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82、因果

　　林见山在海楼等了月余也没等到既同来信，好在是找到了那疯子，套了些话出来，大约知道那疯子所在的小镇遭人屠杀，镇民尽数死了，只跑了他和一个小孩。林见山思来想去，觉得那个镇子很可能就是盛途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而那个跑掉的孩子，便是盛途了。
　　如果疯子的话是真的，那么那个拿千人为祭，想要登仙道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且陟。

　　太多事情指向玉墟门，林见山不得不开始怀疑，既同或许是知道了什么，才执意去东洲。他急忙问了郁娘，郁娘却说既同从未去见她。
　　林见山终于明白过来，只怕既同是要独自去为盛途报仇。他准备立刻赶往东洲，却碰见虞无邪送冷绣丹出来。

　　“我哥在城里吗？我预备回药阁，正要去找他辞行。”
　　林见山把既同的去向说了，冷绣丹气得咬牙：“他又骗我！不行，我得去东洲找他。”
　　林见山知道是拦不住她的，只好道：“我和你一起。”
　　虞无邪也要跟着去：“我有东西给他。”
　　三个人就这样往东洲赶。

　　既同在小院里住了月余，逢魔剑很安分，剑灵没再去他梦中作乱，他也再没梦见过盛途。他独自在小院里，看着山花谢尽，绿荫渐浓，池塘里的荷花冒了花苞。六月底时下了一场暴雨，云梦丘后的湖面上，雨落生烟，午时雨停，又浮出一道彩虹来。
　　看完最后一次夏日盛景，过了立秋，便到了中元节。祭台的仪式定在午夜，韩思珈按照约定，黄昏时来见既同，还带了一把短剑。进了屋子后，既同施术，消失在原地。

　　他到了东洲城外，感觉阴气逐渐浓重，当是鬼门快开了。城内巡逻的弟子已经提示民众赶紧归家闭户，既同却往阴气最重的地方去了。一轮圆月从山后升起，正挂在林间。银色的辉光照亮了既同独行的路。

　　不多时，在山腰上，两株柏树之间，隐约现出一道小门，无数鬼魂从门内飘出，去城外享用亲人的祭奠，或是远远再看一眼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有的鬼停下来，贪婪地呼吸着从既同身上散发出的生人气息。既同将短剑一挥，凌厉的剑气将它们吓退，而后纵身跳进了鬼门之中。

　　与他以前来时的景象不同，他进的地方不再是荒凉昏暗的原野，入眼却是一道高耸的门楼，几个身穿铠甲的鬼正指挥着那些出鬼门的鬼们渐次走出，秩序井然。
　　既同的闯入让他们吓了一跳，也吸引了里面所有鬼物的目光。铠甲鬼举起手中的兵器指向他，厉声喝道：“大胆，竟敢擅闯鬼门！不想死赶紧出去。”

　　既同向前两步，道：“劳烦通报鬼王，便说既同来见。”
　　一只铠甲鬼阴森森笑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鬼王尊贵之躯，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既同亮出短剑，剑上汇集的灵力足以让这一片的鬼魂们灰飞烟灭。他淡淡道：“若我杀了你们，你们说她会不会来见我呢？”

　　铠甲鬼畏惧地往后退了两步，道：“我们忠于鬼王大人，保护鬼界安宁。灰飞烟灭又如何，绝不能放你进门。”
　　既同叹了口气：“我既然敢来，必然是有把握让她见我。你只管通报一声，见或不见由她决定。若她不见，我便自行退去，如何？”

　　铠甲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有一个道：“他这样说，或许真的与鬼王大人相识，我们不如先问问。”
　　其余铠甲鬼纷纷应和，他便匆匆跑进门楼，化成一道黑烟消失了。

　　半个时辰之后，那只铠甲鬼气喘吁吁跑回来，大喊：“鬼王有令，传既同入殿！”
　　他身后跟着几只矮脚鬼，长得狰狞可怖，模样奇怪，肩上还抬着一顶小轿，看起来只能装进去一个小婴儿。
　　矮脚鬼把轿子停在既同面前，掀开轿帘：“这里离大人宫殿甚远，需由我们带你过去，进去吧。”

　　铠甲鬼在一旁嗬嗬笑：“鬼抬的轿子，你敢坐吗？”
　　既同一笑，俯身钻了进去。
　　轿子里空间不大，他不过刚能容身。坐下之后，轿身悬起，却未感觉到颠簸，眨眼间轿子就落在地上，帘子掀开，矮脚鬼在外面道：“到了，下来吧。”

　　既同钻出去，被明亮的灯火刺得眼睛一涩。
　　轿子停在一条宽阔的街道上，街道两旁房屋林立，冷幽幽的灯笼挂满了整条长街，街道上鬼民往来不绝，竟如活人一般，入店购物或是用饭。看起来他们是在一座城池之中，而这鬼城，繁华富贵竟不输人间。

　　长街尽头被一道高墙横断，墙后大殿高耸，墙上开了高大的城门，如今城门敞着，门口站了两个同样身穿铠甲的鬼，正冷冷盯着他。
　　“从城门进去直走，会有带你的。”矮脚鬼说完，抬起轿子，往反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既同走过去，那两只铠甲鬼目不斜视。待他进了城门，一个身穿白衣的美貌女人候在门口，嘻嘻笑道：“你胆子可真大，竟敢闯鬼门，说要见鬼王。亏得大人今日心情好，才答应见你。”
　　既同觉得这鬼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只得道：“劳烦姐姐带路了。”
　　白衣女鬼又是一阵笑，带着他一路往前，过了好几道门，才停在一间大殿门口。门外台阶下，几只小鬼正架起油锅，油锅底下火都没有，锅中的油却已翻滚起伏。

　　白衣女鬼见他盯着那油锅，捂着嘴笑：“这是大人为你准备的厚礼，你若是害怕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既同笑道：“这油锅今日我是用不上了，改日吧。”
　　他迈步进了大厅，灵楧正歪在殿中央一把高椅上，斜睨着他：“怎么，人间的事忙完了？油锅已经架好了，你自己跳进去吧。”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跳。今日闯鬼门，是因为有事相告。”

　　灵楧坐起来：“之前让你查的事查到了？”

　　“算不上查明，但算是一条线索，”既同道，“玉墟门宗主且陟预备开祭坛举行仪式，请凌霄仙君重回人间。”
　　灵楧眉头一皱，哼了一声：“这与我的事有何关系。”
　　既同徐徐道：“你曾说鬼界地火涌动，能做到这一点的，两百年来唯有凌霄仙君和寂云魔君。且陟一直在为这个仪式做准备，如今时机成熟，意味着凌霄也已经准备好重返人间。他已陨落一百年，却强行逆转生死，必然引起动荡。以他生前的修为，足以引动地火吧。”

　　灵楧眉心皱得愈紧，盯着他道：“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大可以死后再说，为何急匆匆跑来告诉我？”

　　“因为我有事相求。”

　　“呵，”灵楧大笑，“查这件事的条件是我让你和姓盛那小子多活两年，了解人间的事务，可不是让你拿来与我讨价还价的。”
　　既同道：“凌霄仙君重临人世，必定成为人界至尊。他既不把天道放在眼里，必定野心勃勃。到时候，他会只满足于统领人间吗？你将鬼界治理得如此繁荣，你说他会不会对鬼界感兴趣？”

　　灵楧神色转冷：“你有什么凭据？”
　　“凌霄不甘心陨落，自然是希望自己永存于世。可是天道昭昭，绝不会容忍这样的存在。若是他能将鬼界也掌控在手中，便能彻底贯通生死。到时候，只怕他便有了与天道一战的实力。而这鬼界，只会成为他壮大自身的工具。如若真有此战，只怕人鬼两界皆不能存。”

　　白衣女鬼在后面道：“大人，这位公子说的话不无道理。此前那只修了一百年多年才补全灵智的鬼曾说过，那个凌霄仙君恐怕不是……”
　　“娘亲，”灵楧笑眯眯地喊了一声，“你莫不是看这家伙长得俊秀就动了心思？我可没有让自己多个爹爹的打算。这会儿老张家的甜米糕应该出了一锅新的，你去买几块来给我。”

　　花晏悚然，乖乖闭嘴，笑道：“娘亲没那意思，我这就去买。”
　　她走到门口招招手，角落里正把柱子啃掉一角的骨婴便爬上她肩头，转而去啃她的头发。既同看见那个骨婴，一时怔住。原来，她叫花晏。

　　“难道你也对她有意思？”灵楧语气森寒。
　　既同笑着摇头：“只是觉得她和一个故人有几分相像。”
　　“呵，”灵楧翻了个白眼，“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就想用这个消息和我讲条件？”
　　“不，”既同道，“我有办法让仪式不成功，作为交换，我希望你能带走归远的残魂，让他来鬼界休养。等他养好，是往生，或是修行，都由他去，下油锅这事，我既不能陪他，便免了罢。”
　　“归远？就是上次和你一起的家伙？他死了？”

　　既同一僵，道：“嗯。”
　　“难怪，我看你们两个跟粘在一块儿似的，今日却只见你来。但是他既然死了，怎么没入鬼界来？”
　　“他的残魂困在一把剑里，今晚子时仪式开始后，他的残魂才能从中脱离。我来，便是想请你去云梦丘上，接他的残魂回来。”

　　灵楧两只触不到地上的腿摇晃着：“云梦丘上都是修士，还有个宗主在，让我去他们眼皮子底下开鬼门？你莫不是要引那凌霄出来灭了我吧？”

　　“灭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免了死后的油锅罢了。何况我还有求于你。至于那些修士，以你鬼王的实力，何惧他们？”

　　灵楧得意地笑了：“那倒也是，我是可以去看看热闹，看你是怎么阻止仪式成功的。可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凌霄刚刚复活，想必修为还未恢复，你也可趁此机会杀了他，以绝后患。”这是既同给自己找的备用计划，若他失败了，鬼王也必定能助他成功。

　　花晏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包甜米糕，对鬼王道：“大人，刚出锅的，趁热吃。”
　　灵楧凑上去闻了闻，高兴道：“真香，还是娘亲对我最好。”
　　既同却闻不到任何甜米糕的味道，想来鬼界的食物与人界的终归是不同。

　　吃了两块甜米糕后，灵楧才道：“好吧，我可以答应你这个条件。不过，你死之后要来我这儿下两遍油锅。”
　　既同笑道：“多谢，若我能来，必定履行诺言。”
　　灵楧动作一顿，领悟了他的意思。
　　“我就不在此打扰了，告辞。”既同转身要走。
　　灵楧在后面道：“轿子在城门外等着。”
　　“多谢。”既同回头，冲她一笑，视线在花晏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步伐轻快地朝着城门口去了。

　　花晏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灵楧把最后一块甜米糕丢进骨婴的嘴里，啧了一声：“没想到，还是个痴人。”
　　“是啊，”花晏收起包甜米糕的油纸，道，“大人，今晚我陪您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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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
既同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下章就是祭礼，已经提前心痛了。猜猜会不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