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民国]》浩浩汤汤_

21、02

　　刘弗梨将那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嘴角不自觉便露出一个微笑来，唇边的梨涡也是甜蜜地半隐半现。

　　她与这位神秘的密斯脱S，从高中时期开始便成为了互通信件的文字之交，频率并不很高，却从不断绝。密斯脱S毕业后前往首都就学，又两两在首都与上海维持着通信，直到她去英国留学，实在是联络不便，这才中止。

　　刘弗梨念的是西式学堂，读书时便很流行给自己起英文名字。她的英文名叫做露西（Lucy），信上的密斯L，指的自然是她自己了，至于这位密斯脱S是何许人也，她心中也有八分确定。心想，密斯脱S在信中也提起过，日后仍旧会回到沪上工作，我们并不愁见不到面。到时候，我便当面将这一重身份告诉他，一定能吓他一跳。

　　思及此，仿佛他大吃一惊的神态已然浮现在她眼前似的，刘弗梨捂着嘴闷闷地发笑，情不自禁地在被褥里来回翻滚起来。

　　可转念又一想，只觉得他应当也是知晓自己的身份的，不然，缘何能和一个陌生人保持三年的通信而不断呢？三年，实在是不短的一段时光，观如今年轻人之间从恋爱到结婚，也未必需要这样久。且我或多或少地在写信时透露出一些自己的讯息，及至之后两年，那一位的来信也愈发显得言辞温柔关怀体贴，表现出大有情义的模样。

　　我不相信他不知道是我哩！

　　刘弗梨径自沉醉在思绪之中，又将那铺了满床的信件翻看了许久。实在倦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这才仔仔细细地又归拢收拾好，将那盒子摆在枕头边上，这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中午和程青青约在沪上新开的一家川菜馆，因是时隔半年的会面，刘弗梨很上心，特意穿了一身新做的塔夫绸半袖连身裙，又配了同色的发夹。那发夹上坠着大大小小的珠子，在灯光下很是熠熠生辉，又是夹在鬓边耳上，那发夹下的短发正弯出一道弧度衬在脸颊边，显出一种活泼别致的俏丽风情来。

　　她到川菜馆时，程青青已经来了，正坐在邻窗户的座位上朝她招手。等她走近了一些，程青青方才后知后觉地惊艳起来，赞叹道：“密斯刘，去了英国半年，我都要认不出你来啦。”

　　她们是很亲密的好友，此时喊一声“密斯”，自然带着调侃的意味。刘弗梨便也不客气，回敬道：“密斯程真是说笑，你是一眼就认出我了，隔着好远就朝我招手哩！”又拿出一个用玻璃纸包装好的礼盒，放到桌面上，“你说英国的香粉口红做得好，我从国外特意给你带回来的呢，够不够意思呢？”

　　程青青大喜过望，接过盒子笑道：“很够！很够！为了你这一份大礼，今天这一顿我来请，你喜欢吃什么，尽可点来！”

　　你不要说，兴许是吃了半年的外国菜，对那些牛排土豆实在腻味极了，此刻被饭馆里那一股川菜的麻辣鲜香味一刺激，即刻被勾出一肚子的馋虫来。翻着菜单，一会儿功夫便点了四五样，估摸着只有两个人，并吃不了这样多，这才意犹未尽地停手。

　　对面，程青青像是对此早有预料，笑吟吟地邀功道：“怎么样？还是我贴心吧。知道你在外国呆了半年，番菜之流一定吃腻了，一心想着要吃酸的辣的换换口味，特意挑得这一家川菜馆子。”

　　又道：“广源也是这样呢，刚从日本留洋回来的时候，恨不能顿顿吃辣才好。说日本的饭菜淡得没味儿，在那里要想吃点辣味，那真是难办到。”接着，又故作期期艾艾地控诉，“你看看你们，一个去日本，一个去英国，都是狠心把我一个人抛下哩！”

　　刘弗梨才不吃她这一套，好笑地拆穿道：“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么？周师兄从日本留洋回来，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他去日本留洋的时候，有我陪着你解闷，等我去英国了，正是他从日本回国的时候。我不在的半年，正有他鞍前马后讨你欢心呢，你是时时刻刻都有人陪。”

　　这当然是真话，程青青听了，便露出一个既甜蜜又暗含深意的微笑来。

　　刘弗梨见了她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是了，她和周广源是从中学时期就开始了恋爱关系，如今周师兄都回国半年了......可又不敢妄下定论，吞吞吐吐地狐疑道：“你，你们......”

　　程青青也不说是或不是，只将下巴微微扬起，做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只是从她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喜悦，便很可以知道答案了。

　　刘弗梨又惊又喜，笑着恭喜道：“真的吗？恭喜你要做新娘子了！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呢？”

　　程青青道：“结一次婚，要准备的事务实在繁琐，总得再有一两个月。我问你，我想找你做女傧相，你愿不愿意呢？”

　　这一下，刘弗梨是真的惊讶了，问道：“真要找我吗？我从前没有做过呢，要是做得不好，那实在是对不住你。”又问，“我记得你有一位表姐，人很稳重能干，怎么想到要找我呢？”

　　程青青摆着手，笑道：“我跟广源商量下来，觉得两方各出三位傧相为宜。我这一边呢，只有一位表姐一位表妹，要说朋友，就数你同我最亲密，也数你最好看，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啦。你不要担心，男女傧相的衣服皮鞋都由我们来准备，到时候送到各家府上，直接穿了来就是。另我那一位表姐，曾经就做过傧相，很有经验的，你略帮一帮她的忙，就可以了。”

　　既然她这样说，刘弗梨便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当然满口答应。对于这么一件没有经历过的新鲜事，反而期待起来，好奇道：“那男方那一边，请谁来呢？”

　　程青青细想了片刻，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广源那里，似乎也是有几位堂表兄弟的，我只知道他有个关系很好的堂弟，只是年纪还很小哩，并不能够请他。他大学学堂那时候，倒是也有一位很亲厚的朋友......唉，实在不够，就请中学时候读书社的同学吧，统共就三个人，还凑不到吗？”

　　她一说到读书社，刘弗梨的心便猝不及防地一跳，期盼并欢喜一股脑地挤到心口，表面上却是极力按捺着，不露声色地询问：“怎么？当时读书社的人，你们还有联系吗？”

　　要说当年的读书社，实在可以称作是这一对新人爱情的见证。

　　程青青的男友周广源大她两个年级，正是创办了读书社的社长，当年在学校里很有名气。她们二人念的是同一所学堂，程青青又是很活泼爱热闹的性格，初初见到这样有趣的团体组织，当然要加入一个。又因为是初来乍到的新学生，一个人到底露怯，便拉着刘弗梨一道参加。

　　既然是读书社，总要组织读书的活动，一来二去，程青青便和周广源交往起来。至于那信件上的密斯脱S，顾其君，则也是读书社的成员。刘弗梨的心秘密地狂跳着，只等着程青青的回答。

　　程青青果然道：“那是自然，即便做不成傧相，也要请他们来做婚礼的见证人呢！只是当年读书社那样多的人，也不可能各个都有联系，能请到的，大概在十个左右吧。”

　　刘弗梨便彻底地放下心来。当年在中学读书的时候，不独周广源出名，顾其君外貌俊，功课佳，亦是学堂里很受追捧的出挑人物。又他和周广源是同班，两人常常在一处活动，关系不赖。即便他现在人在首都，但若是请十个人的客，里头势必要有他一个。

　　刘弗梨正想得入神，又听程青青道：“广源之前提过一句，想请沈默存来当男傧相的。对了，你还记得沈默存吗？就是当年读书社的副社长，不过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也不经常参加社里的活动，恐怕你已经记不得了吧。”

　　她哪里会不记得沈默存，刘弗梨在心里无声地哼着，正是相反，她记得牢牢的呢。可转念一想，又怪道：“他毕业后不是去了首都么？以他的功课，我猜想他是要去留洋的，能请得来吗？”

　　程青青便露出一副“你果然不知”的神情，笑着解释道：“你瞧，你的消息可就太滞后了。人家确实去了首都，可却没有出国留洋呢，且两个月前就回到沪上来了。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的很对。我听说，他们家里世代都做珠宝生意，到他这里，生意愈发做得大，向来贵人事忙嘛，能不能请得动这一尊大佛，倒真是不好说。”

　　片刻后，又思忖着寻求意见：“不若请他做宾客？男傧相是要招待客人的，倒像是我们有意为难人家，抬高自己的身价呢。”

　　刘弗梨不大高兴总是提到他，只建议道：“干脆就让周师兄自己问吧。他们当年是一正一副两位社长，关系总归不错。如今他虽是在事业上获得成功的大人物，但在年少同窗好友的婚礼上任傧相，很可以显出他待人处事始终如一的品性呀，他未必不乐意哩。”随后，便将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程青青不知道他们二人的渊源旧故，自己与沈默存也不相熟，也就不再谈论他。

　　这一次会面，又说新鲜事件又谈往昔岁月，两个人直坐到下午四点多钟。吃完了饭尚没有说完话，又续了好几次茶水，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刘弗梨到家的时候大约在五点，一进家门，便听见客厅那处远远地传来刘太太谈天说笑的声音。心想，呆到这个时间还不走，又是和妈妈这样愉快地聊着天，来的怕是一位熟客呢。

　　她迟疑着往客厅里走，皮鞋踩在木地板上总是要发出一点声响，刘太太最先转过头来看她。她的神情像是尤其的愉悦，站起身来朝刘弗梨招了招手，笑道：“囡囡，快看看，是谁来了？”