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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下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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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诗淮不口渴。
但徐轶喝水,他也想喝水,还想喝徐轶水壶里的水。
只要是徐轶的东西,他都想攥在手里,抱在怀里,仿佛这样能让他心安。和徐轶有关的一切东西,都让他觉得心安和想靠近。
徐轶把水壶递给他,裴诗淮咣咣喝了几口,把水壶抱在怀里,舍不得还回去。
徐轶任由他拿着水壶,他们快中午的时候来到这里,现在太阳已经从头顶开始西斜了。
“饿了吗?”
裴诗淮点了点头。徐轶下马,找了一个开阔的地儿,他和杨飞没有任何收获,掏出了从背包里准备的吃食。
裴诗淮看出来了,他们从一开始没想杀生,那匹狼真的是意外。
三人围坐在一起啃饼,裴诗淮贴近徐轶,仍寻求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全感。
四周除了风声和林间的响动声,再没别的声音。
话痨裴诗淮今日极其安静,一张口便是在吃东西。徐轶吃完后靠在山石上,秋风阵阵,只带了一点微寒,他们休息的地方另半边是悬崖,悬崖之下一片清江,对面依然是清脆的丛林。徐轶看着远处的山景,近日紧绷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舒缓。
杨飞去远处打水,只剩下裴诗淮和徐轶两个人时,裴诗淮竟觉得有些放松,他盯着徐轶的眉眼看了许久,徐轶终于偏过了脸问他:“你看什么?”
裴诗淮:“太子的大仇已报,王爷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徐轶:“没有。”
裴诗淮追着徐轶的眼睛说:“王爷的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了,没有吗?”
徐轶心平气和地说:“没有。”
裴诗淮笑,只有小孩子才这样,明明甩着脸色,硬说自己没有不开心。
裴诗淮也没大没小的靠在了石头上:“我不知道王爷为什么烦忧,但如果你走的路上有阻碍,我会一一清扫。”
徐轶偏过了头:“你知道我要走的是哪条路吗?”
裴诗淮顿了顿,今日他情绪起伏波动很大,索性破罐破摔地说:“自然是所有的皇子都想走的那一条。”
徐轶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他摇了摇头。
裴诗淮大为震惊,直起了腰:“至尊的权势,整个天下,难道王爷不想要?”
徐轶没有明着否认,他说:“在西北的时候我每天想着杀敌卫国,守住大徐的每一寸疆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以为这是我一辈子的宿命。”
裴诗淮眼里有眼波微晃:“现在呢?”
徐轶:“回到盛平以后,我想让慕王体面的活着,想让父皇和舅父化解嫌隙,想天下安康,百姓安居乐业。”
裴诗淮没有接着问了,他懂徐轶的言外之意。
徐轶的话匣子却没有关上:“我本无意参与权势争夺,但我没办法让自己完全置身事外,西北的僵局让人骑虎难下,民间的疾苦让人义愤填膺,朝廷里上上下下只想着党争和自身的利益,如果天下将来是这样的天下,哪怕我守好江山的每一寸土地,大徐依旧千疮百孔,朝堂里的暗涌把我推到了今天。”
徐轶知道,他是被逼着走到了今天。
裴诗淮难以言语,他不知道徐轶今天为何会和他推心置腹,他沉默着,像一株树。
太子体虚难治,不适合掌舵江山,殷王和洛王也绝非明主,他背着家仇陪徐轶走到今天,摇摆的不止有徐轶一人。
裴诗淮不想成为千古罪人,他想要的无非和徐轶一样,锦绣江山,海晏河清,徐家人沾着前朝人的血让天下乌烟瘴气,他和一众前朝的老臣和骨干谋局多年,只想以最小的代价让一切重回正轨。
林间风声猎猎,裴诗淮心潮澎湃,命运弄人,他和徐轶本该惺惺相惜,却成了命中注定的死敌。
徐家背信弃义,在前朝刮骨疗伤的阵痛期推翻了朝廷,安孝帝则更心狠手辣,传闻亲手杀了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
如今朝野动荡,王爷们为了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仿佛是遭了天谴。
徐轶沉默了半晌继续说:“太子被洛王陷害致死,我进宫那天睿王差点也把我卖了,生在皇家太多身不由已,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所有人都在算计。现在我停不下来了,只能往前走。”
裴诗淮转过了身,林间的风送来一股冰寒的清凉,前路漫漫,看不到尽头,但他安慰徐轶:“世上总有值得我们相信的东西,我也会陪你一起往前走。”
徐轶的眸子如黑宝石一般晶亮,裴诗淮的则颜色浅淡一些,徐轶看着他的眼睛,却似乎直直看着他的心,他忽然问裴诗淮:“我该相信你吗?”
裴诗淮卡了壳,搁平时,他插科打诨便能嘻嘻哈哈的将此事绕过去,要么大手一挥给徐轶打包票,但今天他微微迟疑。
他看着徐轶漂亮的眼睛,这双漂亮的眼睛里起初是探寻,随之是茫然,最后充满了杀意。
裴诗淮心里一惊,却听见徐轶在自己耳边说:“我引开它,你先跑。”
裴诗淮眨了眨眼,回头发现后面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他看到弓箭离他们休息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徐轶才会如此紧张。
裴诗淮来不及思考,被徐轶一把抱过来朝后推了出去。
腰侧还有他手的力道,徐轶已经身轻如燕般冲出去了。
他朝和裴诗淮相反的方向,即弓箭所在的方向移了过去,同时不忘朝老虎挑衅。
老虎朝他凶猛的扑了过去,徐轶临时改变了方向,飞进丛林折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充当棍棒朝老虎打了过去,大黄虎露出獠牙,发出了震天撼地的咆哮,它的身躯比徐轶还要敏捷矫健,眼睛里露出的凶光能在林子里放火。
徐轶在林间飞来飞去,体力逐渐不支,裴诗淮躲在另一边的林子里朝那边眺望,他觉得徐轶快撑不住了。千钧一发之际,打水的杨飞终于回来了,他在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靠血腥味儿将老虎引开,徐轶才得以脱身。
裴诗淮飞奔去找徐轶,徐轶几乎从树上落了下来,衣服也被猛虎撕破了,露出很多口子,裴诗淮扶着徐轶走到空地,他们刚想缓缓,远处又有两只老虎盯着他们,虎视眈眈。
它们由远及近,从不同的方位朝他们一步步逼近,徐轶和裴诗淮如同陷入死地,徐轶的力气耗的差不多了。
裴诗淮问徐轶:“怎么办?”
他似乎并没有太心慌,因为徐轶在身边。
徐轶望了望四周,把目光定在身后。
身后是万丈悬崖。
裴诗淮:“……不好吧,即使逃过虎劫,等着我们的是粉身碎骨。”
徐轶从容不迫地说:“我看过下面,离这里七八米靠山的一边有块空地,我们落到那里。”
裴诗淮仔细琢磨着七八米能不能把人摔残,以及老虎知不知道下面还能藏人,徐轶已经拉着他移到悬崖边了。
时间不等人,两只大老虎等不及了,正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奔向他们。
徐轶看了裴诗淮一眼,捂住他的眼睛,两个人一起冲了下去。
好巧不巧,今天点儿背,徐轶落地时撞上一块石头,巨大的冲撞力直直将他二次撞飞,滚到悬崖边缘。
裴诗淮随他一起滚了过去,危急时刻,抓到了老树的树藤。
徐轶几乎整个身子全露在了外面,只剩一只手被裴诗淮紧紧攥着。
只需要一瞬,他便能落入无边深渊。
裴诗淮紧紧抓着徐轶,胳膊都快扯断了,察觉出他们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后,裴诗淮闭上了眼睛。
徐轶已经没有力气了,跳下来的时候他撞到石头上还受了伤,他朝裴诗淮说:“松手吧。”
裴诗淮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他的体力要随着徐轶一起透支了,现在只要他松手,他便还能活。
徐轶一人落入万丈悬崖。
裴诗淮死死咬着牙,抓紧了徐轶的手腕。
徐轶:“松手,不然我们都活不了。”
他抬头往上望,裴诗淮死撑着,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见他雪白细瘦的手腕上青筋暴露,用力抓着他不放。
山间的清风送来了林间的回响,野兽声、虫鸣声,还有草木在风里起舞的声音,像西北荒漠的狂风从他脸颊擦过。
徐轶脑海里短暂闪过人生各个阶段的画面,他知道裴诗淮快撑不住了,他很快会松开手。
他能感觉到裴诗淮抓着他的手越来越无力,能感觉到他的胳膊被扯的生疼,能感觉到他像沙子一般从裴诗淮手里流走,如果不是对生的渴望,他们都希望赶紧放手。
刹那间徐轶对那个男人的所有疑虑都如烟般轻重了,裴诗淮现在想要杀他易如反掌,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轻轻放手。
手腕被裴诗淮抓的生疼,他不是抓着徐轶的皮肉,仿佛抓着他的骨头,裴诗淮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仍拉不动徐轶。在徐轶以为裴诗淮要放手的时候,裴诗淮从悬崖边上翻了下来,和他一起下坠。
裴诗淮选择抓着他的手,和他一起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