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孟小离

1、第 1 章

　　全世界都知道黎越喜欢王小曼，而且是非常非常喜欢。黎越少年成名，还在电影学院的时候就拍过很多戏，早早拿了影帝。这样的黎越却屡屡去给王小曼捧场，在她主演的作品里友情客串。黎越的微博除了发自己的作品宣传和广告，只转一种微博，那就是王小曼的作品宣传。

　　全世界都希望黎越跟王小曼在一起，上至嘉艺高层下至他们公司的助理小妹，娱乐圈从没有哪两个艺人之间的恋情这么受人欢迎。嘉艺高层希望黎越赶快跟王小曼成为一家人，这样有机会把黎越从星云挖过来。助理小妹则纯粹是抱着一颗花痴的心，被黎越对王小曼的一往情深感动了，希望这段从校园时期开始萌芽的纯洁爱情能有好结果。

　　男才女貌。

　　孟以诚看着新闻报道中黎越和王小曼站在一起的照片，也只能想到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本来是看到自己参演的电影首映式的报道才点进去看的，没想到报道对电影的关注倒是有限，反而通篇在说这是黎越和王小曼的第五次合作云云，配的照片也都是首映式上黎越和王小曼交头接耳、相视而笑的抓拍，只在最后有一张全体演职人员的合影，孟以诚在角落里看到了自己。

　　孟以诚微微一笑，关掉了新闻，抬头看了一眼镜中造型师给自己做的发型。

　　造型师见他抬头，开始跟他搭话：“孟老师，您跟黎越还有王小曼是不是大学同学啊？”

　　孟以诚点点头，继续保持微笑。

　　虽然他跟黎越、王小曼当年是同班同学，但他远不如他们混得好。黎越现在是星云一哥，王小曼是嘉艺一姐，而他在这个圈子里还排不上什么号，除了主演过一部公益电影外，在其他作品里演的全是配角。比如昨天上映的那部电影《乱世》，黎越和王小曼分别饰演男女主角，他演的则是不讨喜的反派，最后被黎越饰演的男主角一枪打死在黄浦江边。

　　造型师见他不说话，继续搭话道：“传说中黎越在学校的时候天天去王小曼宿舍楼下给她送早餐，是不是真的啊？”

　　造型师显然是想从他这里打听点八卦。

　　孟以诚当然不会透露什么，但是继续保持沉默好像也不合适，于是他说：“你很关心他们啊。”

　　“是啊，我是黎越的粉丝。”造型师很轻快地说，“可惜啊，没考进电影学院，注定错过男神。”

　　“这是怎么说？”

　　“孟老师你没看网上那个段子吗？沈醉和宋瑜、黎越和王小曼，娱乐圈的两对金童玉女都是电影学院的同学。所以他们说，要搞定沈醉、黎越这样的男神，首先你得考进电影学院。”

　　孟以诚被她的活泼逗笑了，心想就算考进电影学院也不一定能搞定男神，像他，就是个失败者。
　　“你心情不错嘛。”

　　说曹操曹操就到，黎越摆着一张扑克脸进来了。他在孟以诚身边坐下，身后跟着他的专属造型师小安。

　　“又被谁惹了，这是？”孟以诚透过前方的镜子看着他说。

　　黎越抬眼一看镜子中的孟以诚，皱眉道：“怎么弄了这么个发型，老气横秋的，难看死了。”

　　正在给孟以诚喷发胶的造型师手一顿，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孟以诚不在意黎越当面说他难看，反而在心里叹息黎越又毫不留情地踩碎了一颗少女心，于是打圆场道：“是吗，我觉得还行啊，本来就已经是大叔了。”

　　他是大学中途退学考进电影学院的，因此本来就比同一届的学生大几岁。加上他又没有黎越那样被上天眷顾的好容貌，所以36岁的他看起来就是货真价实的大叔，而33岁的黎越演起大学生来也毫不违和。经常有人在听说他们是同班同学后表示不敢相信，每当这时候孟以诚就选择微笑，涵养是一个并不帅气的大叔最后的武器。

　　“你不就比我大三岁吗，充什么大啊？”黎越好像对他自称大叔很不满，不屑地说，“小安，你给他重新弄。”

　　“行，我给你弄完就给孟老师弄。”

　　“你先给他弄，我的用不着怎么弄，我自己来。”黎越说着往前坐，脱离了小安的控制，对着镜子抓起了头发。

　　孟以诚对黎越这种说一不二的影帝脾气无可奈何，只能对原先那个造型师和小安点点头，让小安接替那个少女心碎了一地的小迷妹。

　　他们今天是来参加一场访谈的，为刚刚上映的电影《乱世》做宣传。孟以诚能拿到《乱世》里的反派角色还是托王小曼的福——王小曼和他是一家公司的，王小曼接戏只要能带都会带上他，而黎越又经常跟王小曼搭戏，因此孟以诚偶尔也能和黎越演几场对手戏。

　　其实王小曼这么帮孟以诚不仅是看在同公司的份上，他们从大学起就关系很好，孟以诚经常借她抄笔记、帮她带早餐。那时候黎越跟孟以诚是一个宿舍的，有时候孟以诚早起把他吵醒了，他也会跟他一起去食堂，顺便跟他一起去给王小曼送早餐。孟以诚猜，他们大概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渐渐产生感情的吧。

　　访谈快开始了王小曼才姗姗来迟，她一边给在场的工作人员道歉一边坐在了黎越和孟以诚中间。她今天穿一条高定复古连衣裙，显得身材曼妙婀娜，头发盘了起来，露出颈部优美的线条。孟以诚夸了她几句，她便跟孟以诚聊上了，无视了坐在她右手边的黎越。孟以诚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黎越一脸不爽，于是也没敢跟王小曼深聊。

　　没聊几句访谈就开始了。主持人先例行问了几个跟电影有关的问题，然后又试图从黎越和王小曼那里挖出他们的暧昧。孟以诚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只在主持人问到他的时候附和两句。王小曼倒是一直在把话题往孟以诚身上引：“以诚哥虽然演的是反派，但其实他是个特别好的人，大学时经常借我抄笔记、给我带早餐什么的。”

　　主持人故作惊讶地问孟以诚：“原来你跟他们是同学啊？”

　　孟以诚好脾气地笑笑，说：“是的。”

　　“那有没有学生时代的趣闻可以跟我们爆料一下？”主持人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瞟黎越和王小曼，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孟以诚想了想，说：“他们俩啊，上学的时候都特别爱睡懒觉。黎越跟我一个宿舍，一直是我们宿舍起得最晚的那个。小曼也是早上起不来，经常让我给她带早餐。不过后来有一天黎越突然转性了，开始早起跟我一起去食堂，也不吃早餐，就一肚子起床气瞪着我，然后跟着我去给小曼送早餐。那时候我一直纳闷儿来着，现在明白了，这个懒觉大王是败给小曼了。”

　　一席话说完，主持人、王小曼和孟以诚本人都笑了，唯独黎越没有笑。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还好主持人应变能力好，很自然地把话题过渡到下一个问题。反正访谈也不是直播，大不了播出的时候这段剪掉吧，孟以诚这样想着，低头玩起了手指。

　　访谈结束后，黎越果然陷入了低气压。孟以诚犹豫了一下，决定去道个歉。于是他找了个黎越落单的时机，上去说：“抱歉，那段话我不该说的。”

　　黎越果然是因为他生气，一听他提起这件事就绷不住了，没好气道：“小曼好不容易把话题引到你身上，你又扯我和小曼做什么？”

　　孟以诚低下头，停了半晌，才轻声说：“这事儿确实是我欠考虑，以后我不会乱说了。”

　　事实上，孟以诚的嘴很严，对于这个圈子里没有公开的恋情，孟以诚是从来不会乱说的。只是黎越对王小曼的感情全世界都知道了，大家也喜闻乐见，所以他才顺应主持人的要求爆了个有些暧昧的料，当事人要想圆也是能圆回去的。但是过后见黎越生气，孟以诚反省了一下自己，虽然黎越从不反对外界传他和王小曼的绯闻，也从不出面否认，但毕竟没有正式公开过，所以他的爆料还是不应该。

　　但他的道歉似乎没能平息黎越的怒火，黎越对着他几次欲言又止，这样耽误了一会儿，就又被工作人员叫走了。

　　回程的路上，孟以诚和王小曼一辆车。他也给王小曼道了个歉：“抱歉，我今天说错话了。”

　　王小曼倒是跟没事人似的，说：“你哪有说错什么话？你啊，就是话太少了，我拼命把话题往你身上引，你怎么就不抓住机会呢？”

　　孟以诚笑笑，说：“大家关注的是你们，又不是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话少，从不聊你自己。”王小曼看了一眼孟以诚，又说，“也罢，以诚哥是块璞玉，你的魅力就等那些独具慧眼的人来慢慢发现吧。”

　　“这话我就当是夸我了，多谢。”

　　王小曼不顾形象地踢掉脚上的高跟鞋，说：“本来就是夸你。不懂事的小姑娘才会喜欢黎越那种男人，还不是看中他那张脸，你比他有魅力多了。”

　　孟以诚哑然失笑，心想他一个36岁的老男人倒要和不懂事的小姑娘站在一个队伍里了。没错，他喜欢黎越，从上学时就喜欢，只是从没让人知道罢了。要说他喜欢黎越哪点，其中当然包括他那张脸，不过更确切地说，他喜欢的应该是那张脸上的神采，永远充满自信和勇气，而这正是孟以诚所缺乏的。

　　孟以诚相貌平平，出身教师家庭，家教严格，他从小接触的所有人和事都跟演员这个职业不沾边，但他却渴望成为演员，渴望去体验各种各样的人生。进入大学后，他一节课都没有好好听过，反而把时间都花在钻研表演上，终于在两年后瞒着家人退学、报考了电影学院。被电影学院录取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后来他明白了，电影里不仅需要天生就能吸引眼球的主角，也需要像他这样其貌不扬的配角。

　　孟以诚并不因此而自卑，他缺乏自信和勇气更多是因为他的家教。他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却从小被教育要在条条框框内行事，奉行中庸之道，不出头、不招摇。他的家庭致力于将他培养成一位谦谦君子，而不是指点江山的领袖，更不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他在学习表演的道路上一度因为说话声音不够大、表演不够有爆发力而备受困扰，加上他外形条件一般，在同学们纷纷被选中去拍戏的时候，他只能在排练室里苦练基本功。好在他的文化素养和理论功底够好，既勤奋又稳重，深受老师们的喜爱，因此毕业后，他拿到了留校任教的机会，成为表演系的一名老师。

　　而黎越跟他完全不同。黎越从小就开始拍戏，表演经验是他们班最丰富的。他从来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喜欢的角色就会去尝试，不喜欢的角色哪怕是大导演的戏也不会接。他是他们班第一个尝试去拍cult电影的人，曾在学校的明令禁止下组织排演被禁掉的话剧，也曾在反日浪潮最高涨的时候接拍日本电影。孟以诚佩服他的勇气，更为他在舞台上的自信而着迷。黎越永远都不知道，孟以诚去看了他拍的那部cult电影，虽然那部电影只在迷群中小范围上映；黎越也永远不会知道，当初顶着压力去看他那部被禁话剧的一小群人中，有孟以诚，有那个一向最听老师的话、被他看不起的孟以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