说的话，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尽管这些话从我口中说出让我感到极别扭。
　　嗯！亚格重重地点头，然后小孩子般开心地笑了，但我并不觉得它很亲切，反而，心被它刺痛着。
　　对了，有件事我要向你解释，你“救”我那次，是我想出来玩，但父皇不同意，我才决定硬闯，结果，差点就……亚格有些脸红。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是皇子？
　　我平时总被关在深宫，很少出去，守卫门也很少进来，他们大多不认得我，我说了也没用，再说，我根本没机会说。
　　那你又为什么瞒我？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这个问题很傻，对于一个要杀自己父亲的人，怎能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呢？

　　7
　　风舞，你真的要跟我回去吗？亚格不敢相信地问。
　　你不是说，要让我成为你的皇妃，怎么？反悔了？
　　不，当然不是，只是……亚格犹豫着。
　　你不相信我？你是不是怕我……
　　不是。亚格抬手捂住我的嘴。
　　那又是为什么？
　　没什么，我们一起回去吧。
　　嗯，我微笑着点头。这个笨蛋。

　　8
　　我终于见到了王。我看到他在对我微笑，我也回以他笑容，不过是挑衅的笑，下一刻，他就会成为我剑下的鬼。
　　是，他对我格外宠爱，也把亚格给了我，但，这并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他的命。
　　父皇，喝茶。
　　嗯……啊！
　　我手中的剑已直指他的喉咙。我原可以在茶里下毒，也可以用毒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毙命，但我没有那么做，这是我的习惯，我的原则，完成任务之时，决不用下三滥的手段，我要让他在死前，记住我的脸，记住，是我杀了他，呵呵。
　　不许喊，不然的话……我威胁道。
　　父皇，风舞，你们在里面吗？亚格？
　　我暂时收起手中的剑，对着王冷笑了几声。您的儿子来了。
　　进来啊。我们在。我用异常温柔的语气道。
　　他走进来，重新关上门，我缓缓地走过去，将门锁上。
　　风舞，你干什么？亚格疑惑地问。
　　干什么？嘿嘿……我有意无意地把目光转到王身上。
　　她……她……他已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干嘛怕成这样？你真是让我失望。
　　风舞！我静静地看着亚格的表情又疑惑变成愤怒。你还是没有放弃！你在利用我！你骗了我！
　　你总算是明白了，但是太晚了，呵呵，等你们在地下相见，再做鬼父子吧。
　　我不等亚格有任何反应，举起藏在身后的剑，刺向微微颤抖的王。
　　小心！亚格飞身挡在我面前。
　　走开。
　　不要，风舞！你忘记了我们的誓言吗？不要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风舞，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求求你了。
　　别傻了，我不记得有什么誓言，我只知道我要完成我的任务，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我冷冷道。
　　不要……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我的表情堵住了。
　　滚开。我有些不耐烦。
　　不。
　　你不要逼我。
　　要杀了父皇，就先杀了我。

　　9
　　呵呵，呵呵呵，我让你进来是想让你亲眼看看你愚蠢的结果，没想到你自愿想做陪葬，别以为你可以威胁到我，你死不足惜，杀了你，轻而易举。
　　你……我看到亚格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失望，伤心，愤怒，焦急，全都涌上他紧皱地眉头。
　　我不会客气的。我见他没有让开的意思，向他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地出手。
　　你竟然真的……他本能地挡住，被迫和我打起来。
　　呵呵，你决定滚开了吗？我笑着看他。
　　除非……我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依旧倔强地挡住我。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让开，我可真的不会手下留情了。
　　我挥起剑，直刺他的胸膛，他却不躲不闪。
　　我轻轻一笑，剑锋一偏，落在他左肩上。
　　我听到一声惨叫，然后他的左臂落在地上，他也因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你……你……你好残忍……他用右手捂住断口，断断续续地说。
　　我已经对你很仁慈了，你还要拦我吗？我没有低头看他。
　　当……然……我还……没死……
　　哼。我不再理他，我就要成为天下第一了，呵呵。
　　不……要……亚格吃力地站起来。
　　既然你不怕死，那……我挥剑向他的右肩砍去。
　　我再一次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我想，这次他不会再站起来了。
　　啊……啊……他在地上痛苦的抽搐翻滚着，鲜血淌了一地。
　　去死吧。
　　啊——又是一声惨叫，王，死了，我，成功了。
　　何必呢？我扶起瞪着愤怒的眼睛的亚格，让他靠在我胸口。
　　你真的很笨，你知道吗？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望着我。
　　真抱歉，我害你成了废人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只是吐出一些血沫。
　　吞下去。我取出一颗药丸，塞在他嘴里，捏着他的嘴让他吞了下去。
　　我不会让你死，亲爱的。我走了。再见。

　　10
　　干得好，风舞。还未走出皇宫，便听见师傅的声音。
　　天下第一。我默念着。
　　今天，你就会成为天下第一了，天下第一的鬼杀手，呵呵。
　　什么？我一惊。随即是血肉模糊的声音，一把剑已穿过我的胸膛。
　　不……不……我努力地想回过头去，最终还是放弃了。亚格的样子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想起那两条躺在地上的手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天下，第一，我是……天下第一愚蠢的杀人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