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淳于歌

43、爱恨

　　但既同对那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和向往，总是缠着盛途，要他多讲一点。盛途不想让既同想象的世界里有任何的黑暗与痛苦，就只描述美好的一面。说那里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有花草树木、日月星辰、山河湖海，有五颜六色的晚霞，还有雨雪霜露，有珍馐美味。
　　既同没见过多少颜色，想象不出那样的盛景。盛途才知道他自幼就生长在这里，一时有点感慨，他们二人说不清谁比谁更不幸。

　　一个被双亲丢在鬼怪乱生的地方，像个怪物一样长大。但有一具鬼尸作伴，还能生活得安宁幸福。一个出生在繁华人间，至少感受过舐犊之情，却又年幼失恃，背负着血仇活得像具行尸走肉。
　　彼时的盛途还未深想，也是多年后才恍然，也许他们二人的相遇，亦是命运使然吧。

　　即使盛途在人世受过万般苦楚，但他看到既同眼里的憧憬和向往，还是生出了一股冲动，想带他去看看人间。美也好，坏也罢，总归要去看看，或者有朝一日他能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的生父母呢。

　　刻痕变成五百道的时候，盛途计算着日子，估摸着外面应当正是上元佳节。他初来这镇上的时候，看过上元节时的万灯华彩，即使并不属于他，也是十分美好的景致。或许他可以去哪个小摊上，为既同偷一盏花灯。

　　因此当青年再一次去外面取食物的时候，盛途让既同向他表达了要跟着一起去的意愿。那些食物是外面庙里的供品，盛途很早就发现了。他们悄悄出去逛一逛，反正上元热闹，大家忙着过节，没人会注意到他们。
　　青年自然是拒绝的，在他的意识里，既同呆在院子里才是安全的。但既同在盛途的授意下使出了百般撒娇耍赖的功夫，说青年不带他去，他就自己去。

　　上次既同贸然出去险些被掳走的事青年还记得，两相权衡之下，青年只得答应带他们过去。
　　于是他背上一个，手里抱一个，带着两个孩子往那山石处走去。
　　这次既同和盛途都看得清楚，他们走进去时，石头上闪了一次光，好像是一个复杂的图案。

　　盛途坐在青年的臂弯里，悄悄凑在既同耳边道：“这个我见过，好像是一种阵法，就是修士们会画的东西。”
　　既同刚刚学会流利地说话，阵法这种抽象的东西他还不能理解，但听盛途说起的样子，像是很厉害的东西，便捧场地表示惊叹。

　　山石连通着的地方就在小庙常年上锁的后门，盛途猜自己上次应该是误打误撞让这阵法启动了，才能闯进去。
　　上元灯节，来祭祀的人多了，庙祝提前把小庙打扫了一番，换了新的蜡烛香案。

　　三人一进来，就踏进一个巨大的阴影里。既同仰头望去，只见一个巨人站在前面，脚踏飞剑，一手两指并拢指向庙顶，身周衣袂翩翩。
　　他有些畏惧地往青年背后缩了缩，盛途把他拉出来，道：“你别害怕，这是塑像，不是活人。这里是寂云魔君的庙宇。”

　　中原大地百年前出过两位仙人，一个是大名鼎鼎，受万人供奉的凌霄仙君，一个却是传说中邪恶狠毒，致生灵涂炭的寂云魔君。但在这个南方的无名小镇里，百姓们却为寂云魔君塑像筑庙，每逢节日必来祝祷，对他的信仰和供奉与别处的凌霄仙君毫无二致。

　　盛途那时并不关心这两位孰善孰恶，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至于谁能保佑他活下来，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在日子尤其艰难的时刻，是寂云庙里的供品让他能够活到现在。
　　跟既同大致解释了一下这两位的渊源之后，既同也分不出什么善恶的区别，只是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人，好奇地绕到前面一看，之间魔君上半张脸被面具覆盖，露出的嘴若有若无地带着一丝笑意，好似一个洒脱而疏狂的剑客，要将那苍穹掀个底朝天。
　　他那时心里隐约有了个念头，自己以后要是也能变成这样就好了。

　　这会儿过了供奉的时辰，庙祝掩了前门出去逛灯会了。青年轻车熟路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布袋子，把供桌上的供品一股脑儿扫进袋子里，对既同招手，准备回去。
　　既同正趴在门边，透过门缝看外面的景象。这庙就建在大路边不远，此时门外行人来往不断，孩子们在街上追逐嬉戏，手里提着各色花灯。

　　这些人全都跟他一样，他睁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热闹，祥和，有那么多的伙伴可以一起玩耍。
　　他看见有长得高大的人牵着孩子们，给他们喂吃的，或是抱在怀里，脸上带着笑意，与他们亲昵。这些人里除了男人，还有女人，会对着孩子面露慈爱的女人，温柔的神情、柔和的面孔，让她们反而更像天上的神祇。

　　虽然青年对他很好，但他也想在那样温暖的怀抱里，被抱着，被亲一亲。他觉得那样应该是很幸福的，因为那些孩子脸上的表情那么快乐。
　　青年喊了他两声，没得到回应，上前来碰了碰他，等他转过头来后告诉他，该回家了。

　　既同看向家的方向，又扭头看了看门外，在原地踟蹰不决。
　　“我想出去看看，我可以去看看吗？”他用青年听得懂的语言问。
　　青年急急摇头，来庙里已经是冒险了，他本能觉得不应该来，那外面的世界就更不能去了。因为他能感觉到，那外面的世界在排斥他，让他很不舒服。但他说不出来。

　　“我们很快回来，”盛途决意带既同出去看看，他从供桌上掰下一截燃烧着的线香，塞在青年手里，让既同告诉他，等这香燃尽时，他们就回来。
　　“我们不走太远，就在附近看看，免得他担心。”盛途这样对既同说，让他们两个都安心。
　　既同满脸兴奋，拉着青年去后门边坐下，嘱咐道：“你这样出去不方便，我们两个就出去一会儿，你就在这里等着，知道吗？”

　　青年没能完全领会既同的意思，但既同眼里的神采有些熟悉，让他迷雾般的思绪里闪过一点光，好像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刻。他隐约意识到，门外的那个世界，才是真正属于既同的。最终，他紧握着线香，点了点头。

　　既同欢呼一声，和盛途手拉手出了门。
　　“你抓紧我，今天人多，不要走散了。”出了门，盛途才感觉到紧张，很害怕既同不识路，要是走丢就糟糕了。
　　既同听话地抓紧了他，两个人走过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越过挂着两盏灯笼的连接着低矮围墙的小木门，终于彻底踏入了人间。

　　两人顺利融入人流，沿着石板街道向前，欣赏旁边飘满河灯的河流。既同拉着盛途走下几步台阶，小心翼翼地把手掌伸进河里，感受带着凉意的水流流过指缝。他欣喜地往前凑了凑，而后借着灯光看清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他生活的地方没有水，也没有镜子，当他看见河里的自己时吓了一跳。盛途向他解释倒影，既同隐约明白了，挥手朝倒影打招呼，看见影子也挥手时高兴地大笑起来。

　　盛途静静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们离开河岸后，又往前走了一段，香甜的食物香气在街道上弥散。既同看见一个卖糕点的小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便伸手去拿。盛途把他拉了回来，向他摇头：“我们没有钱，这个要用钱买。”

　　既同看见一对夫妇往摊贩手里放了几块薄薄的小圆片，然后从摊贩手里接过一包糕点，大约明白了那个小圆片就叫做钱，要吃东西需要拿钱交换。
　　他咽了咽口水，盛途看见他脸上的失落之情，有点不忍心。在人群里张望了一会儿，拉着他走到一个穿着比较华丽的妇人面前，伸出双手：“漂亮姐姐，给点吃的吧。”

　　那妇人捂着嘴笑了：“小家伙嘴还挺甜。”说着往他手里放了两个铜板，“自己去买。”
　　既同有样学样，也跟着伸手：“漂酿姐姐，给点呲的吧。”
　　他说得急，发音就含糊不清。好在因为是上元节，妇人心情很好，也递给他两个。
　　盛途拉着他给妇人弯腰道谢，然后就飞奔向糕点摊，只花了一个铜板买了两小块糕点。

　　“这个叫糖米糕，”盛途说着把一块温热的糕喂给既同，“好吃吗？”
　　既同还没吃过热食，口感有点奇特，但甜蜜的味道化在舌尖时，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猛点头。
　　盛途笑着要把剩下的一块也给他，但既同拿起来塞进了他嘴里：“你吃。”

　　吃完糕点，盛途指着街道两边卖灯的摊子，说：“剩下的钱给你买一盏灯吧，你想要哪个？”
　　两个人在摊前流连，盛途问他：“这个是兔子的，这个是荷花，这个是仙女，还有小狗的。”
　　既同觉得那个仙女的和方才给自己钱的妇人很像，就指了指仙女灯。
　　盛途还打趣他：“原来骨头喜欢漂亮姑娘，以后长大了，可要娶一个仙女进门呀。”
　　既同不知道娶是什么意思，但好吃说的话准没错，于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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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盛途：以后你要娶一个仙女进门。
既同：好的，盛仙女。
没想到两个人的日常竟然能写四章，后面很快就要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