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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心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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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欢喜有人忧,一夜之间,宫廷政变的小道消息飞遍了皇城,盛平的街头小巷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故事,萧雪巍率领大兵压境,逼安孝帝让位放权,徐轶踩着七彩祥云挺身而出,双方在芳宁宫里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萧雪巍战败,这辈子都被软禁在将军府里,不得踏出盛平一步。
此外还流传着各种添油加醋的细节,比如慕王和睿王也大打出手,安孝帝一口老血吐在了地毯上,禁军里多人伤亡,血腥气激起了芳宁宫里的怨气,萧雪嫣的亡灵忽然显灵,禁军们忽然失去意识……
总之,大将军府外的动静已经彰显了西北在和朝廷长达多年的对抗中败下阵来,徐轶回西北带领众将士收回被塔芬侵占的土地后,西北可以获得一段长时间的安宁,不受战事侵扰。
朝廷正与塔芬王室签订停战协议和日后的相处条约,鉴于军事上的不占优,对很多不平等条款塔芬只能忍气吐声,拳头的大小要跟上胃口的大小,不然美梦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百姓们不懂芳宁宫之变,听风就是雨,朝中的几个重臣却知晓故事的始终,面对重新回到盛平的慕王,话头总是刚转到他身上便不约而同的相顾无言。
睿王感到了深深的压迫感。
徐轶在西北带兵打仗的这些日子,他逐渐整合了朝廷中的文官集团,把一批人聚在了他麾下,也逐渐插手朝廷事务,在安孝帝面前表现的乖顺能干,如若不出意外,他铁定是传位的最佳人选。
但徐轶的归来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他帮安孝帝化险为夷,不动干戈、不伤一兵一卒,漂亮的解决了西北问题,不仅收回了西北的兵权,也给萧雪巍安排好了后路,给安孝帝留了脸面。
安孝帝一直被人诟病冷血寡情,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六亲不认,萧雪巍犯下滔天大错,但他被软禁在盛平若能安度晚年,也算对众人展示了自己心慈的一面,毕竟萧家满门忠烈,萧雪巍其人也算功勋老将,一时鬼迷心窍差点酿下大祸,他的过错不可原谅,但他的功绩也不可磨灭。
西北兵权的收回一波三折,徐轶莫过于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睿王随着盛平不知是天晴还是天阴的天气怏怏不乐了好几天。
今年多雪,西北的局势刚稳定了没几天,盛平又飘起了雪,大将军府里传来了噩耗。
萧雪巍走了。
临死前他给徐轶留了一封信。
他囚禁在将军府闭门思过,想了很久,是他走火入魔贪恋权势,拿整个西北要挟朝廷,让塔芬有机可乘,置西北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秉承萧家男儿一贯的传统,视保家卫国为己任,也曾有一颗赤子之心,将忠心和热血全献给了这片土地,没有一点私欲。
后来权势养人,欲望也开始膨胀,他打着自保的幌子逐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不为争权夺利失败而痛苦,却为自己的一己私利而感到悔恨,他对不起西北的百姓和将士,对不起列祖列宗,无颜苟活于世,只能一死。
人世浮沉,功过难消,萧雪巍以一死解脱。他祝徐轶这一生恣意随性,功成名就。祝大徐风调雨顺,国富民强。
雪不大,在都城表面浮了浅浅一层,落在地上的很快便消了,行人来来往往,再洁净的东西都变成了一滩污水。
据说安孝帝听闻此消息后久久没有说话,除了当天胃口不好,没有任何反常。连整日在他身边侍奉的福山也摸不透他的想法,不少官员视此为快事一件,悄然庆祝,萧雪巍罪有应得,有些人只有入土为安,嘴里的獠牙才能没有任何毒性。
徐轶为萧雪巍守了好几天灵,为丧事忙前忙后折腾了几天,整个人瘦了一圈,看上去似乎比裴诗淮还要清瘦。
葬礼从简举办,萧雪巍在西北受人尊崇,威望很高,但和朝廷斗法以来,在盛平骂声一片,老百姓骂他叛国贼和反贼,萧雪巍的声望骤然逆转。
葬礼当天,裴诗淮和谢源站在将军府外,目送着灵车从将军府里出去。
徐轶脸上没什么表情,下巴更加瘦削了,眼睛里的情绪很平淡,像温水一样。
他只不过是送一个亲人上路。
裴诗淮的视线在徐轶身上黏了很久,直到徐轶挺直的背影渐渐快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目光不经意一瞥,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没了一条胳膊的中年男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长得虎背熊腰,皮肤黝黑,尽管身体残缺,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有力。
“王将军。”裴诗淮嘴里喃喃道。
裴诗淮一喊,谢源定睛朝后面一大堆乌泱泱的男人们看了一眼,那个没有胳膊的人异常瞩目,他的长相仿佛自己还在哪里见过。
谢源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终于想了起来,他去西北被裴诗淮抓着筹银时,暗地里见过这个人。
“他不是和你一起去各地要饭的将军么?”谢源转过了脸,“可是上次我看他整胳膊整腿儿的,怎么突然这个样子了?”
谢源看裴诗淮悲怆的脸色,忽然明白了,他转过头把嘴巴缝起来不再说话。
在战场上武功再高的将军都无法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无法保证每场战争后自己能活着回去。
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留住一条命已是上天的恩赐。
王将军走在队伍的最后,左胳膊袖子里空空荡荡,他走的很稳健,旁人看着他摇晃欲坠。
边疆的土地都收回来了,大徐的疆土一寸都没有少,但有的人残了,有的人的忠骨永远埋在了青山。
“去喝一杯。”裴诗淮说。
谢源同他去了两人最常去的酒馆,寒冬腊月里温酒最受欢迎,他们要了一壶半温的青梅酒,酒能烧热身子,外面天太寒了。
谢源看裴诗淮的身子和情绪都缓过来,担忧道:“照目前的情况看,西北的局势算是稳定了,天下越乱对我们越有利,现在大徐没有了外患,只需给它几年休养生息,形势对我们不利啊。”
裴诗淮撑着头面不改色地揉了揉太阳穴,眼睛里是素有的一片清明,又夹杂着混沌的情绪,谢源凭借这么多年和裴诗淮相处的直觉,额角一跳,问:“少主是不是心志不坚了?”
裴诗淮停下了揉太阳穴的动作,神情微微一滞,青梅酒酸甜的味道逸散到空气中,他都觉得寡淡无味。
他在西北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看见了政局不稳对百姓生活造成的伤害,如果复仇只是为了一己私欲重振家族的荣光,而将苍生置于战火或动荡之中,他不想也不会去当千古罪人。
先前大徐风雨飘摇,动荡不安,多地烧着战火,朝堂也被几个王爷搞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那时他发誓要光复前朝,救苍生于水火。如今却犹疑了,日日夜夜在噩梦中惊醒。
“我只想让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裴诗淮没有正面回答谢源,而是给他倒了一杯酒,“你真以为安孝帝彻底把西北收入囊中了吗?”
谢源诧异地抬眸:“难道没有吗?兵符全在安孝帝手里,萧雪巍魂归故里,不是,难道他是假死?”
安阳宫里,安孝帝卧在床上,听睿王和福山为他讲朝事。
萧雪巍彻底倒台只剩一把骨灰后,朝堂里事儿都少了,曾经西北占了太多资源,双方彼此无端消耗了多年。
安孝帝卧病在床,脸色发白显虚,身子骨明显是一天不如一天硬朗,睿王汇报时脸色也不见好,眉间阴着。
“有什么心事,说吧。”安孝帝瞥了他一眼,便知他有话要说。
睿王严肃道:“父皇,儿臣认为,西北这块朝廷的心病并没有根除,还需刮骨疗伤。”
安孝帝不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怎么着,哑着嗓子问:“此话怎讲?”
“尽管兵符在朝廷手里,但西北军可不一定听朝廷的话,曾经他们听萧雪巍的,现在他们听慕王的。”睿王抬起了头,“父皇,西北对您可不是忠心耿耿。”
安孝帝闭上了眼睛,没接话。不知何时起,安阳宫门前多了一棵梅树,从窗户里能看见外面梅花朵朵,睿王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西北稳定,萧雪巍走后,徐轶除了每天上早朝,别的时间几乎都待在府里,偶尔去盛平的长街上听些八卦,裴诗淮在府里也养成了新爱好——做饭。
为了把徐轶掉下去的那几斤肉补回来,裴诗淮决定开发自己当厨师的天分,不去外面乱跑,专心留在府里炸灶台。
慕王府的厨子虽说比不上宫里的,好歹都是有头有脸有点本事的,南北菜系都拿手,随便糊弄两下都比裴诗淮做的好吃,自从裴诗淮开始握菜刀以来,徐轶吃吐一次,拉肚子一次,上火两次,想骂人……不计其数。
当他今日终于下定决心要和裴诗淮说明白,让他不要再踏进慕王府的后厨一步时,裴诗淮为他端来了一盘色泽红润、酱香四逸的红烧肉。
裴诗淮笑眯眯地将红烧肉端了上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徐轶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王爷,今天的红烧肉绝对是美味,不是黑暗料理,你尝尝。”裴诗淮兴冲冲的夹了一筷子红肉递到徐轶嘴旁,徐轶如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嘴角抿得死紧,脸色也绷得死紧。
裴诗淮从没见他如此抗拒过自己。
裴诗淮将筷子从徐轶嘴边移开,神色不知是懊丧还是压着火气,将红烧肉直接扔进了自己嘴里。
此时,方才还抗拒无比的徐轶忽然贴了过来,从他嘴里叼走了那块肉。
徐轶本想顺裴诗淮的毛,肉到了嘴里化开,他忽然觉得,今天的红烧肉味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