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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拉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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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道,日落。
夕阳西下,西风瘦马,远方是山,继而是荒漠,一眼望不到头。
平时栈道一到了晚上就有零星的火光,今天却漆黑一片。
塔芬的士兵心里都明白,他们被抛弃了,主帅在人群中穿过,为他们加油打气,坚信他们不可能被抛弃。
“报告!大徐扔了三车东西过来!”
“什么东西?”
“好像是……粮食。”
塔芬的士兵们心里一震,主帅眉间丝毫没有舒展,他双颊微微抖动,看着有些坐在地上已经饿到虚脱的士兵,摆了摆手,“把粮食拉过来,熬了粥分下去。”
塔芬的士兵们很快点火架起了锅,开阔的平地上火星一闪一闪,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粥熬好后分发到每人手上,胡道终于有了点人气。
将士给主帅盛了满满一碗,主帅看了一眼,吩咐他放到一边。一方面,身为主帅的傲气让他不想吃敌方的粮食,另一方面,他心里堵得慌,吃不下饭。
他有时真的猜不透徐轶的心思,和徐轶交手多年,他以为徐轶冷血无情,暴力残酷,本以为这次到了死地,徐轶对近似于战俘的他们却展现了难得的温情。
他远眺着大徐军队所在的方向,在月夜里辗转难眠。
大徐军营,明月当头。
好久没吃奶酪条,裴诗淮还怪想念的,他听杨飞说在他走的这段日子里,徐轶率兵收复了大半失地,他用兵如神,身边还有精兵强将加持,锐不可当,势如破竹,几乎百战百胜,已经对最关键的地方——金屿关形成包围之势,只要再拿下金屿关,塔芬先前的功夫便白费了。
这也是为什么塔芬宁愿抛下自己人不管不顾,也不愿修好栈道让徐轶带兵乘胜追击。
裴诗淮和徐轶一起看着地图,裴诗淮终于又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奶酪条,徐轶已经看了两个钟头的地图了,他盯着金屿关的小红点看个不停,终于意识到自己该歇会儿了以后,闭上眼睛转着脖子休息。
裴诗淮对军事一知半解,但也知道金屿关地势高,上面对下面是压倒性的优势,可以放箭可以扔石,人海战术都不一定玩得转,还要付出巨大代价,其上隐蔽性好,下面则一览无余,搞任何小动作都被看的清清楚楚,这一仗还真不好打。
徐轶已为此事苦思冥想多日,裴诗淮关切地问:“王爷,想好这仗怎么打了吗?”
徐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给我倒杯水。”
裴诗淮给他倒了一杯水,徐轶抿了几口润喉,眉眼间嵌套着疲惫,裴诗淮知道他已经有主意了,便不再问此事,转而说:“听说你处理了金俊轩,把他从翰林院赶了出去。”
徐轶坦率承认:“是我干的,他犯错在先,刚好有个契机,翰林院不是什么人都收留的。”
尽管裴诗淮知道此事和徐轶有关,但他听到徐轶嘴里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徐轶看他神情微滞,补充道:“我知道你不忍心,但我不想以后上朝的时候或者在宫里看见朝你背后捅刀的人存在,对他们仁慈是对自己狠心,谁知什么时候他还会捅你一刀。”
徐轶除了在战场上冷酷无情,平日里悲天悯人的近乎婆婆妈妈,但在处理这件事时杀伐果决,连裴诗淮都有了报仇的快感。
裴诗淮心里悠悠荡荡,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徐轶此时也想喝水,两只手不约而同的伸向一个地方,毫无征兆的碰上了。
隐匿而压抑的情绪随之喷薄而发,温热的体温和触感互相传递,裴诗淮愣了片刻,享受了片刻的温存,随即很快收回了手,转向身后。
“记错了,我的杯子在后面。”
徐轶的手僵在半空,裴诗淮转身咕咚咕咚喝起了水,做贼都没他这么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每两都是他内心无处安放的小九九。一旁视而不见的徐轶摸着杯身,反复把玩,闲懒的靠在了桌旁。
他忽然问裴诗淮:“想家吗?”
裴诗淮心里咯噔一声,只转过来一个脑袋:“王爷怎么突然问这个。”
外面似乎又飘起了雪,纷纷扬扬,徐轶轻描淡写地说:“苦寒的西北和你富饶的家乡很不一样吧,不想念家里的江南水乡吗?”
裴诗淮笑:“我已经没有家了,家人全都过世,哪里还有家呢?”
徐轶看着他:“你会想念你的家人吗?”
裴诗淮转回去半张脸,微弱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一圈暗影:“偶尔会,但我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只有模糊的印象。”
徐轶似乎为自己的隐忍找到了理由,明明裴诗淮才应该是吞声忍泪的人,徐轶脸上却浮现着大片的悲伤,浸在他皮肤的每条纹路里。
裴诗淮声音只消沉了一阵,而后马上大大咧咧地要出去看雪,他披起厚重的狐皮披风,掀开了营帐的帘子,留徐轶一个人留在了里面。
裴诗淮刚走出来,脸色便变了。
他每天和徐轶同吃同住,看不出徐轶最近有什么反常,徐轶可能只是有感而发,无意中关心了一下他的家事。
而这在无形中给了偶尔陷入情动的他当头一棒,他和徐轶的恩怨情仇是他们生命里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印记。
外面银装素裹,一片苍白,西北人迹罕至,荒漠旷野广袤无垠,裴诗淮念起了前几日偶然间看到的清心咒,内心刚刚平静,看到送信的战士从几封信中挑出了一封,剩下的再给徐轶送进去。
他拯救了即将要被毁灭的那封,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悄悄打开,不看内容先看落款,果不其然是塔芬的骚扰王。
血压瞬间飙升,清心咒成了一堆废话,裴诗淮皱眉看完全文,给出一个极带主观意愿的评价:狗屁不通。
心里藏着一股恶气,他望了望不远处困在胡道的塔芬士兵,下雪后气温急转而下,在西北这种苦寒之地,没点厚实的装备还真熬不过冷冰冰的漫漫长夜,大徐的战士拉着柴禾送了过去,让他们在冰天雪地里,不至于饥寒交迫。
大概同样是徐轶下的命令,裴诗淮听说塔芬被困的主帅还是很有气节的,将士们吃饭他不吃,平日里只喝水充饥,几日便瘦成了一只看上去威风凛凛的猴子。
裴诗淮看着金屿关天险,忽然有种预感,徐轶能把它打下来。
得道者天助,从塔芬抛弃他们的士兵那一刻起,输赢的天平或许便倾斜了。
进攻金屿关的日子越来越近,拖下去是无端的消耗,杨飞和徐轶通气的时候,裴诗淮正在帐篷里鼓捣蒜苗,他插了一句:“塔芬的王子还用活捉吗?直接赐死吧,将军们。”
杨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冲上去吗?”
裴诗淮:“我可以跟着去吗?”
徐轶:“你待在这里。”
裴诗淮:“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徐轶:“金屿关不好打,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估计要拖一段时间,几天都有可能。”
裴诗淮想了想:“那我跟着去吧,留在这里每天和小战士和村民聊天没意思,我已经掌握了方圆十里的八卦,挖地三尺也问不出别的了。”
西北连年征战,百姓怨声载道,民情沸腾,裴诗淮话虽大大咧咧的说出了口,但和饱受战争之苦的贫苦百姓接触越多,他便越希望徐轶能打赢打好这场仗,没有人敢打猛虎的主意,但总有人欺负瘦猫。
杨飞头疼的白了他一眼,徐轶破天荒的没多反对,放了软话:“你想跟着就跟着,但要在后方,不能上前线。”
裴诗淮分外诧异,兴奋而忐忑地问:“我要做什么准备吗?”
徐轶:“你把自己当空气就好。”
裴诗淮:“……”
杨飞安慰他:“空气挺重要的,活着全靠它。”
裴诗淮:“……”
谢谢,感觉像又被扎了一刀。
雪停的时候,他们出发了,途径胡道,徐轶远远望了一眼塔芬的士兵,据说主帅有回晕过去是战士们强行给他喂了粥,才捡回来一条小命,他们看着如同霜打的茄子,归家心切,害怕大徐拿他们当进攻金屿关的肉盾,惶惶不安。
大徐的大部队从他们面前经过,并没有停下来找他们的麻烦,而是一直行进到胡道的郊外。
徐轶先前已经派人修好了栈道,他们兵临城下,却在原地休整,从金屿关上眺望四方,大徐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神仙来打这场仗也得脑瓜子嗡嗡。硬攻势必要有大量伤亡,然而任何一个生命都可贵。
塔芬的王子亲自指挥防守,坐在金屿关上。大徐在下,他们在上,后方的高地上还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对大徐来说,若金屿关拿不到手,后方被占的大片领土便拿不回来。
积雪消的差不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徐轶终于准备动手了。
他带着杨飞等一众军中精锐,穿着特制的铁铠甲,从金屿关一侧悄然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